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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生愫

娄启并非真的回去睡觉了。他其实一直站在洞口,探出个脑袋,悄悄地往外看。

看长胡子将木棍支起来的火堆架打乱,然后将火堆扑灭,最后将几只没有燃尽的枝条又拿了起来,朝着洞口走来。

娄启紧忙收回了自己的脑袋,依靠在石壁上静静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在一个地方停止。他看过去,原来长胡子将木棍放在了晾衣架的另一旁,哪里有一个柴火堆,全是一些树枝以及干草之类的东西。

之后长胡子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太阳早早地便已经出来,只是空气中还凝结着晚上的寒冷,外面还算不上热,阳光也不刺眼,反而柔和的很,轻轻落在人的身上,甚是舒服。

从娄启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长胡子闭上眼睛的侧脸。挺拔的鼻梁在阳光之下普照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他整个人便如同笼罩了一层金光,宛如神人一般。

如果忽略他破烂的衣服,以及那长到胸部、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乱糟糟的胡子的话。

娄启也见过不少留胡子的先生,雷昭寺的玄慈方丈便留着长长的胡子,但他总是打理得很是顺滑,看上去便像是以为有文化的老先生。

只是长胡子的胡子让人觉得长得很是随意,稀稀疏疏地搭在下巴上,看起来像是生病了一般。他想,或许是崖底实在是没有打理的工具,才让他的胡子长成了这副模样,分明看起来年纪算不上多么大,眼神中还能看出独属于青年人的光芒,打扮上却已经成为了一个老头一般。

看得他只想要将他的胡子剪去,这样才算是不打破如今这副画面的美好之处。

可是目前来说,他还不知道哪里有趁手的工具。如果能找到,第一时间就要将他的胡子剃去。

长胡子好似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猛然转头向这边看来,娄启还尚未退到石壁之后,便被他抓了个正着。

“怎么,你没睡觉?”

娄启摇了摇头,干脆也要出来同他一起坐下。长胡子急忙制止了他,“我进去。”

娄启就被这样推了进来,然后被一把按到了石床上。

“换药。”

“?”娄启疑惑,然后后知后觉地看到长胡子抬起了自己的左腿,才反应过来。

长时间的奔走劳忙,让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身上还有伤。他几乎已经习惯了单腿蹦跳,如果不是那条腿有时候会传来一些疼痛的话,他便以为自己真的已经与平时无差异。

长胡子将他的平放在石床上,然后出洞去。娄启顺着他行走的路线看去,只见他出洞之后向右拐,很快又走了过来,这时候手中便已经拿了一块巨大的叶子,上面放置上一些碾碎的草叶。

他将叶片放置到一旁,然后将娄启腿上的固定住小腿的两块木板的布条拆开,两块木板就自己脱落了。他将这两块木板放置在一旁,又将固定伤口的布条一圈圈地拿去,直到最后一圈,他的速度放得尤其慢,生怕布条与伤口已经粘连在一起,再难分开。

所幸之前的草药起了一点作用,但估计是因为碰过水,这时候布条与皮肉之间也有些难以分开。长胡子皱着眉头,低垂着头仔细地将用食指轻轻将它们分开。

在娄启看来,这种触感很是奇怪。有些疼,但是长胡子手的冰凉又减弱了这种疼痛。

他不自觉地看向了那人,此刻他认真的神情与刚刚在太阳光下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说不明白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神灵降世,突然从那么遥不可及的地方转移到了自己面前,而神灵又正在给自己换药。

还是一副十分专注的表情。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际上算不上太近,但是也算不上太远。

足够娄启仔细观察他,比刚刚偷偷观察的时候要方便上许多。此刻他就在自己面前,专注于伤口,无暇顾及其他。

眼睛很是深邃,如同一湾潭水。然后看不清楚潭底到底是怎么样一番景象,尤其是他此时低眉顺眼,轻垂眼睑,让人更是想不清楚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紧皱的眉头却是出卖了他——正为了手中难缠的伤口而苦恼。

娄启自以为见过许多人,只是像他这般的人倒是从来未曾见过。从前的时候,除却在雷昭寺的那几年,其他时间娄启所见过的人每一个几乎都要将自己打扮成孔雀,出门便要好好炫耀一番自己的美貌。

只是他却不同,许是因为崖底环境的缘故,再加上估计之前的时候从来没有活人来过这里,又没有铜镜,所以他也便不在意外在形象了。

如今娄启到了这里,即便待的时间可能不长,他还是想要好好“整顿”一下对面之人的外在形象,好歹算是为了自己养伤期间填上一道靓丽的风景。

滋啦一声,娄启的左腿传来痛感,算不上特别疼,但足以让他打断了思路。

“认真些。”长胡子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不知道将心思放到了哪里,抬头提醒道。

这有什么好认真的,又不是自己给自己换药,娄启腹诽。但为了不让长胡子中途罢工,他还是顺着他的心意连连点头称是。

刚刚那一下吃痛,便是布条与伤口成功分离开来。娄启向腿上的伤口看去,自从受伤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伤口。

