绡虞从闻钰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耐烦，声音也比之前低沉许多，像是在压着嗓子说话。
一抬眼，对上他眼底翻涌的墨色，里面似乎掀起了巨浪，波云诡谲。
下意识后退一步，微妙的害怕从心底升起，头顶的狐狸耳惊慌地一抖。
绡虞否认，说出的话都弱了许多：“我根本不知道，它自己跑进来的……”
解释的话说完，只得到闻钰简短的两个字。
“是么？”
绡虞点头，视线越过闻钰看见煤球几乎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微弱的一簇黑雾。
“道长，它要没了。”
闻钰反倒不是很在意那只魔，没有转身去看，而是问绡虞：“你在担心他的死活？”
绡虞犹豫了一下，说不上担心，只是之前看这只魔的样子很可爱，也没什么杀伤力，有一点点好感。
“它好像害不了人，弱弱的。”绡虞说着，小心观察闻钰神色。
闻钰抿唇，手指骤然捏紧玉箫，眉间微不可查地皱起：“你想放了他？”
四散的魔气消失在室内，闻钰眉宇间的烦躁更盛。
绡虞小心翼翼瞅了一眼闻钰，觉得他话里有话。
“道长你决定，你决定就好。”
绡虞说着，觉得现在的闻钰看着没之前好亲近，便后退想离开。
刚退了两步，被叫住。
“你想去哪？”
绡虞伸手朝后一指，扯出笑来：“我回房间休息……”
闻钰没搭话，转身走了。
绡虞松了口气，以为闻钰默许她回去，刚要动，听到他开口说：“今晚你留在这。”
下一秒，只剩下一簇黑雾的魔被某种透明质地的东西关着，落到绡虞面前。
“啊？”
绡虞捧着黑雾，不明所以。
这是要做什么？留在闻钰这，那还能睡觉嘛？
“道长我——”
刚开口，就看见闻钰背对着她褪下外衣，解开脑后束发的发带，发丝如瀑布般服帖在脑后。
听见绡虞的声音，他侧脸看来，眼帘半抬，漫不经心说了一句。
“在这里待着，免得你又招来乱七八糟的魔。”
绡虞凝噎，无话可说。
好吧，待在闻钰这也可以，但是……
只有一张床，难不成她要躺地上？
下一秒，闻钰在她的视线里走过来，躺到床上，睡姿极为端正，身子很直，发丝压在身下，双手覆于腹部，和衣而眠。
随身携带的玉箫放在内侧，一伸手就能碰到。
闻钰走过来时，绡虞看到那只玉箫底端有种血红色，印象中这支箫要么全红，要么全绿，现在居然还串色了。
见闻钰闭眼休息，绡虞轻手轻脚走到右边椅子坐下，将黑雾放在桌上，仔细看。
像墨汁在水中晕染开，很淡。
这只魔不会要死了吧。
看着看着，视线错开，看到床上躺着的闻钰。
额间饱满，眼眶深邃，鼻梁高挺，唇形也好看，就是唇色淡淡的，发丝柔顺且还有光泽。
绡虞看羡慕了，自己天天上班累死累活，还老掉头发。
等以后和闻钰混熟了，问问他怎么养头发的。
房间内安静下来，只要绡虞不动，几乎没有声音。
绡虞放轻呼吸，看着闻钰这张脸，渐渐睁不开眼，最后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头顶的狐狸耳趴下，也跟着一起休息。
她太累了，几次被吓到，还两次掉进水里，又吹了冷风，没有生病已经算是身体素质好。
呼吸声逐渐均匀下来。
没过多久，桌上的黑雾突然震动了一下。
室内两个人都没有反应。
黑雾一点点从困住他的东西里钻出来，如墨迹一般由深变浅，最后完全钻出来。
朝绡虞那稍稍靠近些，然后小幅度地一上一下，若是他形态完整，此刻应该在对着绡虞说话。
黑雾飘到窗户边，撬起一个针头大小的孔，把自己压缩成细长条，钻了出去。
最后一丝黑雾完全钻出去后，床上的人兀然睁开眼，目光直射黑雾钻出去的地方。
浓烈的血色一闪而过，视线渐渐聚焦在趴在桌上睡着的人身上，眼底的冷意被一层阴翳替代。
如果绡虞此刻睁眼，就能看见闻钰眼里倾泻而出的森然杀意。
闻钰后颈不知何时爬上来的红痕忽明忽暗，脖颈青筋暴起，交叠在腹部的双手用力握拳，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闭上双眼，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地颤动。
几个时辰后，东方升起第一抹白时，仿佛接收到什么讯号，紧绷着的人瞬间松开双手，平静下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闻钰再度睁开眼，眸间恢复平淡，起身下床，拾起外衣穿上，拿起玉箫挂在腰间。
