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醒是下午两点多回来的,看到厉风尘的那一刻,还以为是出现错觉了。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不等杨醒说完,厉风尘就说明了来意。
“早上有人往总部送了信,让我们尽早找到鹤归【权杖】,销毁它。”
杨醒闻言,立马正经起来。
“落款是谁?”
“预言执杖者。”
杨醒深吸了一口气,挑了挑眉。
“我猜你不只是过来告诉我信件内容。”
厉风尘不置可否。
“根据陆大校的【追踪】发现,鹤归在你这里。”
杨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啧”了一声,表情有些疑惑。
“所以大校到底为什么追不到红袍客团长啊?他连鹤归都能找到,我可没对外透露鹤归的事情!”
他的神情带着审视,像是在质疑,可语气又似乎没有追查到底的打算。
厉风尘也不跟他绕圈子,“可能是团长身边有藏匿【权杖】,或者他自己【夺】得了类似的【权杖】,总之,大校希望你把鹤归上交,毕竟要是被红袍客拿到了,问题可就大了。”
杨醒看了一眼二楼紧闭的房门。
“你应该见到丁白了吧。”
厉风尘想起那只小老鼠,“嗯,胆小得很。”
“鹤归【权杖】的持有者,是他爷爷,那柄遗杖和一本日记本,是他爷爷的遗物,这崽子有时候就抱着遗物睡觉,我想他大概不想让遗杖被销毁。”
厉风尘挑了挑眉,沉吟片刻,他也明白遗杖的意义,遗杖是那个人在人世活过的证明,遗杖被毁,那数百年之后,就没人会记得有过这个人了,只是……
“鹤归遗杖危险系数与死亡【权杖】无异,他们的权能特殊,需要受到管控。现在红袍客团长仍在通缉中,我们也不清楚他有没有类似追踪的【权杖】,如果他也能追踪到鹤归,那你养的那个小崽子会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了。”杨醒双眉紧皱,淡淡道。
厉风尘知道这件事急不得,“两天,我会派人在附近守着,两天后,麻烦你把鹤归带到总部。”
两人又寒暄几句,最后厉风尘称部队还有事,告辞离去。
等厉风尘离开,杨醒勉强扯了扯嘴角,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林姨来客厅收拾茶水,见杨醒神色变扭,难免多问一嘴,“这是怎么了?厉上校为难你了?”
杨醒抬手揉捏眉心,故作平常问:“小丁白今天吃了什么?”
“中午吃了小馄饨。”
杨醒微微颔首,“晚上我也在家吃,多备点菜吧。”
“好。”
太阳落至地平线,余晖尚存,暗夜降至,月亮在低空若隐若现,别墅里墙角精致的落地灯亮了起来。
杨醒的目光从灯光开关上移开,落到餐桌的小蛋糕上。
在给日记本包书皮时,他翻看了里面的内容,虽说这样并不礼貌,但他需要确认一件事——丁白到底是不是白羽。
翻阅间,他看到丁鹤写道,小羽毛喜欢蛋糕——这种甜腻的食物对孩子的吸引力与糖果无甚差别。换做之前,杨醒是一两年不会买一个蛋糕,今天他想买一个,不管是为了小羽毛,还是为了那柄遗杖。
“吃晚饭了!”
杨醒站在丁白的房门前,礼貌敲了敲门,不一会儿,房门被人从里打开。
丁白的死鱼脸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身后的白羽略微翘起来,看上去像炸毛,凌乱潦草。
也不知这小子窝房间做什么了......
