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一片寂静，气氛诡异又尴尬。
除了谢伊，现场没有人认识希尔维亚。他裹得严严实实半分脸也不露，并没有坐在属于学生的座位上，身上的斗篷看上去还极为破烂穷酸。
谢伊惊讶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天啊希尔，怎么会……”
希尔维亚默默后退了一步，结果空中的魔龙眼死死地跟着他，也退了一步，依然正好悬在他头上。
学生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渐渐发现了希尔维亚胸口的徽章。
“他是个校工！”
“这……这是怎么回事，校工也可以参加遴选吗？这不对吧？”
“魔龙眼就是按死规则选人的，校工没有像老师们一样披上雾斗篷，没有被排除在外面呀。”
“问题是，一个校工，怎么可能是最强的？魔龙眼坏了吧？”
“肃静。”院长再次发话。
他的猫头鹰眼睛盯向了希尔维亚。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斗篷，直接看到下面的人。
“魔龙眼没有坏。”院长看了看悬着那只眼睛，然后不容置疑地讲道。
希尔维亚微微皱眉。
“摘掉你的兜帽。”院长命令道。
希尔维亚沉默了片刻，伸手扯下了帽子。
失去了兜帽圈缚的长发泼泉一样地全散开来，乌黑地垂落在斗篷上。沉静的青年抬眸迎上了所有魔族的目光，眸光透彻明亮如冷月。
他站在阶梯礼堂的最后面也是最高处，和校长遥遥相望。那种清冷安然的姿态，恍惚间，叫人分不清到底是院长在审视他，还是他在俯视着院长。
小声的惊呼声和倒吸气的声音顿时在礼堂内响起。
“太好看了吧……他是魅魔吗？”
“长成这样的校工？是正经校工吗？”
看着那些魔族看他的眼神，希尔维亚突然懂了为什么谢伊早晨要他一定罩着兜帽。
即使改变了发色瞳色，他的长相气质依然显眼，完全不像一个做粗活的校工，甚至和身上破旧的斗篷也不相称，太突兀奇怪了。
没能得到魔龙眼认可的爆炸头莱茵握紧了拳头，手指嘎嘎地响。
院长盯着希尔维亚看了半晌，猫头鹰眼睛又绿又幽森。
“名字？”院长问他。
“希尔维亚。”
“年龄？”
“……三百岁。”
“说谎。”院长冷冷地说：“你是个半血，刚转化没多久，能有三百岁？”
一片哗然。学生们不顾规矩开始大声讲话。
“什么？他是个低贱的半血！而且刚转化没多久？这怎么可能？”
“半血！半血连做校工都不够资格吧？”
“学院怎么什么东西都放进来，真掉价！”
这些声音都落在希尔维亚耳朵里，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了院长的问题。
“二十岁。”
院长嗯了一声，继续问话：“擅长的魔法领域？”
希尔维亚望着讲台上那个人，语气平淡但是充满拒绝：“这不是该问一个校工的问题。”
院长哼笑一声：“当然不是，半血小子，你被录取为学生了。”
这下，讨论声更甚。院长仿佛预料到这群桀骜不驯的魔族学生会很有异议，提前叫道：“肃静——”
他看向希尔维亚：“本院招学生的规矩很严，你会是第一个破例。”
这话说得很拉仇恨。
希尔维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院长。他能感觉到，院长其实根本就看不起他，不然也不会总把他半血挂在嘴边。
这很有意思，明明不待见他，却要破格录取他。
他摊了摊手：“院长阁下，我拒绝。”
“为什么？”院长表情更阴沉了：“多少学生在入学考核里丢掉性命，挤破头也要进来。半血小子，不要看不起这个机会。”
希尔维亚理了理自己的旧斗篷，故意把那几个补丁整理得更加显眼。他坦然地说：“读不起，我没钱。”
全场绝倒，谁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理由。
即使这个理由成立，希尔维亚和院长先生说话的态度也太刺了一点。
谢伊惊呆了，惊吓之余是强烈的担心。他拼命对希尔维亚做口型。道歉……道歉啊！
不赶紧对院长道歉的话，谁知道院长会做出什么事。往轻了说，解雇一个校工根本不算什么。往重了说，院长随便抬一抬手指，就能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院长伸手一招，一本羊皮纸装订而成的大书凭空飞到他手中。
“是学院的雇佣花名册……”
“哈，看来，他要被解雇了。”
莱茵幸灾乐祸地看向院长手里的大书。如果这个不知好歹的穷酸因为顶撞爷爷被赶出学校，那么第三枚魔龙眼一定还会是他的。
一定要是他的……
院长翻开羊皮册，开始浏览上面的东西。他的脑袋并不动，只有一双猫头鹰眼睛转来转去。
他的眼神突然定住了，直直地看向了一页纸上的内容。
那张纸本来是空白的，却在他翻到这的时候突然浮现出了文字——那竟是一封推荐希尔维亚的介绍信，落款则是个不可思议的名字。
坐得近的学生发现，院长看起来突然有点牙疼。
与此同时，趴在希尔维亚肩头上的黑猫探出脑袋，远远地望了一眼院长，舔着爪子嗲嗲地喵了一声。
在所有学生静默的等待中，院长抬头，目光重新落在礼堂角落那个青年身上。
希尔维亚安静地回看他。
“你……从明天开始，你不用继续在校工处了。”
