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未见，她曾幻想过假如再见要说些什么话，简短寒暄后又互相擦肩而过，毫不留念。
然而现实却是，面对谢寅白这句不知是在对谁说的话，关恩没办法一走了之，侧放一边的手无意识地蜷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停下脚步，半侧过身子看过去。
谢寅白的身影镀上一层微暖的光，显得更加挺拔，要让人略仰着头望去，他姿态轻松地站着，眉眼深邃，微微皱起眉。
他眼睛是深黑色的，瞳孔像丝毫不透光，看着一个人时，对方会有种无处躲藏的错觉。
关恩有些无措地撇过眼，和旁边不解的林琬对视上了，而后又垂下目光。
他们曾有近七年朝夕相处的时光，哪怕四年没见，彼此的熟稔度却依然生效。
一个语气变化，或微小的神态表情，就能被动捕捉到对方的情绪，像是刻在骨子里般被本能唤起来。
这个无法否认的事实让关恩内心抗拒，双腿僵硬地维持在原地。
谢寅白没有错过她的脸色，宛如有实质的幽深眼神落在她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迟到了。”
关恩心神一紧，立刻抬起头想说话，却瞥见他身旁的林琬一脸毫不在意，撒娇似的看了一眼谢寅白，嘟囔着“几分钟而已，不要计较啦。”
她已经尽全力最快赶来，但小夏交给她的时候，离订单预送达的时间仅剩十二分钟，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六分钟。
裤管下破了皮的伤口延迟传来灼热的刺痛，关恩强打精神说：“很抱歉……下次您二位来店里会有专属七折优惠，请原谅我们这次配送延迟。”
话音才落，客厅前方转弯角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伴随着影音室泄露出来的响乐。
一群边跑边闹的人簇拥过来，冷不防把林琬和谢寅白围得水泄不通，各色彩带乱飘。
关恩看着那条缝隙里谢寅白英挺的眉鼻，慌忙地趁乱鞠了个躬，转眼就跑掉了。
……
树里烘焙，后厨还亮着灯，关恩戴着塑胶手套洗烤盘，拿抹布擦工作台。
上个保洁阿姨在她入职前就辞职了，还没找到下个接替，需要店里员工暂代。
送完订单回到店里，她和小夏说清楚当时情况后，主动说明给他们优惠折扣的钱，就从她的工资里扣。
才喝上两口水的功夫，小夏张罗着打烊，让她赶紧收拾好卫生，没多久就离开了。
关恩忙活了一整天，腿伤还暗暗作痛，体力跟不上了，她擦完工作台就蹲下去，忍不住捏着膝盖试图给小腿止痛，脖颈处汗水冷不丁掉下来。
店里还剩下一个男生，他锁上冰柜，看了两眼她，准备走的步伐顿住，径直拿起扫把扫起地来，扫完又开始拖，一言不发。
关恩拖着腿坐到店门口前面摆的白色凳子上，手肘撑着玻璃小桌，孤零零地忍耐炎热和疼痛，打算等地面干了再进去拿包。
正想着后天的事情，眼前忽然停了一辆黄色的摩托车，骑手看了眼仍亮的店铺名字，转而问她：“关女士？”
得到关恩愣怔慢半拍的点头后，骑手递出一个橙色纸袋给她：“您的外卖。”
里面是双氧水、碘伏、百多邦莫匹罗星软膏、棉签和无菌敷贴。
骑手离开得很迅速，关恩对这袋药是谁送的毫无头绪，今晚她半句都没透露过自己的伤。
男店员恰在此时走了出来，传给她一瓶矿泉水：“你好点了吗？”
关恩正扯着裤腿把伤势暴露出来，男店员又继续问了句：“要帮忙不？”
她忙摇头，用生理盐水清理血迹斑斑的创面，咬牙忍着痛处理完，又进去拿回包。
家里灯打开时，已是九点多。
关恩洗漱完后，先把昨晚剪辑好的视频加上字幕，看了一遍便发送更新了。
她在U站有一个叫做蜜糖吸管的账号，专门记录剪辑自己做甜品的步骤，算半个教学分享，风格治愈安静。
做这种带优美音乐的甜品视频，让她感到快乐，是正职烘焙师所不能带来的。目前账号雷打不动维持一周两更的速度已经三年，粉丝量破了二十五万。
正一边翻看着后台新冒出的作品评论，通知栏顶端倏地弹出两条好朋友的消息。
乔一佳：【最近上班怎么样啦？寂寞的话也别怕，下周姐就回来了！】
乔一佳：【有没有难搞的事情，或者意料之外的惊喜？】
关恩被她调侃逗乐的语气逗笑，两只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状。
乔一佳是她高中开始的好朋友，和她不一样，乔一佳毕业之后就一直留在帝都发展，当北漂。本以为她们两人会天各一方、再不回锦江，没成想今年都回来了。
