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林晚从顶层往下看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她从西装口袋里拿出软糖，撕了糖纸丢进嘴里嚼了一下。青提味，不喜欢。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秘书推进来，抬了抬眼镜，手里拿着报告书，言辞简练，“孟总，会议已经准备好了。”
她点了点头，然后跟着秘书走进会议室。
经纪人陈丽慈是个有些年纪的金牌经纪人，四十多岁，阅历高，经验足，以前带过很多女团艺人，后来被她挖到公司里。
孟林晚让她负责主持这场会议。
两排桌各坐着两名音乐制作人，三女一男，还有许多有资历的工作人员，美术组，艺术总监，舞蹈、声乐老师，都是女性。
那男制作人高抬着头，岔开双腿，嘴上旁若无人地哼着歌，湿漉漉的头发像泼了三天的油，说这是天才的傲性，进入女人堆里竟也不觉羞怯。
他心里定然觉得，这是高尚，反跟那些入了男人做主的会议里，常常要小心谨慎的、看眼色的女人做对比了。
真是倒反天罡。男人的自信，往往建立在那无耻和没有自知之明上。
在场的女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她们看着孟林晚进来，孟林晚没有任何脸色，随便寻个位置坐下，双手交叠，眼神示意了一下陈姐。
陈姐了然，打开投屏便开始今天的会议。
“多余的寒暄客套就不说了。今天把大家请来开会，一是对孟总‘New Star’女团计划做一个阶段性总结，二是为新女团概念风格进行初步规划探讨。
“四位制作人歌曲、概念、风格、想法已经全部收集到了，稍后便由各位老师给大家展示。下面便开始讲讲第一个议程。目前为止，第一部分成果是……”
PPT不断闪烁着，陈丽慈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金牌经纪人，有条不紊地阐述女团计划的重点和孟林晚的理念。
“最后让我们来看看四位制作人老师的想法。”
陈姐眼神示意了一下，把主动权交给第一位制作人。
“我个人是比较主张孩子们元气甜美的风格。目前市面上主流大多是这样的风格，比如Novachic，Starlets，TRust等现役女团。”她按下翻页笔，精炼简洁的数字显示在PPT上。
“各位可以再看看每年歌曲排行榜、视频播放量、专辑销售量，各项数据都显示，这种风格是很吃香的。”
“编曲就往华丽的方面，主要以色彩缤纷的效果作为视觉冲击，而人声重点要突出孩子们的高音——
“这是我的作品。”
一曲听罢，在场的众人都点了点头，互相交流，的确是工业成熟的女团作品。
不出错，但也不会太出挑。
孟林晚撑着手想了想，小小总结了一下：“是很专业的作品，元气风格十分具有力量。但是可能，稍微与我的核心——展现成员特色不搭。我个人对于新女团的期待是五到六人，据老师所述，这样的视觉效果多半是大型团刀群舞比较适合。
“而且后期容易陷入转型困难，审美疲劳。爱豆市场变化莫测，目前主流的类型不代表以后也会流行。所以，还需要多考虑一下。”
第二位制作人老师便简单明了了，她阐述了自己想要的概念效果。
“孩子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更深刻的主题不一定都能适应得很好。所以我想要的，是符合当下孩子们状态的青春风格。”
“青春？”
“对。但不一定局限，可以是青春暗黑，怀念过去，展望未来，可以是梦核，千禧年代，夸张的造型，大胆的风格。有一种深陷过去回忆的感觉。”
“出彩具有特点的音乐，最终还是要回归复古。”
制作人放了自己的音乐，沉重的piano在会议室的空间里回响，层层递进的电子音乐好像把人带回了那个零零年空间，那个灯光绚丽的世界。
孟林晚点了点头，她环顾一周：“私心上讲我是很喜欢这样的风格。概念独特，富有挑战性，并且也正是符合孩子们现在都状态。不过，跟上述一样，是否存在后期转型困难的问题？还有待商榷。所以，待定吧。”
“为什么要把目光局限在同一种风格上？”第三位制作人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她双手撑着会议桌。
“让偶像团体一时爆红，有时只需要一次营销，一首歌曲，一个舞台，甚至一支直拍。但让团体长红，概念风格永远是亘古不变的话题，核心就是，保持新鲜感。”
“因此，风格定为哪种其实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新女团的概念。孟总的‘New Star’女团计划我也认真听了，其核心思想是生命力，那其实，就是要为新女团源源不断注入新鲜血液。想要在被三大公司垄断的爱豆产业脱颖而出，光走传统女团路线是不行的。”
