汪渊没机会再讲下去。老师临时上场缓解气氛，避开话筒小声跟汪渊说了些什么。
汪渊一脸不悦，想也知道是劝她不要把事情闹大，私下解决。
“这就是贵校解决问题的态度吗？”汪渊毫不畏惧地驳回，“从标题开始每一个字都是抄的，这就是铁打的学术不端！”
“怎么，贵校是准备包庇一个抄袭犯？”
“什么叫把事情闹大？什么叫有损学校名誉？我只知道，培养出学术不端的学生才是一个学校名声最大的败笔！”
她不用麦克风扩音，声音响遏行云，字字诛心。
安娜看看周围的吃瓜群众还没回神，大喊了一声：“支持汪渊学姐维权！”
郝歆仁第一个响应：“支持学姐维权！开除抄袭犯！”
学生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闻言激动起来，多少有些代入到汪渊的处境里，纷纷应和：
“支持汪渊学姐！支持学术公平！”
“抄袭犯凭什么拿一等奖！滚下领奖台！”
“开除彭佑安！给学姐道歉！”
如果彭佑安抄袭的对象是一个普通学生甚至老师，这事可能都要自罚两杯轻轻放过，毕竟会议论文不比期刊，被抄袭的事情时有发生，很多苦主出于时间精力有限，往往无法追究下去。
但汪渊可不一样，她是香港交换生，往大了说，这不仅是高校的形象问题，更牵涉到内地和港澳台地区的交流互动，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何况彭佑安实在蠢得没边儿，直接从头到尾照抄，想找借口开脱都找不到！
老师抢过麦克风，强行让学生们安静，然而也只是往滚烫的锅里加了点凉水，没一会儿又再度沸腾起来。
汪渊冷眼看着，突然道：“贵校如果执意包庇一个抄袭犯，我也没什么办法。但是彭佑安还在私下造谣我和导师有不正当关系，这是他与我的个人恩怨，我会报警处理。”
头发稀疏的男老师听到这几个关键词，浑身一激灵，震惊道：“你说什么？”
汪渊掏出手机，对着麦克风播放录音。
“汪渊？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鱼找鱼虾找虾。”
“你觉得她对导师那个态度正常吗？只是撞选题而已，她凶得跟我杀了她妈一样。之前她当着我面跟导师打电话，说的话我听了都恶心，香港人真tm开放，搞师生恋还这么大张旗鼓的。”
“这种女的学术界不是很多吗？叫什么，学术妲己，是吧？”
老师惊得连抢回麦克风都忘记了，看向彭佑安，满脸写满惊惧与厌恶。
真正守师德的老师最怕碰上这种事，要是自己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受到处罚罪有应得。
可是明明洁身自好，跟学生谈话都不敢关门，战战兢兢生怕哪天被扣一盆脏水，毁了一世清名。
彭佑安红口白牙、无凭无据地造谣学生和导师有一腿，最终的受害者不仅仅是学生，还有无辜被造谣的老师！
唇亡齿寒，彭佑安今天敢造谣一个未曾谋面的外校教授，说不准哪天就要造谣到自己身上！
彭佑安脸色惨白，论文抄袭的事刚给了他致命一击，汪渊紧接着就再补一刀，让他毫无争辩的余地。
他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感知，头脑里只剩下近似耳鸣的尖锐电流声，只有自己开口说话才能听到：“不可能，这录音是假的，是AI生成的。”
“那更应该报警了，鉴别一下是不是AI ，否则怎么还你一个清白？”
“不！不能报警，不能……”彭佑安近乎恳求地看着汪渊，“你、你从哪里弄来的？”
汪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安娜在观众席长出一口气。今天这场大戏足够精彩，总算不枉自己之前费了那么大功夫。
当然，也要感谢汪渊，她真是太上道了，特地挑了人最全的时候开战，自己匿名发给她的录音片段也及时派上了用场。
“是安娜！”彭佑安猛然反应过来，抓住麦克风嘶吼，“是安娜抄袭的！这篇文章不是我写的，我承认！是我前女友安娜代写的，抄袭你的人是她！”
人急了除了数学题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过彭佑安这么说，安娜也预料到了，找人代写和抄袭两个罪名半斤八两，但是能把安娜拉下水就是胜利。
可惜，面对众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安娜双手一摊：“你拿得出证据吗？”
“我的聊天记录一点都没删，老师你想查我马上打包发给你。”安娜拿出手机晃了晃，“只要能找到哪怕一句话证明是我代写，我都愿意接受处罚。但是找不到的话，麻烦汪渊同学也帮我报个警吧，彭佑安造谣污蔑我学术不端，我要求起诉。”
彭佑安本来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了。
线下交易，无凭无据，唯一一次能够承认那篇论文是安娜代写的机会，都被他自作聪明硬生生扼杀掉——安娜是有备而来！就是要他身败名裂！
