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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塔莎拉村

“威廉先生,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我以为你是知道恩主的良苦用心的。”

恩主?嘛玩意儿?

庄山撇撇嘴,这人声带听上去像是被货车轧过似的,平直嘶哑。如果她所料不错,这怪腔怪调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黑鸦公爵发出来的。

嗯,声音和名号相得益彰。

她沿着洞口小心探头,看到村里的男人分为两列,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背影都透露着虔诚。而鲁斯威大概位高一级,他则站在石阶下,和其他村民一样都背朝洞口,目光专注地望着最高处的人。

虽然以她的听力,大可不必走得这么近,但庄山想看清这群人的脸,看看有哪些人形走兽。

但等她看清后倒是有些诧异,黑鸦公爵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对方衣着华丽,布料上炫着一层薄薄的光彩,虽光影的变换而变换,看上去不像黑鸦公爵,倒像是花孔雀公爵。

与之相反的,他的脸长而直,惨白得看不清五官,仿佛一片雾盖在了他脸上,形象点来说,像极了“雨中女郎”。

“如果我没记错,今晚那封信上命令让你不要打草惊蛇,但你却阳奉阴违。”黑鸦公爵的语气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只是在轻描淡写地诉说一件小事。

但老猎人浑身一震,继而抖如筛糠。

他哆哆嗦嗦地跪着上前,向黑鸦公爵深深地磕了个头,手指抚摸着最底层的石阶,声音颤抖:“今晚是我莽撞,但、但那个女巫她,她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如果、如果我不采取措施她就要跑了。”

“你的意思是,是恩主应该听你的安排?”黑鸦公爵的声音拐了个弯,似乎还带些笑意,但因为没人敢抬头看他,也就没看到他散发着寒意的眼睛。

只有在洞外的庄山目睹了这一切,她眼睁睁看着那一片雾,在极寒中逐渐霜化,刀子般的眼神几乎实质化地直冲她而来。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庄山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恐惧,那是一股自心底而起慢慢升腾,漫过血液的恐慌。

“不、不、不,不是,公爵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庄山她——”

“好了......”公爵轻轻柔柔地打断了他:“今天叫你过来又不是审讯你,怕什么?东西带来了吗?”

她看到老猎人哆哆嗦嗦地把剩下的那缕头发呈了上去,但在室内看不过只是普通的头发,与常人无异,黑鸦公爵接过后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

坏了,这玩意儿得在月光下才能分辨出来,庄山心道,她连忙四处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但洞口附近除了草还是草,根本没有东西可以躲避,眼看着那只”雨中花孔雀“就要走过来了,她只能踮着脚尽量降低声音,隔远几步,然后一头扎进了草里。

头埋进草里的一瞬间,公爵就探出了头来,他脖子僵直,眼睛却从左向右转了一百八十度地扫视一周,眼神犀利地仿佛风都静止了,草也不敢动,颤巍巍地矗立着。

庄山更是屏住了呼吸,她恨不得自己此刻原地化成空气。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小学课本里用到烂的比喻——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但如果加上附加条件让这个比喻更上一层楼的话,就是这根倒霉的针掉在草丛中的泥土里都能听见。

就在庄山觉得自己都要憋缺氧的时候,黑鸦公爵终于放下了戒备,他看着躺在手心熠熠发光的头发,满意地笑了笑。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纯净的女巫了。”他说:“威廉,你要守好啊,三天后我们可以用她献祭,我想恩主......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第一次,庄山听到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情绪,但怎么听怎么让人恶心。

“不过,光她一个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一个纯洁的女孩。”

一阵不安如同电流般流过庄山的脊梁。

她看到老猎人反应忽然格外激烈,相比起之前他崇敬中带着卑微的情绪,现在他张大嘴,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睁大眼睛,有些惶恐无助地看向公爵。

老猎人甚至记不清上一次看清公爵的脸是什么时候了,但没办法,他意料不及的,这、这件事到得太早了——

公爵正用赞赏期许的目光看着他:“威廉,为了恩主,为了你我,为了整个村子的人,我相信你会献祭出你的小女儿的。”

“嘶——”

背后突然传来莫名的动静,黑鸦公爵立即回头,却只看到几根草摇晃了几下,然后如原来般稳稳当当地立在了表面。

“你去看一下。”他沉声指使旁边的人。

鲁斯威点点头,没几步就走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地检查了个遍,然后回去报告:“什么都没有。”

“真的?”黑鸦公爵将信将疑,他欲抬腿走过去亲自瞧瞧。

庄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真的没什么,”鲁斯威摊开手:“只是小虫子。”

黑鸦公爵面色缓和下来,他笑了两声,声音仿佛不是经他嗓子,而是自他肚子里出来,听上去含糊又带了些阴沉:“这不叫什么都没有。”

他抬手碾死了那只虫子,继续说道:“这么多人,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别让我们打破对彼此的这份信任,好吗?”