用关恩的话说则是落叶归根。乔一佳也不想再漂着，办好了辞职，跳槽来锦江一个新兴企业，干脆和关恩合租了。
关恩：【意料之外的事情倒是有，你真想知道呀？】
看到对面开始急起来，关恩不由得笑笑，不卖关子了：【我今天晚上，遇到了一个很意外的人。】
【是谢寅白和他女朋友。】
想起今晚在别墅的事情，大概谢寅白是没有认出她的，不提多年没见的各种变化，她戴着口罩又穿得那么朴素，换作是乔一佳本人，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而他们今晚，看起来是在庆祝什么。或许是恋爱纪念日吧。
乔一佳的对话框沉默下来，似是不知回复什么。她们是一个高中认识的，自然知晓他们曾经的关系，但她也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知道关恩心事的人。
在互相吐露心声想回锦江那晚，隔着时差，乔一佳看出她的微妙顾虑，假装无意地说出自己获得的确切消息，说谢寅白现在在帝都发展得很好，估计不会再回去。
那是分别的四年里，她极少数向关恩透露有关谢寅白消息的一次。身为局外人，她看的很明白，关恩是在慢慢放下。
但显然，谁也没料到，这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重逢了。
还是以这种难以言喻的方式。
乔一佳都不敢想，假如自己是关恩，遇上这样的事情绝对要崩溃一整夜，连班都不想上了。
关恩没她想的那么夸张，还拖着一条伤腿残喘到了打烊。只不过，关恩想起那袋不知是谁送的外伤药，有些愁。
她不爱欠人人情，但对方做好事又不留名。疑似是那位男店员，但他也没表明，看行事也不像。
无解的问题她就不纠结了，转而跟好友说起：【我只是有点想不到，他现在喜欢性格温柔的女生了。】
乔一佳：【……恨生不逢时啦？】
关恩：【下周过来还想吃爆浆蓝莓巴斯克么？】
见关恩用威胁带过，乔一佳赶紧哀嚎求饶起来，发誓再也不乱用成语了。
但关恩性格确实不是纯粹的柔顺，当年她一声不吭就出国留学的事，连她都是后来被人告知。
说关恩是和人私奔出国，以关恩当时喜欢谢寅白的那个劲，她是一点不相信。
但她这几年也没主动问过，生怕戳到未愈的伤口。
-
次日，天气变化得毫无预兆，前一秒还是艳阳高照，后一秒却滂沱大雨。
好在关恩一向有提前到店的习惯，转身收伞的时候，瞥见街道对面停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隔着淋淋雨幕，看得并不真切。
半个小时后，雨还没停，依旧是浩大的声势，甚至越下越大，雷电交加，整座城市被蒙上一层灰黑色的滤镜。
由于下雨，订单量很少，大多是前一天预约好的。
关恩把烤盘从烤箱拿出，熟练地用白巧克力淋面，然后拿出在家做好的金枪鱼三明治，走到前厅落地玻璃窗前坐下。
店里其他人还没来齐，她首先看了小夏在工作群发的消息。
因为天气原因，榆成地区运来的荔枝和浆果还卡在半路，新鲜香草豆荚也无法及时送达。而她想研发的新品都需要这几样食材配料，明天就得拿成品去找陈经理。
关恩迫不得已开始想替代方案，啃了一口三明治边，香草豆荚可以试试用橙皮或肉桂代替，但水果就有些难办。
而且……如果她没有听错，明天康汇酒店会有一场启石也参加的晚宴，希望不要再像今天一样遇到谢寅白了。
她抬起眸，边吃早餐边安静地注视窗外的雨，湿漉漉的雨落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清晰的水痕。忽然间，她注意到对街那辆黑色宾利竟然还在原地。
宽敞的宾利车内，男人脚踩柚木地板，斜靠着航空座椅，衬衫领口的扣子松着，一只手搭在旁边，尽显慵懒。
他定定地看着倾泻的雨幕之中，室内边看手机边思索的女孩，她似是苦恼着什么。
下一刻，女孩抬起头，一张娇小的脸显露出来，两颗葡萄般的双眼格外纯净。
蓝白色的闪电迅速划过天际，映落在后座男人深邃的五官上，面上情绪淡漠，看不出具体想法。
同时，店内的女孩肩膀瑟缩了一下。
谢寅白扭过头，结束了这场无人知晓的隔窗对望，淡淡出声吩咐司机：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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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