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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伍

“老板!来一份羊肉蒸锅,醅牛卷鱼丝,四个红粉藕饼,一碗辣骷髅胡辣汤。给爷送雅间去!动作快点,别耽误了爷下一份生意。”

热腾腾的饭馆里忽然来了朵“富贵花”,老板抬眼先见着跨门槛的金靴子,而后看到袍边上用金丝纹的牡丹,再往上就是腰带上系着的钱袋子了。这大爷不显富便不自在,沉甸甸的一坨挂着,铛啷几声响告诉旁人里面可不是铜板。

“哟呵,钱小会长,”老板招呼道,钱悉虽有一副讨人嫌的脾气,但手上的银子可没人嫌,“还是二楼第一间?一直给您备着呢。”

钱悉蹬蹬往楼上走,金灿灿的衣着晃得一屋子食客眼睛疼。刚走上去,他忽而又几步跨了下来,跑到窗边一姑娘那,围着人家转了好几圈,惊异道:“蔚儿?你这是被卖到哪个窑子里去了?”

撩起衣摆,正要坐下,却险些一屁股怼地上——齐蔚一脚把那凳子勾桌底下了。

齐蔚本不想让他看见,一直埋头在牛肉面里啜汤,谁知被呛到了,一抬头就被钱悉发现了端倪。

“不想被喂老虎,就别再我眼前晃。”齐蔚冷道。

“你哪有那么狠心。”钱悉满不在乎道,眼珠子滴溜溜在齐蔚身上打转。

齐蔚今日没穿男服,而是着一身绀青色宽袖水仙裙,青丝用雕花木簪挽了个垂鬟分绡髻,一簇燕尾上扎着绛红色小珠,撘在肩上淌出光泽。这样的打扮在南都很兴盛,姑娘家都喜欢这么穿着去踏春。

这一身衣服搭得还行,头饰用得也可算别致,但脸上有些惨不忍睹。齐蔚不常上妆,控制不住用量,脸上粉妆过多,白得耀眼,而脖子不争气,赶不上这白,上下色差极大。加上额间画了朵鲜红的梅花妆,唇脂也用得深红色。活像勾栏里靠脂粉掩盖年老色衰的岁暮残花。

“蔚儿……”钱悉小心翼翼道,“你要是缺钱,聘礼随你用,别不走邪路……”

“滚蛋!”齐蔚懒得废话,一脚把钱悉踹得踉跄后退,而后撩了碗,气汹汹地走了。

钱悉脸皮向来够厚,不然也不会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他追上去,抓着齐蔚的衣角,像个孩子一样“蔚儿、蔚儿”地叫。

出店门的时候,齐蔚忽而脚下一滞,勾了钱悉的小腿,同时迅速抽出自己的衣袖。钱傻子顿时在店门口摔了狗啃泥,店里的食客没想到吃个饭还有这等好戏看,纷纷隐晦地笑了起来。

“我收茶钱去,耽误我生意,小心我扒了你这身富贵皮。”齐蔚凶道,语罢便进了对面的乐远楼。

乐远楼也是南都有名的茶楼,开在县衙边上,招待的大多是官吏。齐蔚一直给他们运茶叶。

“齐老板,你刚叫的水晶炸子快好了!”饭馆老板喊道。

“留着,待会吃,”齐蔚道,“再温一碗甜酒,谢谢柴老板!”

“得哩——”

齐蔚抱着胳膊进乐远楼,楼里煮茶上茶的都是些半大孩子,看见她一脸惨白,都有点懵。齐蔚说了句“找你们掌柜收钱”,就往楼上跑。

“掌柜在……”小童想提醒她跑错地方了,话没说完,就不见人影了。

齐蔚跑到二楼最大的雅间,正要推门,一柄剑就横在了她面前。

“小姐,你走错地方了。”平荻冷冷道。

“平荻,是我。”齐蔚听他冰一样的腔调就知道他肯定没认出来自己。

果然,平荻皱了一下眉,缓和点,“公子正忙。”

“我是急事。”齐蔚一跺脚,拉了平荻到窗户前,“对面饭馆有个女人,一直在盯着张以舟,你看她那个包袱……”

