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茶发的小男孩神态认真，无辜的棕眸眨了眨，又移开，“抱歉，我……”
“和这里一样漂亮的地方。”御缘回答了他的好奇，“想知道的话来找我玩吧？我给你当导游。”
听上去像是敷衍。
但是俗话说得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认为，只有亲眼见到才能体会那种感受，词汇并不能概括那个地方的风景。
“不过，夏目你又道歉了！”御缘千水笑嘻嘻地在对方脸上贴上竖条便签，“一、二、三，正好四个对称了唉！”
“三分钟四句道歉，我立下的‘束缚’厉害吗？”御缘千水十分得意。浑然忘记自己面对的是真小孩。
“嗯。”夏目贵志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说起来，你立下的‘束缚’还真奇怪呢。”御缘疑惑地凑近，想要通过他的举动察觉到什么端倪，“‘相信我’是什么意思。”
比起朴实无华的“不许说抱歉”，夏目这个确实让人不明觉厉。
“就是互相信赖，不怀疑。”他脱口而出，脸颊红彤彤的。
小男孩还穿着简单的米色卫衣，可爱得不行。
御缘噗嗤一笑，眼睛弯了弯：“我没有在考你学问啦，我问的是‘束缚’呀，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竟然特地定下这种束缚。”
“不是的。”话音刚落，夏目就急着否定，道歉的话卡在喉间。
他攥紧拳头，有些失落：“反正，你之后就知道了。”
“OK～”御缘千水不再多问，选择遵守“相信我”的束缚。
她“啪嗒”一声躺在榻榻米上，向夏目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好了，你快躺过来，这个地方看天空好好看。”
她躺在窗边，兴高采烈地望着明亮的窗外。
延伸的树枝遮住了四方天地的一角，斑驳的树影穿过窗户落在脚上，带着太阳的温度。
御缘千水眼睛被照得眯成一条缝，正午的阳光终于让她有种“活过来了”的安心感。
活着，真是太棒了。
“是吧？”御缘千水偏头去询问夏目的想法。她很喜欢乡下的风景，天空一望无际，大块成片的白云幽幽飘过，麻雀扑棱着翅膀，停靠在电线杆上。
棕灰色的鸟刚想飞到树枝上，就被树上的暗影一巴掌扇飞了。
“这个麻雀好呆哦！”御缘千水哈哈大笑。
这个场景就在眼前，忽视那道长得歪瓜裂枣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麻雀控制不了平衡飞出去了一样。
但是旁边的人没有回答。
“……夏目？”
被点到名的夏目贵志心一跳，沉默了许久，做好心理准备。
“御缘，树上的东西，你看到了吗？”
“什么？”御缘千水一时不能反应。
“就是全身灰灰的，一只眼睛的那个……”夏目的音量在看到御缘震惊的表情后逐渐变小，“对不起……我又说了奇怪的话。”
御缘千水都没心思在意那个束缚小游戏了。她看看窗外，又看看夏目，“灰发独眼，戴着斗笠的那个？”
斗笠？
夏目看向大树，那个怪物的确戴着斗笠。御缘既然说出了“它”的特征，那就说明——
少女侧过头，金色的发尾散在白皙的脸上，尾音上扬：“可以哟。”
但她浓墨似的眼眸，流露着夏目看不懂的情绪。
“……御缘，你怎么了？”夏目都还来不及欣喜，就被她的感受所影响，小心地问，“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伤心的事情了？”
相同的奇异能力，一下让只见过两次面的小孩心贴得很近。
她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对这个记忆里毫无印象、这次是初见的孩子这么真诚了。
御缘千水看着他近欲落泪的表情，摇了摇头：“我只是好高兴。”
“你也是，对不对？”
小时候迷路在深巷时见到的古怪生物，那声呓语回荡在无数个夜晚。
那个缠绕了她十几年的噩梦直到被咒术高专招募才被得以解释。
但那时候也已经养成了虚伪的性格。若无其事地说什么都没有是她在面对别人时的口头禅。
口不对心、虚情假意。
这两个词语是她在初中卫生间里听到过最多对她的评价。
可笑的是御缘的人缘很好，唯一几个“了解”她的人只敢在无人时才敢说她的坏话，转头又假惺惺地和她打招呼。
口不对心、虚情假意……
当御缘像什么都不知道回应那个人时，满脑子都是她说这句话的语调，接着对着对方心虚的目光，下意识地说出“什么都没有”。
无聊的初中时代。