鲁斯威点点头:“是,我记住了,我会对公爵和恩主绝对忠诚,事无巨细地禀报。”

“好,”公爵满意一笑,继而转向老猎人:“你呢,威廉?我现在需要你的虔诚,你会如我们所希望的那般,把你女儿献祭吗?”

“公爵,”老猎人又一次把头重重磕下去,不同于上一次的是,他这次拽住了公爵的衣角:“莉奇她还小,您再等过几年,过几年我会有第三个孩子的,那时候莉奇也长大了,献祭她,我们全村人都会得到更多的福报。”

黑鸦公爵用拐杖杵着老猎人,跟他拉开了距离,哼着歌轻飘飘走进山洞里,其他人也都跟着他一同进去,鲁斯威走在最后一个。

庄山抬头,刚好和他对视,但随即,对方就挪开视线,跟随众人,身影被岩石掩盖。

献祭?怎么献祭?庄山想到莉奇的姐姐,和米尔亚荒原上那一具被蚕食得四分五裂的白骨。

夜风穿过白骨的呜呜声似乎又响在她耳边,伴着那首小诗——

“天鹅绒啊天鹅绒,

你从天国的阶梯跃下。”

到底是谁让她从“天国的阶梯”跃下?

不只是她姐姐,还有她自己,庄山不自觉攥紧拳头,这些人甚至把主意打到了莉奇身上。她有些用力地拽了把草,咬在嘴里。

青草的苦涩味在她嘴里散开,也不知道这边的地是怎么养的,草汁在嘴里都是一股眼泪味,微咸微苦,嚼了没几下,庄山自己的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混在嘴里,悄无声息地合二为一了都没有发现。

她静静地在这片黑暗里坐立片刻,然后擦了一把脸。冷静下来后,巡视一圈,不再似刚才慌乱。她意识到自己有大把时间可以找个隐蔽之所,同时探听山洞里的信息。

现在她不仅不想自己死,也不想莉奇死。奇怪又不奇怪,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倔的物种。

洞里面老猎人仍在求情,不,等等,庄山回过神来,他不是在求情,是在商讨余地——

“公爵,您知道再养一个献祭品需要十五年,而且她年纪也不够,您再等等,等到下一个月圆之夜,我绝对把莉奇献祭出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享用......”

享用?庄山心底一动,这群玩意儿还属食人族的?这是原始森林还是童话世界?

“威廉啊威廉,你这个位置坐了几年了?”黑鸦公爵没有理会他,顾自说道:“我看你老糊涂了,你瞧,你的小女儿更胳膊肘朝外拐呢,帮着外人欺负自己人,我怎么可能等她长大、还是说,这件事......也有你的授意?”

“我不敢啊。”老猎人哭得十分惨烈,头磕得震天响:“恩主知道的,自从他降临我们村子,我们便一直受他庇佑,如果不是恩主,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怎么可能会背叛恩主呢?”

乌鸦公爵给鲁斯威一个手势,鲁斯威上前把老猎人扶起来,地上留下一滩黏糊的血迹,而同样的液体在老猎人的脸上蜿蜒成几条小河,他的五官隐在中,令众人不忍看清。

鲁斯威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他面无表情地递了条手帕给老猎人。

“谢谢。”老猎人道谢,声音轻的如一颗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庄山都要拎着自己耳朵才听清楚。

接下来,黑鸦公爵的声音重新恢复平直,但似乎变了音色,听上去像是老师擦黑板时留长的指甲不小心刮到黑板面时发出的声音,细细的,还有些像是蛇在嘶嘶的叫。

这人要放在古代,绝对是做公公的好材料,还是西厂的那种,庄山心底感叹,可惜生错了书。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这个声音几乎是在她心上挠,所到之处,遍是荨麻疹的突痕。

她一边掐着自己,一边继续听下去。

“两天后,我要那个新来的女巫和你的小女儿,都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她们二人,再加上双月夜上天赐予的秀灵,我们......“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激动,仿佛已然到了那个夜晚,到达了幻想中的境界,”我们可以长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