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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晋朝,南境。

自十年前皇朝内乱,皇室对南境的掌控日衰。南境的实际掌权人一直是冯家军主帅冯郭章。他位高权重,又是年轻一辈主帅们的长辈,人人尊称一声老帅。

不久前。

定远军主帅在一次宴会上,小心翼翼地提到南境换防的事情。

定远军是皇室直属,在南境算是外来的和尚,平日里谨小慎微,若是以前对于换防驻军的事情肯定不敢多话。

但近些年太子一党掌控大权,朝局稳定后开始把目光投向南境。

因为靠山在,腰杆子硬了些,定远军渐渐地也敢说上话了。

可是他一问,老帅冯郭章立刻脸拉得老长。

“听你这意思,是想让冯家军撤出来?”

“要是这个档口南楚趁机生事,你觉得你定远军那三瓜两枣能不能撑得住场子。”

“还是说你私下里和南楚的人勾结上了,准备里应外合……”

他一顶顶大帽子扣上来,定远军主帅张召直冒冷汗。

张召低声辩解:“早年说好的,三军轮换,这眼看着七八年了,都是冯家军的人驻守。老帅,您也得讲讲理不是。”

冯郭章又是冷笑:“好啊,又成了本帅不讲理了。你们年轻人经历过吗,当年你们还在撒尿和泥,三军轮换那是老黄历了,谁说按那个走的。”

一通辩论。

张召有理说不清。

冯郭章却借机生事。

一口咬住定远军年初闹出来的南楚奸细的事情,咬定是张召身边有恶人挑拨,说着就要行驶南境掌权人的权力,要把张召身边的人先拘起来,挨个审问。

张召也急了。

明知道他的人落在冯郭章手里,即使是清白,也能扣上几个屎盆子。到时候不仅手下人被折磨死,他还得背锅,更是难以收拾,只能软下声来道歉赔罪。

冯郭章哼道:“本帅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也知道道歉有个负荆请罪的说法。你这空口白牙的,算哪门子道歉。”

一句话,堂堂定远军主帅脱了上衣背着荆条在冯帅府中跪着了。

这一跪从日出三竿跪到晚霞漫天。

到了晚间,又下了一场雨。

南境本就湿冷天寒,张召冻得直打哆嗦。

冯郭章在屋里喝着温酒,泡着脚,暖和得直打盹。

身边人也迷惑了,问他:“老帅打算怎么收拾这个张召?”

冯郭章一笑,森森冷冷的。

“不如就趁机除了他。”

“老帅三思,张召曾是太子府的人。人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太子一党的势力不容小觑。”

冯郭章道:“再过几年确实要思量,如今太子的手还伸不进来。去一个张召,定远军必乱,给本帅争取三年时间,值得。”

“如此,还得想个说辞。”身边人沉吟。

“就说暴毙,到时候给太子府递个请罪折子,写得情真意切一些,谅太子也只能吃哑巴亏。”

冯郭章说完,闭目养神去了。

定远军这边包括张召还在等着冯郭章手下留情。

谁知道张召先等到了阎王索命。

“你们是疯了吗,谁敢要我的命,不怕我定远军哗变。”

他说完,才明白了冯郭章真正的意图。

忽然感叹自己是一脚踏进了阎罗殿,还以为是在逛后花园。

他本是一介书生,虽说掌军,真实打过仗的机会不多,大多是收拾残局的边角料。一时间完全想不到这群武人下起手来这么虎,丝毫不给腾挪的机会。

眼看着弓弦都要拉在脖子上了。

张召急了:“冯郭章,你他娘的不得好死。老东西,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骂完又折腾了一会儿,却也没本事从上锁的房间里逃出来,只能等死。

忽然,外间传来一阵犬吠声,然后是无力的呜咽。

冯郭章的哭声紧随其后。

“我的狗,哪个王八犊子干的,老子要卸了他。”

没人回答,很快有人一脚把张召这屋的锁链踹断了。

屋门大开。

下黑手的人声音抖了抖,认出了来人:“迟,迟大帅?”