平荻顺着她的手指看出去,只有一个富贵子弟坐在桌边骂骂咧咧。

“公子确有要事。”平荻以为她在糊弄他。

“我……”那个女人不见了,齐蔚道,“是我看错了。”她转身下楼,却又猛然回身从平荻腋下钻了过去。

齐蔚上午在县衙的度支户交商税,走的时候碰见张以舟同几人进了乐远楼。他们在二楼雅阁谈事,窗户开着,齐蔚正好能从对面的饭馆看见张以舟的侧脸。

张以舟不知在谈什么,但似乎挺高兴的,嘴角掩不住地上扬,笑得眉眼生风。

齐蔚看着他那张斯斯文文的脸,就很有胃口,于是进了饭馆边吃午饭边看他。就在她看得起劲的时候,忽然发现另一张桌子上的中年女人也时不时偷看一眼张以舟。齐蔚原以为是张以舟好看到上下通吃,却在钱悉说到“聘礼”的时候,意识到那女人包袱里带了什么。

齐乾多年前求娶亓箬,聘礼里一针一线都是他自己过手,必备的大雁更是要自己去野外打。齐蔚跟着去,见她哥把一个奇形怪状的木盒子折成了长弓,以为她哥会变戏法。齐乾笑她井底蛙,说这是夏疆那边传来的木制弓箭。

一个中年女人,坐在饭馆角落里,带着少有的弓箭,一直盯着张以舟。

一定有问题。

齐蔚自认速度已经很快了,但还是被平荻从背后抓住了衣裳。这衣服果然太碍事了。齐蔚一狠心,直接扯开了衣扣,从外裳里脱身,撞进门里去。

“张以舟!”齐蔚喊道。

张以舟端着茶杯,正要饮,闻声蹙眉抬眼,“齐小姐?”

下一瞬,雅间里几个乡绅就见衣衫不整的女子跃过圆桌,直接将张以舟连人带椅扑倒在地。几乎是同一息,一支长箭呼啸而入,从窗间射进,把地板崩出了一个窟篓,最后止于一楼的花岗石里。

一道风声刮过,平荻已经从窗户略出,十几名侍卫靠拢在张以舟身边。

张以舟看到那箭射入的轨迹,便心下明了。明眸眯成狭长的两道,又松弛开来,犹豫了一下,似安抚一般,拍了拍齐蔚的背,“没事了,谢谢。”

然而齐蔚并不觉得惶恐,只是陷入了吃人豆腐的窃喜之中。她抱着张以舟的腰,脸埋在他脖颈处,闻到了久违的松涛气息。要不是那茶杯挤在两人之间,硌着齐蔚的胸口,压着张以舟的肋骨,齐蔚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再抱一刻钟。

捡回衣服,齐蔚低着头盘衣扣。这件水仙外裳是大门大户小姐喜欢的,处处都做得精细,衣扣用了一整排,还有点难系,齐蔚都佩服自己能瞬间扯开。

张以舟衣服上倒了茶水,还沾着齐蔚脸上掉下来的脂粉,便加了一件对襟短披。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齐蔚身前,挡住了那几道好奇的眼神,“以舟处事不当,惊着诸位长者了,望海涵。”说着,挥了挥手,让扣着乡绅的侍卫退下。

张以舟虽没明说过自己的官职,但几个乡绅都是从朝廷里告老归乡的,怎么着也看得出是大人物。人家敬你年长,凡事商量着来,可若真倚老卖老,哪有好果子吃。况且,乡绅们对视几眼,果然都在担心自己和这次刺杀被猜疑到一起。

不过片刻,平荻回来,单膝跪下,他剑上带着血,“公子,人跑了。”

张以舟把那支木箭递给他,示意他起身,“你知道怎么查。”

一会,张以舟客客气气地送走那几人,又对齐蔚弯腰长拜:“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这礼就比磕头小一点,齐蔚吓得往后跳了几步,又赶忙去扶张以舟,“一件小事而已,张公子,你这样搞得我很慌。”

张以舟后退一步,手自然也抽出来了,“齐小姐,日后若有难处,张某定当全力以报。”

齐蔚悻悻地收回手,心道,我的难处不就是你么。

下楼走的时候,经过梯台的窗户,齐蔚下意识绕到靠窗户那一侧。张以舟温声道:“无妨,谢谢你。”

齐蔚挠头,只是笑。

平荻忽然问:“公子,还去食百味用饭吗?”