丁白仰头看向他,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羽毛凌乱,十分自然地把手伸到背后,随意抓了两下。
杨醒:“……”
杨醒没眼看那片被他越抓越炸的巨羽。
他从善如流地跑到二楼的卫生间,拿了把梳子,炫耀似的把梳子在小羽毛面前晃了晃。
“我给你梳一下就好了。”
丁白:“……”
这倒是第一次有人拿梳子往自己背上招呼。
感觉挺奇妙的,梳子落在自己的羽毛上,像是在给他挠痒痒,丁白的背脊不自然地挺直,他忍住不发出奇怪的哼声,过了片刻,十分僵硬地问:“好了吗……”
杨醒的动作很轻,面色平常,一丝不苟,活像是古时候给小姐梳头的丫鬟,但实际上,他的心里已经乱成一团:我居然要给厉风尘的前情人梳毛!!
他其实想把小羽毛丢给厉风尘,但认真思考过后,还是决定过段时间吧。
一来厉上校近来忙着手部复健,要是现在告诉他了,前一秒在医院认真复健的人下一秒就能冲到他家,要么赖他家不走了,要么把漂亮小孩儿拐走,总之好好复健是不可能了;更何况他的态度尚不明朗,他那句“不找了”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二来小羽毛刚刚在这里安定下来,小孩子又怕生得很,被厉上校那个铁面无情带回去,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呢。
杨醒独自叹气,他指定是上辈子欠厉风尘的!
林姨晚上会回家吃饭,第二天早上再来上班,眼下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小羽毛坐上餐桌,一眼就看到被放在正中间的小蛋糕。
精致的小蛋糕上装饰着白色的羽毛,两侧简单镶嵌了珍珠和白色奶油纹路,小巧漂亮。
丁白看向对面的杨醒,见他一脸笑意,似有“殷勤”的意味在里面。
“吃吧!”
杨醒笑嘻嘻地看着他拿起小勺子,往自己的嘴里扒饭,见他腮帮子鼓鼓的,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小丁白,你有什么愿望吗?”
小羽毛眼睛都不眨。
“我想去——”
“除了去冈仁波齐峰。”
丁白:“……”
见他憋了半晌也没憋出话来,杨醒无奈一笑。
“你怎么那么想去啊?冈仁波齐峰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丁白闷闷地不说话。
杨醒看着他漂亮的脸蛋,喃喃道:“我去过……我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他突然收起笑容,让丁白觉得有些别扭,但他知道,杨醒此刻的态度才是认真的,不带有玩笑意味的。
“那就是一座会吃人的山——下午来家里的那位……哥哥,你见到了吧?”
丁白点了点头。
“帅吗?”
丁白:“……”
“帅……”但是这跟冈仁波齐峰有关系吗?!
杨醒闻言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是被逗乐了。
“他叫厉风尘,他的【权杖】名叫厉风,听起来很普通是不是?但他把这个【权杖】发挥到了极致。”
丁白歪了歪脑袋。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可以用厉风杀人,用风场防身,甚至可以御风而行,总而言之,他把厉风【权杖】能触发的所有权能都运用得出神入化,而就是这么厉害的人,前段时间去冈仁波齐峰,还是被毁了一只手。”
丁白沉默下来。
夕阳没入地平线,带走所有的万丈光芒,月亮升至中天,亮白的月光与屋内的明亮两相辉映,将丁白背后的羽毛染上晶莹。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会来到我国西藏阿里地区,有人会成为冈仁波齐峰的转山客,经历54公里的转山旅;也有人会在转山途中,走上那条唯一的岔路,往山顶上爬。”
转山的人多了,转山之路也就形成了。他们绕着冈仁波齐峰,从起点走向终点,中间山路崎岖,物资匮乏,有人甚至死在了转山途中,但他们认为,在距离神明最近的地方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而在漫长的54公里中,有一条唯一的岔路,名叫迪萨拉卡,那是人们唯一可能登顶的路,或者说,也并不算是路,那就是一个相对较缓的陡坡,路上有风雪,有猛禽,甚至有毫无科学道理的怪力——那是一条尸体铺就而成的路。
常有上山客,唯少下山人。
这俨然成了惯例。
“这其中,有人能登上半山腰,但是选择折返,有人则冲着神山之巅去,尸骨无存。很多人死在登山的路上,甚至有命不久矣的人,在最后的日子里去往冈仁波齐,就睡在登山的路上,最后被风雪裹尸。”
丁白不懂登山的危险,但明白登山人的诚意。
“你呢?你上去了吗?”
