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这条狗在距离她五十米远处蹲了下来，绿色的大尾巴摇摇晃晃，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点了，就是她甫要凑近点，“狗姐”就龇牙咧嘴。
“懂了。”庄山朝它比了个“OK”的手势，迈着虚浮的脚步，朝相反的方向走。
虽然“狗姐”不会说话，但应该是位保安，护着那片地不让任何人接近，又或者是不让任何外人接近。
因为如果是野狗，不会这么行动有速，该停停该咬咬，庄山今天怎么着也得挂彩回去，但如果是家犬，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守护好一亩三分地就行了，只要庄山不靠近，她爱死哪死哪。
那片地里有故事，还是个不怎么美妙的故事。
她刚刚凑近看，先闻到了一股腐肉的味道，至于红色的东西，也不言而喻。
可是她把裙子丢掉了——在她刚到老猎人家的时候，便换上了他们当地的衣服，粗布长裙，虽不至于闷热，但到底不便。这下倒好，她里面穿得长裤短靴，行动起来方便不少。
耽误这么一会儿功夫，庄山发现她已经偏移来时的方向了，而且脚步声已消失许久，想必那个人也已经等得没了耐心。
可是往回走又有只狗在那里蹲守，她叹一口气，只能换个方向走出去，所幸她来的这一路都用铲子做好了标记，只要重现找到那颗标有记号的树就好。
等庄山重新走上正确的道路，并根据那个人给出的指示赶来时，夜幕已然降临。
一颗树立在空旷广袤的平原上，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童话世界里的月亮格外皎洁、明亮，有些像低垂的泪，挂在树梢上。
直觉告诉她，这就是陌生人引她而来的目的地。这里的景色过于梦幻，看久了有些晕眩，于是庄山的目光里只剩下那棵树，再塞不下任何东西，她魔怔了似的径直朝树的方向走去。
在离树还有三步、两步的距离，树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奇怪的是，当与这棵树还有些距离的时候，眼睛里只有树，一旦走近，视野范围便一再缩小，小到眼里只有这个洞了。
还有团白色的东西塞在里面，庄山的手不自觉就伸了过去。
这可能是召她前来的人留给她的，只要拿到它，她就能回家......
两寸，一寸，庄山的手已堪堪触到树洞边缘，一种莫名的执念牵引着她一定要拿到里面的东西。
西北方向有号角声响起，从远方传来，到草原上便只留下回声般带着野草风声的余韵。一阵冷风携着号角声吹过，吹得庄山脑门一凉，她猛然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头脑中的某些东西随着汗水蒸发后，好像也在她心里突然断掉了。
这个树洞吸铁石般诡异地引诱来人，庄山慢慢将手撤回去，与此同时，树洞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庄山默然无语，这要是在现代社会，高低是碰瓷的好手，装得一把天真无邪。
跟她原先想象的不同，那是一张纸团，柔软无害地躺在草丛上。
......
片刻后庄山还是捡了出来，上面有一些鬼画符的字样，她一边看着，一边等她的御用翻译：
“天鹅绒啊天鹅绒，
漂浮在梦的国度。
我遥远的蒲公英啊，
你何时才能出现？
天鹅绒啊天鹅绒，
你从天国的阶梯跃下。
我遥远的蒲公英呀，
思之涕泪涟涟。”
“这什么东西？意识流吗？”庄山实在觉得疲惫，便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地背靠在树上，一字一句反复研磨。
虽然有些没头没脑，但读起来却意外顺口，重复几遍便能背得个大概。庄山将纸举起来，想借着月光看清楚，发现纸条背面也有字，她反过来一看，只觉得遍体生寒，冷气在夜晚凝结在身上似的。
上面写着——快逃！
是夜，老猎人家。
“她去做什么了？怎么还没回来？”女人将莉奇带到她自己的房间问话：“你有跟她讲过平时不要乱跑，天黑前必须回家吗？”
“对不起母亲，我忘记了，下一次我一定会告诉她。”莉奇畏畏缩缩站立着，不敢抬头看清母亲的神色，虽然母亲平时因劳累忙碌，极少与她讲话，几乎不管她的事，但她能感觉到，此刻因为庄山的夜不归宿，家里弥漫着一股奇异而凝重的氛围。
