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帕安哑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对方。
他只是一个寄居在对方躯壳中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没有落脚之处。就算当下的这个“他”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却也无法改变特帕安并不是“特帕安”的事实。
相同的相貌，相似的性格，经历截然不同。
恍惚间，特帕安甚至看到了行走在另一条道路上的自己。看到他的一生如同昙花一现，肆意张扬。热烈过，盛开过，最终迎来凋零的结局。
而自己呢？
少年眼睫轻颤。他为自己居然产生了一瞬间的庆幸而可耻，庆幸自己还活着，还有选择的余地。
果然，他们是不一样的。
还真阴暗。就算是亲身体会到那么真挚的情感都无法撼动特帕安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的强烈诉求，他本来就是一个自身利益至上，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家伙。
少年再次抬眼，目光里满是淡漠，没有丝毫温度，可嘴角的弧度却显得他游刃有余。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杀了我吗？”
如果对方选择和自己动手的话，他将毫无胜算。但他敢赌，赌这位老者会心软，赌他在知道自己不是对方后，依旧会选择放过他。
他拥有原主的所有记忆，这些记忆也成为特帕安最后的筹码。
……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男孩照常来到洞穴，今天他刚满十岁。
没有人愿意为自己庆祝，他也不愿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为了躲清静，男孩再次来到这，却遇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人。
看着男孩警惕的神色，老者温和道：“我是此地的守护者，你不知道我的存在只是因为从前我并没在你面前现身。”
“原来是这样。”男孩做出一副恍然大悟“您一直知道我在啊。”男孩的眼角弯弯，可那笑意不达眼底。
他究竟听了自己多少事？
还没等男孩再说什么，老者接着开口。
“奇怪，真奇怪，从没见过这样的灵魂…”老人上前，手掌轻搭在男孩头顶的位置。
只一瞬，他的眼底闪过震惊。原本只当对方是一个误打误撞闯入此地的普通小孩，这会定睛一看，对方竟是一具行走的空壳。
那本该属于灵魂的位置，现在却占据着一缕透明状的金色火苗，火苗在不断跳跃起舞，却显得黯淡无光。
这是一缕即将熄灭的神志。
“怪不得，怪不得……”老者喃喃自语。怪不得男孩能突破屏障设下的限制，现在的他本就不属于“生物”的范畴。
老者五年前从沉睡中醒来，醒来后由于力量虚弱，直到今天才在对方面前现形。
他用手凭空掐了个法阵，瞳孔猛的放大。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我的灵魂怎么了？”男孩挣脱开老者钳制住自己头顶的手，金灿灿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对方。
“……”老人从愣怔中回过神，目光复杂。
“那您见过神明吗？”小孩的思维跳转极快，开口问道，语气有些激动。
“他们说神明大人是无所不能的，他赐予众生愿力与祝福。信仰神明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美食，力量，智慧，什么都可以，”男孩的脸红扑扑的，眼里的光是那般耀眼夺目“那么，神明大人能赐予我——生存的意义吗？”
男孩目光灼灼，令老者心惊。
如同即将失去理智的野兽，眼底的疯狂似是想将一切吞噬殆尽，他是如此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能。”沉默良久，老者开口。
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不论是出于愧疚又或是恐惧。老者双手合十，做出虔诚祈祷状，口中似是默念着些什么。
老人缓缓睁开双眼，周身的气质隐隐有些不同。“如果你能活过十五岁，记得来这。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答案。”
……
“您好久没出现了。”男孩仰起头，漂亮的金色瞳孔倒映着整片秋。
“我的力量还处在恢复中，自然没法出来多见见你。”苍老的声音在洞中响起。
“是我之前的问题让您感到为难了吗？我很抱歉。”嘴上说着抱歉，男孩面上却并没有露出应有的歉疚。
“其实，”像是鼓足勇气“我没想过一定要从神明口中索取一个答案。”男孩罕见地露出疲惫。
“我只是有些累了。”
如果就此结束就好了……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
“我剩下的时间不足一年了，对吧？”少年语调轻柔，无悲无喜。以往老者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破天荒地现身，像是某种预示。
“好极了。”少年露出一抹极浅的笑，一柄精致小巧的短刀就这么被他握在手中上下翻飞。已经老实了这么些年，总该做些自己一直在筹备，却没有实施的计划了。
也不枉他来世上走一遭。
……
“我不会杀你。”沉默许久，老者开口，依旧没有表现出什么威胁性，这样的态度也让特帕安感到一丝惊讶。
“这是他的命运。”老人抬头，看不清具体神情，他开口道。
“这也是你的命运。”目光再次转向眼前人“或许留下来的，才是最痛苦的。”
特帕安只静静注视着对方，或许是因为拥有了原主的记忆，他的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对原主的，对老者的，又或是对别的什么。
“那他最后…找到生存的意义了吗？”苍老的声音回响在特帕安耳边。
……
十四岁的少年试着抬手，手臂上是前不久刚被人细致缠上的绷带，上面散发出阵阵属于草药的清香。衣服干净柔软，有着阳光的味道。一切都显得是那般静谧美好，美好到让他觉得不真实。
“还真是专业啊。”目光从绷带上扫过，少年感叹。许久未曾产生波动的眼眸里闪过从未有过的温柔。
“吃饭了！小鬼。”声音从屋内响起，随即一道人影直直向他走来。
来人是一位正值中年的男人，留着短短的络腮胡，他的个头很大，眉眼锋利，肌肉隆起，看起来活像个不好惹的赏金猎人。
“喊了几遍了，装聋是吧。”男人一把提溜起少年的后领，不顾对方挣扎，径直向屋内走去。
“你们先吃不就好了，我饿了自己会去的！”少年赌气般不愿再看对方，被人强行按在餐桌前也不敢反抗，语气蔫蔫的，只默默用叉子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面前的光盘。
“我们可是家人，家人是需要一起吃饭的。”一位身穿白色长衫的少年端着正咕嘟冒泡的铁锅向他们走来。
他的长相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眼里有着绿宝石般的光泽，乌黑柔顺的头发刚及肩便被他用发带束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安静祥和的气质。
“……”谁跟你们是家人了？这句话少年并不敢在这两人面前说。
“还得是克里斯，我说话在这小混球面前完全没有威慑力。”男人看着两人互动，笑得畅快，边说还边向克里斯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牙印。
“他下嘴可狠了，要不是我当时想着不能丢脸，早嚎起来了。”说这话时还瞥了眼一旁气恼的少年。
“好了好了，今天都已经念叨四五遍了，您就歇歇吧。”眼看两人即将一言不合掐起来，克里斯无奈制止。自从男人将少年接回来，原本他们平静的生活中时不时就会上演鸡飞狗跳的戏码，每当克里斯从教堂回来，总免不了血压飙升。
“不过你小子也是真厉害，那吝啬佬库房的钥匙你是怎么拿到手的？据说连他妻子和那几个情人都不知道真正的钥匙被他藏在哪。”男人边说边猛猛拍少年的肩，表示欣赏。
“……不是我。”少年这么说，面上不带任何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可不信。”男人的目光半是揶揄半是探究“你这个演技骗骗其他人还可以，就别用在我身上了。”
见气氛陷入尴尬，克里斯连忙充当和事佬的角色“好了老莫，他不想说就不说，别逼他了。”
像是安抚般，黑发少年目光温柔，手掌抚摸上少年低垂的脑袋。
嗯，触感还不错，克里斯这么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