杨醒颔首,“但是我在半山腰折返了。”
“为什么折返?”
“来到冈仁波齐峰的有三种人,第一种是不带信仰,只是单纯来旅游的,第二种是带着信仰,他们只是想见一见冈仁波齐,很多信徒一般不会去登山,只是通过转山来洗涤罪孽,第三种……就是想要拿到圣书【权杖】,实现自己的愿望,他们会选择登山。”
杨醒平静地讲述着,丁白不由得好奇,“那你是哪种人?”
杨醒淡淡一笑,“我算是第一种吧,我没有所谓的需要神明才能实现的愿望,我只是想看看,人们口中的神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怎么会没有愿望?总会有愿望的吧。”丁白凝视着他的眼睛,淡淡道。
“大概……我的愿望都被人间的神明解决了吧。”
他半开玩笑,没有说人间的神明是什么,在哪里。
丁白只当他在开玩笑。
“没有人登顶,那上面真的有圣书【权杖】吗?”
“有的,只是看到的人很多都活不下来,因为离圣书【权杖】越近,危险也就越大。十几年前,有一个【权杖】名叫生的姑娘看到过,凭借着强大的再生能力,硬生生撑到了山顶,虽然最后还是掉下了山崖,不过那姑娘的生之【权杖】太逆天了,从那么高的山上掉下来还有一口气。”
丁白微怔,杨醒想了想,补充道:“厉风尘也上去过,你有兴趣可以问问他。”
闻言,他似乎又重拾了信心。
“既然有人能看到,那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太天真了。
这是杨醒此刻唯一的想法。
杨醒清了清嗓,“那就是一座吃人的山,引诱无数人攀登,然后杀死他们。”
丁白沉吟片刻,漂亮的眼睛无神起来,半晌,才像是幡然醒悟一般,郑重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可以在那里做选择,选择是做转山客还是登山者,我觉得我会是后者。”
杨醒一时无言,他想起一个故事:
到达金字塔顶端的有两种动物,一种是雄鹰,另一种是蜗牛。
曾经的白羽是一只雄鹰,天赋异禀,足以一飞冲天,而现在的丁白是一只蜗牛,靠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也在渴望着金字塔的顶端。
命运像是个爱捉弄人的稚子,偏要叫人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但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未尝不是一种刻骨铭心。
“可以,但不是现在,等你哪一天真的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我就送你到普兰镇,看着你登山,我希望你能从一片幼羽,变成利箭。”
丁白的眼神坚定,散发着光亮。
杨醒深吸一口气,“不过有个交换。”
小羽毛正喜于他的答应,听到“交换”二字,又警惕起来。
“你得把鹤归给我——红袍客团长在找这柄遗杖,如果他得到鹤归,他就能肆意杀人了,到时候会很麻烦,丁白,你能理解的吧。”
丁白脸上的雀跃被茫然掩去。
“那我爷爷……”
“我可以向上级申请,销毁后的遗杖残粉,我带给你。”
丁白抓着小勺子的手紧紧攥着勺柄,灯光下可以看见他微微向下的嘴角。
“……哦……”
他的情绪又落了下来,甚至落到了低谷,分明只是把遗杖交出去,可他就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柄冰冷的遗杖正是陪他长大的爷爷,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而现在,杨醒希望他把遗杖交出去,就相当于爷爷要第二次离开自己,心里不舒服得很,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委屈,令人心疼。
杨醒看得揪心,站起身走到餐桌的另一侧,在丁白身侧坐下,将小羽毛抱在自己怀里。
“想哭就哭吧,没事的。”
他轻轻拍打着小羽毛的巨羽,这个动作太熟悉了,小羽毛的鼻子酸涩起来。
厉风尘: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但想不出来。
第6章 冈仁波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