头稍微向后仰，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束好发。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趴在桌上熟睡的绡虞手臂张开，脸直接贴在桌上，闻钰瞥了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门被打开，又合上。
绡虞压根没听到一点动静，睡得很沉。
约莫半个时辰后，门再次被打开，脚步声噔噔响。
一只手朝桌上一敲，绡虞立刻被惊醒。
猝不及防被吵醒的人还没清醒过来，睁着一双朦胧睡眼，脸颊上还有红印。
“怎么了……”刺眼的日光照进来，绡虞一睁眼就看见一个人打开了窗户，直直瞪着自己。
端木颖看不顺眼这只狐狸一脸不知所以的模样，一拍桌子，发出的声响令绡虞立刻清醒。
“这都什么时辰了，太阳都升起来了，你还在睡。”
绡虞揉揉发麻的胳膊，双腿长时间保持一个坐姿，发麻了。
一边慢慢动弹身体恢复知觉，一边四处打量。
只见到端木颖，没看见闻钰的身影。床上被子叠得整齐，好像上面没睡过人一样。
“我这不是醒了。”绡虞站起来，伸伸腿，发觉晚上她放在桌上的黑雾不见了，桌上空无一物。
她下意识想问黑雾去哪了，但见端木颖面上没好气，就没问。
“走了，下船了。”端木颖走了几步，见绡虞没跟上来，不耐烦催促：“师尊在下面等你，你快一点。”
绡虞一个激灵，连忙跟上。
光着脚丫子走一步颠一步，腿还没恢复过来，脑子还晕晕的，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船舱内两侧的房间都开着门，里面没人。
就这么跟着端木颖一直晃出船舱，走到外头，直接被端木颖扯着衣领跳下去。
绡虞脑子还沉沉的，身子乍一腾空，然后猛地下落，一颗心都要蹦出去。
大清早的哪有这么吓人的啊啊啊！
一落到地面没站稳，差点跪到地面上。
双脚上传来钻心的痛，根本站不起来。
脚下的路不是平的，是石子路！
绡虞连忙找了处平缓的地，抬脚一看，脚掌坑坑洼洼，一块红一块白。
早知道昨晚问闻钰要双鞋了。
“你怎么磨磨唧唧的？走快点。”端木颖一转身就看到绡虞落了一大截距离，开口催促她。
绡虞瘪嘴，小声吐槽了一句，踮着脚越过石子。
好在闻钰的药很管用，昨晚在脚掌上的伤口上涂了，早上醒来就好全了。
端木颖一眼就看出来绡虞为何走得这么慢。
“你们妖兽皮糙肉厚的，会怕这点石头？真会装。”
绡虞没理她，看书的时候端木颖就被读者骂过。
身为全书女主，人设还没一个配角好，脾气差还不听劝，我行我素，仗着自己师尊厉害，有个当宗主的爹，就觉得自己后台硬，说话很直。
早知道会穿书，当初就应该看完，也不知道端木颖最后是什么结局。
太阳升起，阳光普照大地，绡虞终于窥得这个世界的一角。
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石子路开始分岔，通向田间，几十亩田地里庄稼向阳而生，绿油油一片，生机勃勃。
往远处眺望，屋舍俨然，炊烟升起，仔细一看，还能见着有人从房屋里出来，正朝田间这边赶来。
远远看去，宛若一幅林间耕作水墨画，闲适悠然。
绡虞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养老，喝点小茶种点小菜，完美。
待走近，有人来迎接她们。
“侠女——这、这……”来人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皮肤黝黑粗糙。
一见到绡虞，惊恐得连连后退。
绡虞朝他露出友好的笑容，却见男人更怕了。
咋了，他这是什么表情，见鬼了吗？
端木颖瞥了一眼绡虞头顶的狐狸耳，朝男人说：“你不用怕，有我在，她害不了人。”
男人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没敢靠太近，领着她们去小镇。
“这次要多谢几位仙长，要不是你们，我们镇子上的人都要被那些可恶的妖兽抓光了！”
说着，男人暗戳戳朝绡虞瞪了一眼。
绡虞对上他的视线，见他慌忙转过头去。
怎么这个人一见到她就像见到鬼一样，现在还对她有敌意了？
头顶的狐狸耳一晃，绡虞打量周围，见他们俩还在聊，耳朵竖起来仔细听。
“这是我们正道修士应该做的。”端木颖骄傲地仰头，音量刻意放大：“斩妖除魔是我的职责，我绝对不会放过一只妖。”
绡虞觉得她话意有所指。
第7章 道长，它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