但是在咒术高专学习的那三年，没有同期所以不用无效社交，所以老师和前辈从来不会忽视她的感受，将她当成小孩一般疼爱。
因此，御缘千水得到了拯救。
……那夏目呢？
日本只有两所咒术高专，她也从来没听说过夏目这个名字。
死掉了吗？
她不得不去猜想这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如果不是术师，她应该会觉得人生无聊透顶而自杀或者把自己作进精神病院。
将心比心地想，夏目也应该会这样吧。
“现在起我们当最好的朋友吧，怎么样？”御缘千水站起身，向他伸出手：“这个就是我们的专属秘密。”
有伙伴的话，好像所有困难都会简单一点。
——
碧空如洗，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树林间飞奔。
“千水……呼、我跑不动了。”落后的少年缓慢停速，扶着树干大喘气。
“没事吧？”御缘小跑着退到他身边，拍着后背替他顺气。眼神却看向后面的巨型怪物。
那只刚刚还在兴致勃勃追着她俩的妖怪，在接触到她视线时却诡异地停止动作，迷惑地扫了一圈周围。
这时，御缘向远处投掷了一块石头，树枝带着树叶摇曳，发出“簌簌”声响。
妖怪立刻朝着那方向奔去了。
“了不起……”夏目扶着膝盖对御缘竖起了大拇指。即使早就见识过了，他还是为这样的能力感到惊叹。
这样的情形每天都会上演无数遍。先是玩着玩着出现妖怪，接着跑了半个山林让它们降低防备，最后御缘使用她的术式。
术式——幻咒。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对视，让人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产生幻觉。而幻觉内容分为两种：
一是承受者自己构建的，极大概率出现最极端的场景，或是最憧憬、或是最恐惧。
二是发动者构筑的特定幻境。需要对现场极其熟悉，才能让承受方不怀疑幻境的真实性。
御缘刚刚就是对咒灵……夏目口中的妖怪发动了后者。
御缘目送着它的背影，松了一口气：“贵志，和你在一起时遇到的咒灵，比我全年见到的都多。”
这句话真不是损，而是实话。感觉这里每一只咒灵都是夏目的狂热粉的地步。
要是哪只咒灵对他无动于衷，御缘会对它高开一眼，然后作死招惹。
“……它们是妖怪。”夏目纠正御缘的叫法。他听御缘解释过“咒灵”的含义，不认为所有妖怪都是负面情绪的产物。
偶尔，他也会遇到善良的妖怪。
“好吧好吧，妖怪。”御缘耸了下肩，并不在意这样的小事。
在她眼里妖怪和咒灵没什么区别，非要说的话，确实是妖怪更像人样一点。
“我肚子饿了，回家吧。”
御缘说的回家，当然不是在京都的家。
夏目自小失去双亲，辗转与亲戚们之间，居无定所。
而这段时间，因为御缘造访的缘故，御缘舅舅一家干脆邀请了夏目，让两个孩子都暂住在家里。
“舅妈，我回来了！”
御缘拉着夏目的手，和院子中正在晒衣服的妇女打招呼。
“千水、贵志，欢迎回来，快去洗手吃饭吧。”她晒完最后一件衣服，提起篮筐走进房子，忽而又顿住脚步，疑惑千水怎么没像往常一样跑在她身后，“怎么了？”
“塔子阿姨，你身后有……”夏目伸出手，却在下一刻被御缘挡住，御缘满脸真诚：“舅妈，你衣服上沾到灰尘了哦。”
她热情地跑过去，拍了拍妇人的衣摆。
“啊，真的唉。”藤原塔子顺着她的动作，上面只剩下一块浅色的斑点了，“谢谢你，千水。”
站在一旁的夏目目光闪躲，纠结是要坚持塔子阿姨身后有头阴森的妖怪，还是要告发那污点是御缘蹭上的。
“嘿。”御缘瞪了他一眼。
夏目贵志心虚地移开眼，什么都没说，亦步亦趋走在两人身后，小声跟了一句“我回来了。”
正在摆弄着饭菜的藤原滋随口应了句，看到两位少年乖巧地洗完手才开动，不由慈祥一笑：“你们两个的吃饭姿势一样呢。”
“因为舅妈做的饭（嚼嚼嚼）——”御缘千水吃饭的样子很斯文，动作却极快，“唔、太好吃了（嚼嚼嚼）。”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下夏目，夏目贵志连连点头，难为情地红了脸，却还是对着面前的阿姨夸赞道：“嗯，很好吃！”
“贵志……”藤原塔子喜上眉梢，惊讶地捂住了嘴。
“咳、话说，”藤原滋冷不丁道，“千水，你妈妈说明天下午来接你回京都。”
“噗——！”御缘千水一口水喷了出来，“什么？！”
身旁身前三道目光都十分灼热，藤原滋流下一滴冷汗：“我说错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