张以舟淡淡道:“退了吧,偿些定金。”

“这……”平荻扫了一眼齐蔚,齐蔚立马会意,“张公子,食百味自认自己是南都第一饭堂,可傲气了,不接受退订的。”

“是吗?”张以舟看向平荻。

平荻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张以舟就道:“那我准你一刻钟,你去吃了吧。”

平荻脸色一僵,道:“谢公子,平荻不敢。”

齐蔚见都要连累平荻了,忙道:“张公子,我有难处了,我饿了,想吃饭。你要不请我一顿吧?”揣度着张以舟的脸色,又道,“要不,我请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以舟没奈何,道:“原是为几位乡绅定的,齐小姐若不介怀,张某能否……”

“可以的!”齐蔚立马抓了张以舟的胳膊,“饿惨了,快走快走。”

刚出店门,富贵花又灿烂地向齐蔚奔来,结果被侍卫直接挡了。

“蔚儿,你不是收账去了吗?这小白脸是谁啊?”钱悉气汹汹地问。

齐蔚还没答,张以舟先道:“这位是?”

“傻子。”齐蔚半推着张以舟上他的马车,“整条街都被他带傻了,咱快跑。”

“蔚儿!我明明是你将过门的……不对,你明明是我将过门的媳妇儿,怎么能和别的小白脸走这么近?难道我不够好看吗?”钱悉喊道。

齐蔚简直想打爆钱悉的狗头,加上张以舟“善解人意”地说了一句“不如请那位公子一起去”,齐蔚立马想刨了钱家的坟。

“好啊,钱公子一起。”齐蔚笑道,左手悄咪咪给钱悉亮了一张凭据,吵闹的“富贵花”忽而哑了声,闷头就跑了。

张以舟道:“你的……”

齐蔚正气头上,大言不惭地打断他:“你才是我的。”

背后的平荻没忍住,一声笑从鼻孔里漏了出来,齐蔚这才发觉自己暴露了什么“狼子野心”。场面一时僵住。

直到齐蔚发觉张以舟耳根子起了红,狗胆顿时受到鼓舞,从背后抱了一下张以舟的腰,再给他推上车去。

齐蔚正要跟着上去,饭馆的柴老板忽而一声吼:“齐老板!水晶炸子和甜酒都好了!还有牛肉面和韭菜饺子你没结钱!”

齐蔚简直要哭了,吃顿饭而已,至于这样高山重重吗?隔着大街,喊道:“那是我晚上吃的,晚上一起结账……”

在食百味坐定,齐蔚便一直盯着楼下的马车看,盘算着张以舟要是突然跑路,她要不要跳下去拦他。

到地方时,张以舟说他换身衣服,让齐蔚先到食百味坐,可店里的一个姐姐都给她把脸拾掇了一遍,张以舟还没来。正想着,张以舟终于撩开帘子下马车了,他换了身春绿的薄裳,衣带当风,像正拔节的新竹。

齐蔚忍不住对着墙上做装饰的几面镜子照了照自己,嗯,被那姐姐洗掉她自认“端庄”的妆容之后,其实也蛮好看的,勉为其难配得上张公子。

咯噔一下,齐蔚忽然明白了张以舟怎么这么久才上来——食百味是讲究小而精的食楼,但又怕空间太小,不符合某些大人物的格局,于是四处用镜子做饰品,以拓视野。她一脸的妆在牛肉面里熏过,又在张以舟身上蹭过,进食百味的时候才借着镜子发现脸上不成样子。

然后那姐姐就进来上茶了,顺便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

张以舟是怕她尴尬,才一直在下面待着。

“抱歉,”张以舟开门进来,“临时有公文送达,处理了一下。”

“没事没事。”齐蔚俯身过去给他斟茶,倒好后,一抬眼,竟和张以舟对上了。两人间的桌子不大,脸和脸忽然就靠得近了,齐蔚能从张以舟的眼里看见自己。

“咳……”张以舟别开了脸。齐蔚倒是不知好歹,还不动,直把人耳根子又盯红了,才放下茶壶,落座。

窗外嫩叶舒展,青虫钻出树干,市井人来人往。一只黄鹂点在细小的枝丫上,试探般在上面踱步。齐蔚莫名觉得这阁里的气氛就像那根枝丫,微妙地颤动着。

“小二有礼了——春奈新法鸡、九味猪骨汤,八宝杂粮,客官请慢用——”小二来得很及时。

“有劳,”张以舟道,“剩下的菜式请都换成点心和果品。”

“好嘞!”