“呐，你姐姐就是因为不听我们的话，总是违背家里的规矩，才早早将自己嫁掉了，你如果不想和你的这位新姐姐分开，就看好她，既然进了我们村，就要遵守我们这里的规矩。”一道粗哑沉重的声音自门边响起，人体背光而造成的阴影笼罩在莉奇的头上，随后那道声音自怨自艾似的：“我们供你们吃喝，什么不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们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莉奇知道自己此刻应该乖顺地点头，可是一个疑惑不由自主地冒出头来：母亲身上也有阴影吗？
她悄悄抬头，大着胆子看向母亲。
就这一眼，吓得她几乎肝胆俱裂——
母亲直勾勾盯着她，脸上不带什么表情，哪怕斥责，也只是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嘴角随着音节拉扯又恢复到紧绷。。
这是这道目光，带着不为人知的情绪，像是怨恨，又抱有期待，一种怜悯的期待。
灯光将人的影子拉长，摇曳在母亲的脸庞，她的目光就这么隐藏在了父亲的影子里。
莉奇吓得连忙把头低下，而父亲似乎也没发现她刚刚的小动作，长叹一声后，迈着沉重的脚步下楼。
她母亲则面色不改，一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般，板着脸轻轻离去，她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只是她前脚刚走，自己的木窗后脚就被敲响了。
声音不大，长长短短一共三下，这是她和姐姐约定的暗号。莉奇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兴奋，她确定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轻手轻脚打开木窗，庄山的脸便从黑夜中冒出来，像是鱼儿探出漆黑的水面，她身后是一只黄鹂快速掠过。
庄山将食指放在嘴前，随后伸手指了指房内。
莉奇心里激起的那点水花突然就落下去了，她摇摇头，让庄山爬了进来。
等庄山站到了明亮的室内，莉奇才看清眼前这个人有多狼狈，仿佛搁谁胃里滚了一圈被吐出来似的，对于对方的惨状，她简直无从下嘴。
莉奇嘴角一瘪，还没长开就被庄山捂住了，她靠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不要说话，快拿一条新裙子给我。”
因为被庄山压制着，身体的主观能动性较低，于是莉奇拼命眨眼表示自己听得明明白白。
庄山则放开她，自己躲在墙角——楼下大厅视野的盲区，莉奇则趁着拿衣服的功夫不漏痕迹地把房门带上，等换完衣服，庄山总算呼了一口气。
莉奇看着她，有些疑惑：“你去了哪里，连衣服都丢了？”
“害，别提了。”庄山一脸郁闷，语气懊恼：”火没救到，裙子先被烧了。“她没有过多解释，也没有太多时间解释，莉奇还想问点什么，庄山摆摆手，把她一脑门子的问题都挥下了肚。
莉奇就看着庄山又沿藤条爬了下去。
她探头张望，只见庄山不知道哪里变出一袋青嫩的类似马铃薯一样的东西，由走马胎的叶子包着，叶口处还用几朵不知道哪里采摘的野花收口，从头到脚弥漫着野性浪漫四个大字。
末了视线转移到人脸上，庄山嘴角上扬，还跟她眨眨眼。
“真适合去唱戏。”莉奇轻轻哂笑一声。
“吱——嘎——”下面大门开了，她忙将头缩回去。
莉奇知道是她母亲开的门，因为家里只有她父亲的声音粗而浑浊，仅仅二楼的高度，如果庄山和她父亲对话，她绝对听得一清二楚。
而究其父亲的嗓音，据说是捕猎时的一次意外，他喝了一头怀着幼崽的母鹿的血，鹿血在他的喉咙里燃烧、沸腾，甚至脸上溅了鹿血的地方，也被烫出一个个小洞，等伤口结痂痊愈，就形成了疤痕。但祸兮福之所倚，她父亲也因此成为塔莎拉村最具威望的人，类似领袖的存在。
虽然莉奇一直没明白打死一只怀孕的母鹿怎么就等同于荣誉，但这从来不是需要她弄懂的问题，大人也从来没跟她解释过。
与之相反的是，莉奇母亲的声音清脆干澈，小时候她最喜欢母亲哄她入睡，那是记忆中的天籁之音。只是现在母亲却不愿意说话了，甚至声音微小，只有在给她讲道理时，才会稍稍放大一些。比如现在，她就听不清庄山和她母亲的谈话，但想必谈话内容进行得很平和，因为不多时，庄山便走楼梯来到了她的房间，和刚刚所见的唯一一点区别，就是走马胎叶包裹着的东西没有了。
第4章 塔莎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