学生们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改任我的助手。”
希尔维亚挑了挑眉，他不知道院长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过，虽然惊讶，他却没有再拒绝。
“哦。”他说。
学生们已经傻了。这种反转实在太突然了！
莱茵当场坐不住了，他低声吼道：“凭什么！爷爷！你凭什么给他这样的殊荣！他连入学考核都没接受过，这不公平！高年级最优秀的学长上月申请做你的助理，都被你驳回了！”
院长冷冷地瞟了自己不服气的孙子一眼，快速且不容置疑地说：“就这样，本届圆桌会的成员已经诞生。魔龙眼睛的选择不能更改。希尔维亚——”
他再次看向角落里的青年：“明天早晨，到塔楼来报到。”
话音刚落，院长身周升起了一阵浓郁的黑雾，裹着几根旋转的黑色羽毛，院长的身影在其中变得光怪陆离。
“散会。”
院长消失在了讲堂里，留下一众哗然的学生。
前所未有的讨论声如烧沸腾的水那样在礼堂里响起，仿佛要掀翻年代久远的穹顶。希尔维亚看也没看这群又惊又怒的魔族学生，更没看第一排已经要气炸了的莱茵。
他站的位置离礼堂的出口最近，他抬脚，把所有的视线抛在后面，默默离开了叽叽喳喳的礼堂。
*
“你太可怕了。”谢伊拉着希尔维亚在食堂的一个角落里坐下，“我在学院呆了一年了，从来没被这么多目光一起集火过。看到他们的眼神了吗，看上去像是要吃了你。吃点什么？”
“干面包。”
“就吃这个？你可是快要做院长助理了，工资很高的。”
“现在没钱。”
“害，我请你了。”谢伊努力回避着周围学生的眼神，转头冲管食堂的校工叫道：“两份牛排，两份浓汤，还要沙拉。”
有点胖的女恶魔校工端着托盘走过来，咣当一声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谢伊冲她比了个鬼脸。
他转头面向桌上，然后郑重地念了个咒。结束后，托盘里凭空出现了两个碟子一个碗。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浓郁的香气，盘碗底渐渐鼓起、变色、冒泡，变成了煎得色泽诱人的牛排、冒着热气的红色浓汤和新鲜脆爽的沙拉。
魔族学校的食堂确实很神奇。
希尔维亚看着谢伊施完咒，拿起刀分割牛排，叉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感觉很像人界的食物。”他评价说。
“就是人类的菜谱，魔界的食物我怕你接受不了。你不是变成魔族还没有太久吗？”
希尔维亚叉起一片沙拉：“谢谢。”
“诶，嘿嘿，不用客气。希……希尔。”谢伊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怎么了？”
谢伊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你居然这么厉害吗？希尔，最强的三个人，天啊！你比院长的孙子还要强！”
希尔维亚顿了一下，摇摇头：“应该不是这样。”
“啊？”
希尔维亚缓缓地搅拌浓汤：“我跟你也说过，我确实没什么魔力。魔龙眼为什么选择我，我也不知道。”
他说：“我要是用得出什么厉害的魔法，为什么要来打扫卫生呢？”
谢伊摇头：“这可真难以想象。不过，也可能是你有什么特殊的天赋，还没有显现出来。”
希尔维亚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也许吧。”
谢伊仍然觉得十分魔幻。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下午你要做什么？”
“校工处安排的任务是去帮蒂娜教授整理上课用的魔药。”
“蒂娜？我下午就是她的课。”谢伊轻蔑地说，“这个老女人，哼，别去。”
“怎么了？”
“她很恶趣味，喜欢用魔药泼学生。哦，她还出了名地厌恶人类、鄙视半血。”谢伊劝他，“你明天就要去院长那里报道了，还做校工的活干什么？”
“做了才能拿到今天的工钱。”希尔维亚给黑猫叉了一块牛排，被黑猫嫌弃地避开，他于是放弃，专心地自己吃。
谢伊不可思议：“一天的工钱你也在乎？”
希尔维亚神色很淡：“工钱一天一枚银币，是我一个月房租的十分之一。而且我现在身上一共只有三个银币。”
谢伊：“……”
谢伊乖乖给希尔维亚带路，他确实不能阻止一个穷人挣钱。
他们走着。学院里一片黑暗，只有路边有幽蓝色的骷髅灯和鬼火。而魔药建筑在黑暗的校园里，仍然显露出一种更深浓的黑，看上去幽森得可以。
谢伊指着它介绍：“这里一般没什么人来，魔药房是危险的地方，大家都绕着走。”
“不过，这里也是学院里最昂贵的建筑之一，里面存放了好多你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魔法材料，很珍贵。”
“你要小心，不要弄坏什么，是要赔偿的。而且，我怀疑蒂娜那个老女人会故意给你安排不好做的活，好让你弄坏东西，然后找你麻烦。”
希尔维亚嗯了一声，轻轻道：“谢谢，没关系。”
“害，我还是觉得你不该来……”
希尔维亚直接迈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