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进去看看?”
陈天热心肠。
林澍慢悠悠转着手里的酒瓶,细碎的刘海压着眼睛,懒懒说:“你闲的?”
确实不忙,但陈天不说。
他只和大飞默默对视一眼,撇撇嘴,意思是林澍这小子又抽什么风。
没一会儿,芽月就空着手从便利店出来了。
林澍身后传来老板不耐烦的嘟嘟囔囔声,不用听太清,也能知道他在骂芽月。
“林澍。”
大飞突然压低了声音叫他。
林澍一边眉毛挑了下。
大飞低头抬眼看他身后小声示意说:“看你后面。”
嗯?
林澍回头,芽月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背后。
旁边两个人恨不得眼睛瞪圆了屏息吃瓜。
林澍目光敛了些,歪着脑袋和她对视,没说话。
【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块钱,我微信转账还你。】
芽月手机打好字,将屏幕递到林澍跟前。
林澍读完轻声笑了笑,拨开刘海将额前的红肿凑到她眼下说:“凭什么,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刚打过我。”
芽月淡着一张脸看他额头,动动唇角收回手机没再继续说什么。
夜里,路上起了微风,吹动少女脖间碎发,也悄悄卷起她的裙摆。
芽月转身离开。陈天和大飞一阵失落的唏嘘。
林澍把瓶子里最后一口酒喝完,放下了沉声说:“等等。”
“跟我说声对不起,我就借钱给你。”
林澍三两步就追上了芽月,一只大手将她手腕完全握住了借力把人扯到自己这边,然后俯身像只猎犬一样紧盯着她。
芽月也没怯,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好让自己离他逼人的压迫感远一些。
事情好像变有趣了。
另外两个人探着身子朝这边看戏。
林澍生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稍稍用力,眼角就会起一层笑意。只不过很多时候,他的笑里,都带着令人生出畏惧的威胁。
“认识?”
芽月走了以后,大飞几个人看着她的背影问林澍。
认识,但又好像不完全认识。
林澍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起身说:“不玩了,走了。”
这天晚上,芽月前脚进了房间,后脚林澍就跟上了敲门。
“拿着。”
林澍手里拎着个黑色塑料袋,胳膊伸得直直往芽月跟前送。
芽月没接,先是狐疑地往下扫了眼。毕竟就在不久前,林澍和她在便利店前拉扯的样子,可实在算不上什么友好。
“怎么?”林澍眼里嘲弄地笑了下,说:“需要我帮你打开看看自己刚在店里买了什么吗?”
林澍阴阳怪气。
芽月反应过来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僵硬了一下站在门内伸手接过袋子。
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隔着一道门站着,然后林澍懒懒开口,说:“衣服脏了,记得换。”
月光下,芽月一张疲惫但不掩精致的脸,蓦地一下红了。
——
芽月搬回松林镇的第二天,镇上人就都知道花枝家来了个“亲戚”了。
虽然没人明说,但镇上上了年纪的人都能猜到这是花枝家离家出走的女儿陈萍之的女儿回来了。
“就回来这么一个丫头?”
“嗯。”
“萍之呢?”
“没回来,听说前阵子两口子人在外面没了,姑娘才回来寻亲的。”
“那,最后一面是不是也没见上啊?”
“没见上。花枝命苦呀,就萍之这么一个女儿。”
……
这两天松林镇比平时热闹了不少,一大早来麻将馆的人也比之前多了些。唯一令人有些意外的,就是几乎全年不休的麻将馆,今天关门闭店了。
天微微亮,花枝吃了早饭就骑三轮车载芽月去松林县城了。
进城先去花店买一大捧新鲜的向日葵,接着拐路边食品店买一兜奶油糕点……三轮车在街上走走停停,最后零零碎碎买下的都是陈萍之以前在家就喜欢的东西。
买好这些最后再买上几叠纸钱,花枝的三轮车便朝着城郊方向直直开了去。
“这地方本来是给我自己留的。”
安顿好一切,花枝垂着手,静静看着眼前一块方方正正的石碑平静地说着:“没想到先给她用去了。”
芽月摆好向日葵起身,目光跟着花枝一起往远处看。
清晨的阳光开始慢慢泛白,刺得人眼睛疼,想哭,但哭不出来。
她的眼泪已经在来松林镇之前那段日子里,哭尽了。
一老一少这样并排在阳光里安静站了许久,最后花枝叹了口气,又轻轻摇头无奈笑了声,说:“你妈当年离家的时候说再也不回来了,结果临了了还是要交代你带她回来。所以说人啊,不管走多远,最后都还是想落叶归根的。”
芽月回头看陈萍之和刘宋山两个刻在石碑上冰冷的名字,再往前看花枝脚步蹒跚的背影,然后整个人小步跑了上去,轻轻握住花枝一双干瘪的手。
有时候人不得不承认,血缘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微妙的存在。
即使从前从未有过相处,但某些时刻,又注定了只有彼此可以是对方的依靠。
掌心被抓紧的一瞬间,花枝先是身子一怔,接着转头看到芽月一张和陈萍之长长着一样眉眼的脸,终于忍不住泪眼婆娑,大声哭了起来。
她的女儿终于回来了,却又再不会回来了。
——
晚上回家,花枝没有任何征兆的一下车就病倒了。
芽月扶她进屋躺下。
趁着烧水的功夫,花枝量了个体温,三十九度,高烧。昨天翻药箱给林澍处理伤口的时候,花枝就已经发现家里退烧药过期了,本来想着回头有空了再买,结果没想到这一天不到的功夫就马上又用着了。
花枝从床头柜抽屉里取了钱给芽月让她去镇上卫生所买药,回来的时候再顺便到老张饭馆买两份炒饼.
