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作文网!手机版

您的位置 : 作文网 > 仙侠 > 大明夜已残 > 第4章 第一章 骨肉离异

第4章 第一章 骨肉离异

谈雨旸将笔蘸饱墨水,并就着墨碟边沿,刮去多余的墨汁。“现在形势如何?她们一共带了多少人?站位如何?”谈雨旸抬头向罗护持问道,心中畏惧的等待结果。

罗护持是个身子相当瘦削的男孩子,面颊因饥饿而凹陷,但一双眼却炯炯有神,宛如明星。今日天气寒冷,远胜往昔,他却只穿一领单薄的素白色圆领长衫,暗示家境贫寒。

“他们已将孟清欢家围的水泄不通,那两女子约于半刻钟前入了屋门。”他拨开一小撮粘在额前的湿发,一边气喘吁吁的答道。“人数的话,不算她们两个一共二十四人。站位么……大门前一共站了六个,房屋两边的弄堂里各站了六个,守住了窗户。屋后站了六个,把守了后门。”

他大口喘息了一阵,气息在寒风中化作蒸腾白雾。“你不知道,这么短时间里要绕昔荣街奔行一周,到底有多累。”他伸手拭去从额头滑落的汗珠。

人比我预料的少很多,这是个好兆头。谈雨旸那颗自见了刘府侍卫汹汹到来时,就开始慌乱跳动的心脏终于和缓下来。她微微颔首。“辛苦了,”她平淡的说道,刻意不显露任何情绪。“找个位子坐下罢。”

她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张山阳县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山阳县百姓房屋分布情况,每条街道乃至巷子弄堂的名称和走向,城楼,隘门上士卒的驻守情况,城门位置和关防情况,河流流向。她提笔在孟清欢家周围,按照罗护持的描述画上了守卫的大致分布情况。

“幸好人不算太多,估计我们能应付过来。一会儿你们就出其不意的冲上去,打乱其阵形,牵制其行动。我就趁他们忙乱的空当,救出她们两个,并引开他们的主意,你们就趁机脱逃。”谈雨旸画完后,一边端详地图,一边向众人宣布。

“幸好人不算太多?”一直背挨着墙斜斜站着,双臂在胸前随意交叉,满脸写着不耐烦的许唯义哼了一声。“他们有二十四人,且个个披甲戴盔,装备精良,作战英勇。只怕你还不知道,容我再提醒你一遍,刘府侍卫都是从附近卫所里,那些战功昭著的千户,百户当中精挑细选而来。”他放下手臂走上前来,双手撑在石桌上,目光阴冷的俯瞰着谈雨旸,一身残破的浅灰色斗篷随风飘扬。

“而我们呢?我们只能凭我们瘦弱的身躯去面对他们的强弓劲弩,斧钺刀剑,我们唯一的护盾就是我们的信念,唯一的帮助就是你提供给我们的这几面破镜子。那你天杀的到底指望我们拿什么去和他们较量?”

许唯义性情乖张,说话总是语带嘲讽,惹人厌烦,而今日不知何故,他的态度愈发恶劣起来。若非谈雨旸实在走投无路,她才不会邀请这等人加入。刚才她见刘府众人包围孟清欢家,登时心急如焚。之前他们来过两次,每次都会把那两户人家中的女子,用一些难以想象的阴谋诡计买走,名义上说是刘公子贵人出手,要接济她们,但谁都能听出其言外之意。

于是,她连忙跑到败家巷中一座花草繁茂的花园,那里有许多孩子在嬉笑玩耍。她以过年时雇船载他们去清河县看社戏为条件,请求他们和她一起营救孟清欢,但同意的只有寥寥五人。这也在意料之中,刘府的势力何等强盛,即使身处穷僻的山阳县,刘府的威名依旧如雷贯耳,就是大人也鲜少敢和它作对。

谈雨旸把笔轻轻放在砚台的凹槽上架稳,随即以同样阴冷的目光回敬他。“我说了,我们只要趁乱把她们带走就够了,根本不需要和他们抗衡。你当自己是小孩子么?遇到路走不通就只想着怎么把障碍推倒,你都不会试着绕过去么?”

“你说谁是小孩子?”他轻声问道。他似乎认为在激烈的争论中,故作轻细的声音和暴雨前的安宁拥有同样的效果,十分幼稚的想法。果然,他旋即用拳狠狠捶击桌面。“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洪亮无比,恍若铜锣乍响,回音在败家巷间回荡,附近房屋上的鸟雀振翅飞去。坐在谈雨旸旁边石凳上的两位姑娘吓的躲在了她身后。

凭他这样也算威胁么?她甚至都想故作闲暇的打声呵欠,她二哥凶起来可比他狠戾多了,那声音直如山石崩裂,暗雷乍惊。每次他咆哮完后,她竟会失聪一会儿。

所以,她本来不想把这人说的话放在心上,但这次行动本就凶险万分,她决不能放任他这种消极的心态,在众人的心里,播下疑虑的种子。

于是,她用力一撑石桌站了起来,力道之大,偌大而沉重的石桌都在微微颤抖,底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如巍峨泰山一般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一双凶恶狭小的三角眼狠狠瞪视对方。她虽是女子,年方及笄,但个子极高,足有六尺,比寻常男子还高几寸。而且她面目凶恶,戾气极重,时常吓哭小儿,这令她万分苦恼。但现在她却暗暗庆幸,自己吓人的长相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一贯盛气凌人的许唯义,此刻竟有些畏惧的倒退丈远。很好,看来他总算愿意闭上他那张碎嘴了,不过他的顾虑的确值得深思,那些人的装备并不容小觑。她换了个更为郑重的姿势重新坐下,转头望向坐在她对面,许唯义左首的罗护持。“我想,你应该还碰巧注意到他们装备如何,对罢?”