“我们的女团天然比大公司缺少关注度，那就要让人眼前一亮。异域风情，青春疼痛，元气甜美，甚至是以实力女团作为卖点，展现成员的制作能力，这些都可以，为什么要局限？”
她跳转着PPT，上面全是关于她多元风格概念的解释，曲风更不必说，音乐就像她的孩子，具有独特魅力，让人耳目一新。
的确是大胆冒险的尝试，孟林晚凝着眉认真思考，没有说话。
“可笑。”格格不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面无表情地朝声源望去，男制作人一拍桌子，冷哼一声，“你这是在害那群练习生！”
制作人闻言皱起眉头，她本就对这个男的不爽，从进到会议室的第一眼，看到他高高在上抬起头时，与她以前在其他经纪公司里掌控话语权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一下子那种不满立刻迸发出来。
她冷笑一声，抱起手臂：
“哦？那我倒是想请教一下这位男士，请问我是怎么害了那群练习生？”
“为了实现你胆大冒进的音乐妄想，你不顾市场行情，上来就讲了一些屁用没有的东西！”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正正衣襟，阔步走到大屏面前。
“我想让诸位知道的一点，女团偶像成绩为什么总比男团差……”
制作人毫不留情地打断：“我要纠正你。近几年开始，女团音源曲线远超男团音源曲线，头部女团已经迈入百万销量时代，现今年度歌曲排行榜top100甚至找不到一个男团，请问你的‘女团比男团差’，是活在梦中吗？”
男制作人恼怒起来：“贵公司音乐制作人都是这么没有礼貌的吗？”
“你！”
“够了！”孟林晚提高音量，猛然拍桌站了起来，她眼神冷漠地盯着那男人，“我重申一遍，这里是我的公司，这是我的会议室。”
“因此，我只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给我闭嘴；第二，拿着你的方案给我滚！”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时骤降至冰点，所有ABC员工都从未看见过，一向温和的总裁居然有一天会发如此大的火。
一时间，大家都忘了呼吸，不敢出声。
过了很久，还是经验丰富的老牌经纪人陈姐出来打破僵局，她那双充满了经验沧桑的眼睛，警告地看了那男的一眼，继续主持大局，“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情，我想，人应该要有自知之明。”
男制作人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继续吧。”
那男的臭着脸开口讲述了，口若悬河地发表他那长篇大论，但他却不知道，下面没有一个人给他好脸色。
诚然，讲出来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说什么男团为何销量拉开女团一大截，就是因为他们擅固女粉；反之，女团明明同时拥有女粉男粉两大基群，却无法很好的利用。
“成熟女性的魅力，其潜力是无限的。我读过很多书，个人也是个女性主义者，希望把这样的主题加入到音乐中。”
制作人抱着臂，往后一靠椅子，嘲讽道：“你的女性主义，你的音乐，是让女孩们穿着高跟鞋黑丝，脱下衣物，高喊‘girls on top’，结果是对着其他女人唱着‘我的男人比你好’吗？”
此后男人的恼羞成怒孟林晚几乎可以预见，她懒得耗费时间，打了个电话将保安叫上来，会议室里便立刻清净了。
“今天闹剧我要向大家说声十分抱歉，特别是三位制作人老师，”孟林晚诚恳地鞠了个躬，“会议就到这里，后续的情况我们会继续商定。散会。”
孟林晚疲惫地回到办公室，拆开口袋里的软糖放进嘴里，又是青提味。
陈姐后脚也跟了上来，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张口第一句话就说了：“抱歉，孟总，那男的是我让他来的。”
“为什么？”
“他老师是Novachic的制作人，给伊琪拉过很多饼，不好拒绝。不过我知道你的规矩，没让他签约，只说让他准备好作品，看看再说。”
孟林晚没说什么话，沉默半晌，才问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老师，也是男的？”
“是的。”陈姐毕恭毕敬道。