只是看到了不免皱起眉头,倒不是因为疼,而是太丑了。

紫红色的淤青上面覆盖着绿到发棕的草药,而将草药清理开去,便能看到那一片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

皮肉交错,早已分不清哪里是皮肤,哪里是血肉。伤口面积不大,但是看上去却十分骇人。整片皮肤就好像是被生生剜走了一般。硬生生凹下去一块,像是落入了以血肉为壁的陷阱,再难逃脱。

还未看到白骨,已经是他的幸运。

长胡子好似已经见惯不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他自己坐在石床边,为了方便操作,又将娄启的左腿放置在自己的双腿上。

这一下动作可是让娄启猛然一惊,身体都不知道该如何动弹才是正确的选择。

僵硬的腿放在长胡子的身上,僵硬的人坐在石床上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这好像是在娄启记忆中第一次比较亲密的身体接触,在此之前,两人即便有些小打小闹,却好像有一层隔膜放置在两人之间一般——专属于陌生人的隔膜。

他说不清楚这些事情,两人从昨天晚上开始,自从见过角熊长胡子又救了自己一命,然后争夺石床的占有权开始,关系便不同于最开始的时候那般毕恭毕敬与爱搭不理。

即便长胡子如今对自己也是爱搭不理的——除了命令自己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但总归与刚刚开始的时候不一样了。

娄启总觉得自己对于长胡子的存在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这是他下山以来见过的第一个人的原因,还是因为长胡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并不反感,反而想要接近。

只是这话他远远不敢说出来,两人认识并未多长时间,他甚至不愿将名字告诉自己,此刻说这些东西完全是冒犯人。

更何况现在又处在自己多说一句话就是错误的情况之下,更是如此。

娄启一直默默盯着对面人,思量起来。

长胡子将一些已经无用的草药用树叶的叶茎拂去,然后将刚刚拿过来的叶片端过来。

只不过他将叶片正好放在了自己的身后,有些太靠里了。他习惯性地向后伸手,摸索了好一阵却没有拿到。然后偏头去看,眼前便径直出现了放大了无数倍的叶片,清晰到可以看见叶片的每一条脉络。

简直像是叶片成精,然后直奔着“杀害”它的凶手而来一般,长胡子下意识地往后倒去,在最后一刻保持住了身体平衡。

然后晃悠悠地向上看去,是正笑嘻嘻的娄启:“你将它放得太远了些。”

长胡子没说什么,一把将叶片夺过,连同里面已经被碾碎榨出汁液的草药都颤了三颤。

在娄启看来,好像是带了些怒气一般。

他将已经碾碎的草药一点点地敷在他的伤口上,眼神专注,那股怒气只存在了瞬间。

“喂!长胡子,本王名为娄启。”娄启想了许多种介绍自己的方式,总觉得这种时刻应该放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是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一时间忘记了这件事情。

这时候好像并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只想到这样的介绍方式,即便不恰当,却也省事地将自己的身份讲了出来,也不用再次介绍。

虽然长胡子对他的介绍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只是仍旧持续着手中的动作,状似无意地点了点头。

娄启等待许久,却迟迟没有等来一个同样介绍自己名字的回应,哪怕当时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说出口来,现如今两人也算是好好认识了一番,又怎么不将自己的名讳说出来?

难不成还真想让自己以后都叫他长胡子?

对面的长胡子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此刻也没有再次犹豫,低垂着头,也不看他,只是将实话说了出来,声音有些发闷,听起来像是蜜蜂嗡嗡,不甚真切:“忘了。”

“王乐?”原来长胡子的原名是这个啊,娄启这样想着。

“是忘了!”

“对啊,王乐!”

长胡子自以为说话并什么口音,那只能是娄启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简直无言以对:“我自己的名字已经记不起来了。”

娄启恍然大悟,为差点自己闹出了糗事而默默抱歉。转头又想问长胡子在崖底待了多长时间,但此时此刻又觉得不太合适,思量片刻才说道:“那你一定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了吧?”

长胡子瞥他一眼,那目光简直在说这就是废话一般。而后他又专注于上药,稍顿片刻回应道:“十几年吧,记不清了。”

娄启觉得自己顶多在这里待上个十几天,要不然迟早要憋坏。他不自觉地将话说了出来。

只听得长胡子冷笑一声,然后他一股脑地将所有的草药都按到了娄启的腿上,一时间疼得他面目狰狞,说不出话来。

再次将布条紧紧缠上,让草药充分接触伤口之后,将木板再次固定,用刚刚拆下的布条缠紧。这才算是结束。

“看好了没有?”长胡子这才抬头去问他,话题也忽然转变。

“什么?”刚刚娄启沉浸在未结束的对话之中,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以后你自己换药就可以了。”长胡子状似耐心地解释道。

“什么?”娄启的声音更大了几分,像是极其疑惑一般。

长胡子轻声应答,表示他并没有听错。

“以后——你自己——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