“那简直精良的教人难以置信,和我们县衙的土兵穿戴的可谓是云泥之别。他们穿着上了油,崭新锃亮,雕刻精细花纹的头盔,护肩,锁子甲,护膝。刀剑细细打磨过,锋刃闪着不详的寒光,哨棍顶端嵌满了狼牙铁钉,弓弩配备了雕花羽箭,盛了满满一筐,藤牌边沿满是张牙舞爪的骇人尖刺。他们这个架势,哪里是普通侍卫,说是一队全副武装,准备出征讨贼的官兵我都信。”他畏惧的干笑一声,不安的搓着手。不知他惧怕的是他们的武器,还是谈雨旸越听越狰狞可怖的面容。

“我还看见他们腰上拴的搭膊鼓鼓的,说不定里面还藏了火器。你知道,就是火铳,鸟铳,三眼铳之类的。只要我们一走进,他们就会把铳拿出来对准我们,同伴在后面磨燧点火。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我们就会惊恐的发现,肚腹上多了个血洞,内脏就像血红色的滂沱大雨一般哗啦哗啦流到泥地上,止都止不住。到时候我们就只能趴在地上,一边哭着告饶,一边费力的伸出手,想把溅洒的到处都是的内脏塞回腹中。”谈雨旸旁边那两姑娘听了,俱吓的倒抽一口冷气。

谈雨旸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语气中有种和许唯义类似的,莫名的焦躁和恼怒,这种情绪她在其他人身上也隐隐觉察到了,似乎许唯义的忽然爆发只是前奏而已,之后也许还会发生更多激烈的纷争。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忧虑什么呢?他们又不可能会比她更关心孟清欢的安危,这点她很确定,而且就是孟清欢父母也未必。

“放心,不会有火器的。”坐在罗护持左边的徐通文轻声纠正道。“哪怕刘家资产再豪富,势力再庞大,笼络的官僚再多,也决不敢私自装备火器。大明律有云: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炮,旗纛,号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所以火器是官府严令禁止的器械,除了官兵,寻常人家都不得配备,否则视同谋逆,决无例外。”

徐通文头戴单纱四方巾,身穿粗陋青直身,作书生打扮。谈雨旸知道他现在学堂读书,准备参加乡试。刚才谈雨旸招募人手时,他正背着沉沉的一筐书,从山阳县众多人家分资创办的学堂里回来。不过,他的腰带上却挂着一只织绣精美的金丝红底锦囊,这和他朴素而略显寒酸的衣着十分不符,但谈雨旸向来对华丽精美的装饰品不感兴趣。

她又细细打量了他一回,只见他面容略显青涩,勉强称的上秀气,唇边生了些许稀疏的髭须。谈雨旸记得,他平时除了读书作文,其他事一概不闻不问,和孟霜厉一样,大抵读书人都是这副德行。不过,他现在却答应和她一起营救孟清欢,这难免不令人起疑。

“徐通文,你也是为了去清河县听社戏才来的么?”她狐疑又谨慎的问道。

“不不不。”徐通文微笑着作答。“小人并无这番……雅兴,只是舍妹常愿往清河县那等富丽兴盛之地周游一番,小人才斗胆作陪,叨尘末座。”

原来是为了妹妹……谈雨旸苦涩的想着。为何她那三个哥哥就对她这么冷漠?二哥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家里的累赘。只有大哥对她稍微好一点,有时他从清河县大户人家里做工回来,还会给她带点精巧的小礼物,虽然那些东西都是他主人家里连小厮丫鬟都瞧不上,随意丢弃的就是了。只可惜平时他很少在家,没工夫理会她。三哥的话,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只听说他这几年在某个商会还是商帮里平步青云,很快就能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商队了。他每次给家里写信,年纪才五岁的弟弟他都会留一大段话,但从来不会提及谈雨旸,好像家里就没这个人似的。

不不不,谈雨旸,你要专心,好好考虑怎么救走孟清欢,别再回想起这种事了,她默默告诫自己。徐通文说完后就和之前一样,拘谨而略显焦虑的端坐着,似乎他竟然也有何心事。谈雨旸本想听听这个书生对营救孟清欢一事有何看法,但一直厌恶书生,听说是心爱的姑娘抛弃了他,和一位书生私奔,的大哥反复给他灌输文人大多软弱,矫情,纸上谈兵的观念,这让她对徐通文不免有些下意识的敬而远之了。

“好的,那就央烦你去那边观望刘府众人的动静。他们一离开孟家,或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立刻通知我们。”谈雨旸分付道,并指向那面围住巷口的赭红色残墙,从那里刚好可以看到孟家门口的情况。

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过去曾是一座宏伟无比的院落。而这条宽阔的巷子,过去也不过是两间抱厦中间的游廊而已。谈雨旸身旁的石桌石凳,加上上方早已不复存在的精巧凉亭,过去曾是院落主人赏景咏啸之地,而今却因烈日雨泽,疾风霜雪而布满裂纹。

后来,那主人和山阳县绝大多数人家一样家业没落,只得变卖家产求生。他的院落被人分割殆尽,各间房舍都被不同买家买走,之后又几经转手。各人重新装修,粉刷墙壁,在屋旁新建棚屋,所以这些房舍现在都风格迥异,早已无法看出它们曾同出一源。曾经的这条抄手游廊,现已成了穿过这几户人家的小巷,当地人都直白的称之为败家巷。至于原本矗立于游廊尽头的高耸朱红围墙也已坍了大半,如今就是小孩子也能轻易翻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