孟林晚只是叹了口气，她拍拍陈丽慈的肩：“算了，陈姐，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但是今天这次会议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以前总想着，组建一个女性团队，可以不必像我姐一样，整天面对着那帮大腹便便的老头子焦头烂额。于是我挑选着女练习生，女员工，女制作人，女导演。但是两年来，仅仅只招到了三位女制作人。”
“我认真想了很久，大公司的发家致富从来不是靠着去大街上拉横幅，高喊‘嘿我们是大公司，快来加入我们’就能实现的。要组建一个女性团队公司也是如此。”
她从落地窗往下看去，指了指底下的车水马龙，“你看，街上那些人，知道伊琪的比比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ABC。”
“陈姐你说，要怎么办？”
陈姐思考了一下，说：“我以前当经纪人拉资源的时候，从来只遵循一句话，机会不是靠被动等待，而是主动争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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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轻辞趴在练习室的地面上，怀里抱着一个小音箱，手指搭在音乐的暂停键上随时准备，在镜子的前面观察练习生们的动作，口中数着节拍。
“五，六，七，走！嘭嘭，咔咔，起身，转两圈……OK！跳得很整齐，休息一下。”陆轻辞爬起来，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衣服和爪子。
A班月评的舞蹈排练，舞蹈老师并不会常来，大多情况下就需要舞蹈最好的陆轻辞和琳琳帮忙扣动作。
琳琳是最近新来的练习生，名叫凯莎琳，中澳混血，也是陆轻辞进公司半年多来第一次见到的外国人。她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天生金发，长得像猫，173的个子，跳起舞来长手长脚，基本功扎实，十分赏心悦目。
因着语言文化差异，琳琳不常同人说话。倒是乔希韵估计有个什么主舞执念，一看完琳琳的《Got It》面试舞蹈视频，立刻抛弃了陆轻辞去找琳琳了。一来二去，两人也算逐渐亲近了起来，每天上下课成双入对，羡煞旁人。
“羡煞旁人？不对，我又不是你们play的一环。”陆轻辞环着手，揽过一旁吃瓜的周雨霏的手臂，“看，this is my baby.”
“轻辞姐，你们争风吃醋不要带上我啊。”周雨霏无动于衷地把手抽出来，表示完全不吃这套。
立刻换来乔希韵的嘲笑，“哈哈哈哈哈哈。”
而琳琳就在一旁微笑，安静地看她们打打闹闹。
进入四月，天气慢慢变热了起来。对于陆轻辞来说，那是高考步步紧逼。她现在时常把背包带到练习室，一下课便要抽出练习册，争分夺秒地做题。
她做得认真，投入快，在嘈杂的环境往往也能静下心来。其他练习生也不敢去打扰她，每当看到她坐下来拿出小册子，都把音量减小了，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暗自佩服她这股拼命的狠劲。
“你看她，真的好努力，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难怪每次都是月评第一名。”
“我去，太牛了，我都没怎么见她休息过，每天练习都累得我赶回宿舍只想躺尸，她居然还有时间学习？”
“这么吵的环境她都能学得进去，要是我，连个字都看不下去！我刚刚路过偷看了一眼，牛了，她居然还在解道让人看得想吐的数学大题？”
“不知道，反正我妈当初让我在学习和练习生选一个的时候，我毫不犹豫放弃学业，学不了一点，真的。”
清明节，公司按例放了假，练习生们争着时间，打包行李，该度假的度假，该回家的回家。
陆轻辞跟着人群去了当地的孔子庙求签，人挤人，到处都是头，又热。
中途下起特有的清明雨，她刚买完冰棍出来，没带伞的人们发疯似的找屋檐躲雨，她不紧不慢，头上淋着雨，一边舔着冰棍，一边瞄准趁机行动的小商贩，买了一把透明伞。
她找了干燥的地方坐下，闲来无事刷起手机。
微博无可救药地弹出今年高考生又增加多少万的话题，她毫不留情地划掉，自觉无聊地打开微信，想查看一下新消息，却意外地发现万年不更的沈诗瑶，破例发了一条朋友圈：
祝愿今年高考的学子心想事成呀！［猫猫头烟花/］
配图是一张学业符。
陆轻辞当然不会自恋到，这是沈老师专门为她求的签，为她发的朋友圈。
可她心里却有莫名的直觉。
这就是为她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