“愣着干什么,把人好好地请出来。”这人发话。

张召死里逃生,出来才发现自己脸上混着汗水泪水鼻涕水,实在狼狈。

定睛一看,来救他的是南境迟家军主帅迟方。

迟方看了他一眼,对身后人说道:“阿煜,手帕。”

一张帕子递给他。

闻人煜还贴心地给他一件厚披风,这下张召才有了活着的实感。

迟方叫闻人煜:“你送他出去,今夜的事务必不外传。”

闻人煜应一声好,知道了。

张召牙齿打颤:“迟大帅好意张召心领了,只是冯郭章这厮既然要除我,怕是不会放我离开。”他环顾四周:“想必还有人埋伏,只等要我性命。”

话音刚落,四周果然围起了重重人手。

冯郭章抱着自己养了多年的大狼狗赶了过来,眼泪还没干。

“迟方!”他怒气冲冲,恨不得要杀人的架势。

迟方抱了下圈,草草一礼:“见过冯帅。”

“你来干什么,夜闯我府邸,你想骑在老子头上拉屎还是想拉尿。”

迟方回他:“来之前我去过茅房,现在不想。”

冯郭章被他气笑了。

“你小子还和小时候一样混蛋,老子没空和你打嘴仗,杀我的狗还想带走人,你真当我不敢动你。”

迟方避而不答,说道:“定远军远道而来是客,老帅和我迟家军算东道主。即便客人说了什么惹了老帅动怒,也请担待则个,没有亮兵刃的道理。”

冯郭章眯了眯眼,喜怒不定的模样。

“怎么滴,你还怕外头人笑话我们南境不成。老子实话说不在乎。”

迟方回:“我在乎。”

“你还代表得了南境?”冯郭章怒:“你还替我做主来了。迟方,你以为你是谁。”

迟方轻轻叹了口气。

“老帅主持换防近十年了,三军没轮换过。今年不如换我迟家军来吧,还请老帅十日内安排人和我完成交接。”

冯郭章跳脚:“你还真做我的主。”

“当年我还在撒尿和泥的时候就认识老帅了不是吗,我迟家在南境驻守近三百年,老帅也曾是我迟家军的人,南境的脸面老帅不一定要得起,我却不能不要,我还不想被祖宗们掀棺材板出来骂。”

迟方道:“定远军的人我带走了,冯叔,保重身体。”

人群散去。

冯郭章回到屋内一脚踹翻了洗脚桶。

“他骂我!”

“他真敢跟我叫板。”

“当年我就不该……”

他在屋里踱步许久。

身边人觑着他神色出来献策。

“老帅怎么就任由迟方带人走了,迟家军来的人不多,咱们想拦也是拦得住的。”

冯郭章呼出一口气。

“你以为他是张召那孙子任由我们捏。带走也无妨,这回就算没把张召吓死,短时间内也不敢出来跟我提条件了。”

身边人忧愁:“可是换防落到迟方手里了。”

冯郭章骂道:“你觉得迟方真想要,他要是想要早就拿过去了。这不过是折中安抚定远军,算是下了我的面子。换防这烫手山芋,迟方也知道它不好接。”

身边人:“那我们就这么算了?”

冯郭章摆手:“算了,不是本帅斗不过这小子,只是不敢把他逼急了。你当他是什么人,他急了可是六亲不认。老子连条狗养熟了死了都得哭,他倒好,爹妈早亡,唯一的亲弟弟说舍就舍了,这快十年了,生死不知,也不见去找。这样的人,心是冰碴子做的,惹不起。”

——

通往南境的官道旁。

一家商队正在茶楼歇脚,准备修整后进入南境江陵府。

天气寒冷,茶楼旁边除了四季常青的灌木,只有荒芜的草地里有零星绿意,望着让人心情萧索。

商队大管事提着袍角上了二楼。

二楼内没什么人。

一眼看去,有四个人各穿一身利落短打,腰佩短剑,正各站一方守卫。

靠窗的桌子前坐着个年轻人。

他看着将近二十岁的模样,穿一身精致绸衣,眼睛看着窗外,正自斟自饮。

“大人,”大管事下拜。

风晨回头,“到地方了,我知道。按照约定,从这里我们分开走。”

“是,”大管事说:“那我给大人安排两个贴身的仆从,都是当地人,对江陵府熟悉得很,大人有什么要问的,他们也都知道。”

风晨笑了笑。

“不用了,”他遥遥祝了一杯酒,“这里也是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