今天累了,不做饭了。
“能记得路吗?”
花枝给芽月讲了几个关键路口的标志,又不放心跟她确认一遍。芽月点头,给她桌上放下一杯温度刚好的白水才关门离开。
出门没走两步,身后就起了动静。
“喂。”
林澍听见隔壁麻将馆有人回来的声音,想着开门看看结果正好遇上芽月。
芽月站在原地回头,两只眼睛清澈的明亮,看上去更像一只倔强的小鹿。
“去哪儿?”
林澍腿长,三两步追了上去站芽月对面低头看她。
芽月眼皮动了动,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借着月光站着,最后林澍无奈摇了摇头,轻哼一声说:“公主,你是不爱说话,还是不会说话呀。”
话音落,芽月原本只是清淡的眼神瞬间清冷起来,然后头也没回地转身离开。
林澍也没跟上去,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芽月的背影消在巷口,转身进了麻将馆。
松林镇小路多,街与街之间能串联起无数条线。
芽月回忆着花枝跟她讲的路线,认真确认每一个地标方向。她路痴,以前不管上学还是参加活动,基本出门就上车,上车之后往哪个方向去,终点在哪里都是别人安排好的,芽月根本不用操心。
现在和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好不容易到了卫生所,值班室就一个胖胖的中年医生坐椅子上在昏昏欲睡。
芽月敲了敲门,医生才清醒过来,略显笨重地坐直了身子问:“怎么了?”
芽月手搭额头上摸了两下。
医生眯眼思索,然后从手边长方形铝盒里取出个体温计给她说:“多少度,量一下。”
不是我生病。
芽月有点着急,想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医生手边的纸和笔上拿过来写了句:“我买退烧药。”
写完直接单手把纸转个方向给医生看。
医生觉得芽月奇怪,蹙眉打量她一遍,然后慢悠悠起身朝身后的白色药架上取下几个瓶子配好了退烧药给芽月并嘱咐她:“饭后吃,明天要是病人还不退烧,记得带人来看。”
嗯。
拿完药芽月去买饭,老张面馆就在卫生所临着的街上。
这会儿过了饭点人不算多,芽月要了两份炒饼便坐门口椅子上坐下开始发呆等了起来。
旁边桌有几个和芽月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在喝酒,时不时传来一阵夹杂着脏话的哄笑声,芽月听得皱眉,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去完全背对他们。
芽月不知道的是,对面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在盯着她。
“你去。”
其中一个高壮些的男生坏笑着示意旁边人去把芽月“请”过来,旁边人立马会意起身,借着酒劲摇摇晃晃走过去一手搭在芽月肩上。
芽月被吓到了,几乎弹跳着站了起来把那人的手从自己肩上拍开。
“美女,我肖哥叫你,一起过去吃点儿呗。”
芽月肃着一张脸,眼神坚定冷漠地拒绝。
“废物。”
一双未拆封的一次性筷子朝这边直直丢了过来落在男生头上,男生捂头后退。
“怎么着?”
那个叫肖哥的慢悠悠过来,侧头紧紧盯着芽月的脸问被打的男生:“让你请人吃个饭费这么大劲。”
男生不敢说话。
肖哥一身流气想去抓芽月的手,芽月反手握住顺势将他往后推到在地。
说起来,这点防身的本事,芽月还得谢谢陈萍之。
小时候班上同学都报兴趣班,芽月也报,只不过别的家长给女孩子报的大都是舞蹈、书法、绘画这些修身养性培养气质的课,陈萍之不一样,陈萍之一开始就给芽月报了跆拳道。
“女孩子嘛,学点防身的本事没坏处,就算以后只是用来跟男生打架,也不怕吃亏。”
陈萍之当时一句戏言,没想到今天芽月还真跟人动上了手。
其他人看肖哥骂骂咧咧倒地纷纷起身围了过来。有人朝地上弯腰伸手拉他,肖哥觉得没了面子一把打开,手撑地上费力站了起来“呸”的一口指着芽月一顿臭骂。
“你他妈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芽月直着背没有丝毫后退,默默把手里的药袋攥紧了些。
肖哥准备再次出手,店里虽然还有别人在,但很明显没有人想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孟肖嘛,松林镇出了名混混头子,杀伤力不强,但烦人得很,谁招惹上了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人,时不时搞出点动静来恶心你一下。
芽月眯眼,敛起目光,紧盯着对方。
然后就在孟肖准备好出手的瞬间,芽月听到不远处有人懒洋洋喊了句“买个东西这么慢,家里还等着你吃饭呢。”
——
林澍进麻将馆听花枝说了才知道芽月刚才急着是出门到卫生所买药去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记得住路,正好你来了,别在这守着我了,快跟着看看去。”
花枝交代林澍。
林澍虽然不喜欢芽月,但看老太太着急难受,心里犹犹豫豫着脚下还是不自觉加快速度跟着找了出来。
果然,公主还真是一点没令人失望。
其实林澍早就看到她了,一脸谁都瞧不上的样子坐在一群醉了酒的无赖边上,就算是用脚指头想,也能想到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开始林澍是带着点看戏的意思的。
孟肖他们是什么人啊,见了个女的就忍不住翘起尾巴摇两下,更别说是芽月这样长得好看又看上去难搞的了。
林澍站昏暗的街角里背光靠墙观察着对面一切。
孟肖起身之前,林澍一直没动。
有孟肖在,剩下这些人就算真想把芽月怎么着也要考虑下他的意思。
林澍微微眯起玩味的目光,是在孟肖起身之后才开始变凛厉的,期间只有芽月突然的反击令他眼角露出一丝意外的明亮。
还行,至少不完全算是个任人拿捏的小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