果然被柴老板暴露了,齐蔚道,“张公子,你还没吃呢。”

张以舟笑笑,“我吃得不多,有两道就够了。”

“好吧。”齐蔚极其狗腿子地抢先拿碗给张以舟盛好饭,再摆上筷子。

“谢谢。”张以舟夹了一块鸡肉,向齐蔚那伸了一下,齐蔚以为他是给自己夹的,都要端碗去接了,结果张以舟只是在旁边的白水里涮了涮,再吃进嘴里。

“我不太能吃辣。”张以舟看她神色奇怪,解释道。那盘鸡里堆的都是辣椒。

“啊?那叫他们再上一道不辣的菜吧。”齐蔚起身要去叫人。

“没事的。”张以舟道,“我喜辣,只不过最近得少吃些,怕染火气。”

“这样啊,那之前给你送的芋丸你可得多放两天再吃,在油锅里滚了好几圈的。”齐蔚道。

张以舟忍不住笑,点了点上唇的两块疤。他想事的时候,失手把两个水泡戳破了,留下的两块疤还没褪完。

齐蔚早发现这两块有损舟颜的疤了,没想到是自己害的,噗嗤就笑出了鹅叫声。

点心和果品一道道上来,齐蔚也开始动筷。味悦天和食百味是南都最好的两座食楼,各有所长,味悦天做点心一绝,食百味善做南方的菜式。听闻最近食百味花重金从味悦天撬了个厨娘,所以点心也开始做得上乘。张以舟吃饭似乎吃得挺满意,齐蔚吃点心吃得很高兴。

“一个人经商,可有什么难处?”张以舟接过齐蔚给他涮的鸡肉,问。

“没什么难处,”齐蔚道,“为了银子,有难处也解决了。”

“哦,今日那公子总扰你么?”

“钱悉那傻子?他就是最近要被他爷爷打发去弈州做生意了,南都的事插不上手,闲得发慌,拿我找乐子。”齐蔚满不在乎道,“救他一次就说看上我了,那他怎么不倾家荡产娶无名兄去……”话出口,才发觉在张以舟面前总收不住嘴,透底了无名兄。齐蔚有点后悔,虽说无名兄没说不能暴露他,但他总是藏着,好像也没说可以暴露他。

还好张以舟没追问,只道:“原来是钱会长孙子,的确像个孩子。”

“客气了,孩子可不傻。”齐蔚接道。

“的确。”张以舟表示认同。

闲聊着吃完饭,齐蔚又叫小二拿一个食盒来,她要把没吃完的带走。

张以舟看桌上都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就道:“若是喜欢,我再订些给你送过去。”

齐蔚直接端起盘子倒,碎屑都没放过:“不用。我爹说每一粒粮食都是土地的赏赐,是农人用血汗换的,就像我的银子一样,不能浪费。我觉得我爹说的对。”

张以舟点头,把他这边的盘子挪给她,“我也觉得你爹说的对。”

齐蔚还得在附近办点生意上的事情,就打算拎着食盒直接过去。张以舟去县衙,两人便在食百味门口道别。

张以舟踩着矮凳要上车,忽又转身叫了一声:“齐小姐。”

“嗯嗯?”齐蔚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然而张以舟只是像背典籍一样,干巴巴地说:“你黛眉似锋,肤若凝脂,领如蝤蛴,更为难得的是眼藏晨辉,无需外物相辅,自有灵气倾瞩。”

齐蔚听得一愣一愣的,只会点头。

张以舟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欣慰地进了马车。

“你家公子刚都在说什么?”齐蔚低声问平荻。

平荻骑在黑马上,俯身以更低的声音告诉她,“叫你别打扮得跟老鸨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复阴了,打工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