他努力回想每一个细节，身体被漫无边际的冷意包裹，巨大的震惊甚至压过了东窗事发的恐惧与愤怒，聪明、狠毒、决绝，又对他的缺点了如指掌，毫不客气地加以利用，他从没想过一贯温顺懦弱的安娜还有这样的阴暗面。
最重要的是，直到事发之前，他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才是玩弄猎物的猎手！
院长看到这里，对着桌上的麦轻咳两声，暂且给闹剧画上中止符：“汪渊同学，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今天不是彭佑安一个人的汇报仪式，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对其他正当手段获得荣誉的同学们不公平。”
汪渊冷冷道：“院长是打算护短吗？”
“不，老头子我也被抄袭过，所以我说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这不是客套话。”院长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回去。
“我想说的是，我们现在去办公室私下解决这个问题，徐书记留在这里把仪式主持完。我以院长的身份保证，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你是香港交换生，这件事处理不好的影响，小到我们学校的名声，大到大陆与香港两地高校日后的交流合作，是非常严重的政治问题。所以更不能在这一片闹哄哄里面草率地解决。”
“去我的办公室，坐下慢慢商量，香港那边，你的导师我会联系，让他也参与进来，作为你的保障，你看怎么样？”
汪渊对自己的导师十分敬重，否则上次彭佑安“撞选题”的时候她也不会那么生气。这些话句句戳中她心底，让她周身的刺柔软了些许：“好，我听院长的。”
“还有你。”院长眼神扫射到观众席，“安娜同学，你也来，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安娜早就料到彭佑安走投无路可能把自己牵扯进来，早早检查过聊天记录，确认没什么问题才敢执行计划。
但院长犀利的眼神扫过来那一刻，她还是小小地哆嗦了下，收敛方才的得意表情，开始思考等会儿怎么交代。
47道：“你现在心跳很快。”
安娜走在最后，声音细微得几不可闻：“这老头儿……院长真有气场。”
“别紧张，没证据的情况下，不会牵扯到你。”
安娜站定，院长办公室到了。
助教显然已经收到消息，摆好了几把椅子，又架起投影仪开了线上会议，汪渊对着大屏幕里的老师点点头：“张老师好。”
汪渊的导师是女老师，年纪很大，头发花白，眼神却极为专注，也点点头：“助教已经告诉我了，汪渊，先听院长怎么处理。”
院长让他们几个坐下——椅子少了一把，彭佑安理所当然地站着——然后先问安娜：“彭佑安说是你代写的论文，有没有这个情况？”
安娜老老实实出示了聊天记录，承认了上次学术报告的PPT是自己帮忙做的，但是内容没有修改。
聊天记录里只有一处较为可疑，就是彭佑安言语似有暗示意味地提到征文活动，问安娜有没有现成的课题给他参考，安娜装没看到，过了三小时才回了个在吗，结果已经被拉黑了。
院长发现聊天记录里安娜频繁地被拉黑，问道：“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吗？他让你做事是不是有偿的？”
安娜正要回答，汪渊突然插话：“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我刷到过他们当众吵架的视频，彭佑安还动了手。”
院长皱起眉头。
汪渊打开手机播放视频，彭佑安那一嗓子“研究生怎么考的？跟导师睡出来的吧？”响彻整个办公室，随即是接连不断的污言秽语，安娜的求饶反倒被压了过去。
院长道：“大庭广众之下闹得这么难看，你们是把学校的面子往地上踩吗？”
“对不起。”安娜佯装惶恐，站起来鞠了一躬，“我们恋爱的时候，不是每次都闹这么大的，这次是因为我疏忽没及时看到消息，加上他当时撞选题了心情不好，才会——”
院长问：“撞选题又是怎么回事？”
彭佑安本想开口，汪渊却凌厉地瞪了他一眼，有条不紊地开始交代经过，特地强调了彭佑安抄袭的是论著附录部分的观点，评审老师一时都被骗了过去。
院长又问了汪渊一些话，涉及到了具体的论文内容，安娜就在旁边发呆。突然听到47提醒：“他说你可以走了。”
安娜回神，赶紧站起来，院长道：“接下来我们要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件事，你可以先回去了。”
“院长，我也会接受处罚吗？”
“这事跟你没关系。”院长说，“不过，看在你导师当年也是我学生的份上，劝你一句话。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好歹是个研究生，别把脑子读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