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徐风晚本该死去。
*
末世五十年，人类最后的基地守卫战在持续七天后确认失守，怪物潮顷刻吞没防线。
绝境之下人类仍不愿放弃，在最后关头集结一批火种，决定集全族之力保护他们离开，探索新的希望。
基地深陷怪物的包围，为了给火种开路，人类最强大的火系异能者以自爆为代价，在基地北部打开一个缺口。
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与生命，为离开的同胞们阻挡怪潮的进攻。
那是一条用血肉筑起的生途。
然而，他们的尸身并未给怪潮带来太大的阻碍，很快，狰狞的怪物以无可匹敌地气势再次追赶上来。
人类未灭，献身者便未死绝。
眼看着队伍即将抵挡不住，百米内的怪物突然如遭重击般瞬间倒地，与此同时一个年轻男人跳下车。
作为人类最厉害的异能者之一，总不能只让会冒火的出风头。
徐风晚拎着长刀，逆尘而行。
他穿梭在怪物之间，依靠一人之力构筑出一条推进缓慢的防护圈。队伍在他的保护下全力撤退，偶尔还能看见天空落下紫色雷电，劈向密密麻麻的怪潮，引起一阵疯狂的兽吼。
即使双系异能再强大，战斗经验再丰富，徐风晚仍是一名人类而非神明。七天七夜的守城战让他早已疲惫不堪，现在随时都可能透支倒下。
在为队伍抵挡半个小时后，这道脆弱的防线再次被突破。
怪物兴奋地继续追赶队伍。
为了完成守护队伍的使命，徐风晚强撑着追杀跑在最前方的怪物，身后的怪潮又在不断攻击着他。
在这奇妙的追捕关系下，徐风晚跟怪潮一起重新赶上队伍。
破落的城市废墟前，车辆倾翻、横尸遍野。因在守城战时消耗过大，他们躲过了怪潮，却无力对强大变异植物群的伏击。
看见这一幕的徐风晚愣怔，被身后的怪物抓住机会，一爪拍飞。他的身体宛如断线风筝般摔落地面，旁边的怪物立即张开獠牙朝他咬下来。
那一刻，他其实还有力气躲开。
可……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亲眼见证了人类最后一座基地被异变怪物踏平，最后一批人类横尸在前。他的种族……
已然被命运宣判灭绝。
徐风晚松开手中的刀，最后看了眼前方五十年前的城市遗迹，据说尚未经历末世时这里的繁华得令人惊叹。
他没见过，也没机会见了。
地上浑身沐血的男人缓缓合上眼睛。
……
等待的死亡并未降临，反而有东西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徐风晚疲惫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蹲在自己面前，拿着染血的手绢嘟嘟囔囔。
“这么漂亮？也不知道是不是个花瓶……”
那天徐风晚被这位老人救下，雪花纷飞，破旧的汽车穿越入冬的暴雪森林停在一栋城堡前。
徐风晚终于支撑不住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只见那位陌生的老婆婆举着汤药，语重心长跟他说：“我叫文秀，是你的救命大恩人，你要知恩图报。”
徐风晚很虚弱：“你想要什么？”
文秀婆婆笑眯眯道：“你的命。小伙子，从现在开始，守护这栋城堡就是你此生的使命。”
因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文秀婆婆独自在暴雪森林深处的城堡定居。虽然无法与在外面的同胞一起对抗末世，她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人类的文明。
这些年间文秀婆婆不断进入各个城市遗迹寻找有价值的书籍与资料，尽自己所能带回城堡。
她希望人类有一天可以凭此重建文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苦等四十多年仍然没看见希望。文秀婆婆确认自己太老了，文明城堡需要继承者，需要一个可以替她等来文明重建的年轻人。
刚巧，路上捡来一个。
老太太根本等不及年轻人把伤养好。
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破轮椅，命令徐风晚在上面坐好后，便兴致勃勃地推着他逛遍城堡。
这里除了书，还是书。
人类基地日日担忧着种族灭绝的大事，为了便于传递、节约资源，资料全部数据化。徐风晚自出生起就没见过几张纸，这里对他来说宛如一片海洋。
他在这里徜徉了三天。
身后的老人也叭叭地科普了三天。
从图书分类法，到十三大学科门类，再到书籍保存守则与书架日常及深度打扫注意事项。
见他使用力场异能，凭空指挥除尘毛掸打扫书架，老太太乐呵呵评价这项公认的顶级战斗异能：“真是天生打扫的料。”
徐风晚沉默不语。
如今，也的确只有这项用途了。
来到城堡的第四天，行动勉强恢复的徐风晚被带到未曾探索的地下区域。
穿过昏暗的甬道，他们抵达一间宽阔的地下室，房间中央放着一口雕满花朵的石棺。
“漂亮吗？”
徐风晚看向老人，轻轻颔首。
文秀婆婆开心地绕着石棺走了几圈，最终停在面朝门的这侧。老人笑着抚摸着石花中央的菱形凹槽，眼角攒满皱纹：“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归所。”
暴雪森林的极端气温不利于书籍保存，文秀婆婆的异能恰好是温度控制。
那天，她嘱咐好几遍。
待她死去的之后，徐风晚首先要撬开她的头颅，取出里面的异能晶核，将它嵌入石棺的这个凹槽里，她希望自己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守护这里。
“记得入殓前，把我的脑袋缝合得好看一些。婆婆年轻时也是个美人，爱漂亮呢。”
她看着封在棺材头部的旧照片，目露怀念，苍老的声音缓慢悠长。
“末世的七十岁算喜丧。”
“你到时不要哭，以后记得带着花来看我。”
徐风晚静静听着，本以为那是一位孤寡老人爱把身后事挂在嘴边的平常念叨，毕竟老太太精神得能跟他打一架。
没想到三天后，在人类确认灭绝的第七天，他还有机会再次面对一具人类同伴的尸体。
那也是他最后一位同族。
*
徐风晚注视嵌在石棺上的晶核。
温暖而干燥的能量自其中流淌而出，顺着空气与墙壁缓缓向城堡各处蔓延，保证适宜的温度。
片刻后，他垂眸轻叹。
“抱歉，这里的冬季没有花。”
极远的某处空间，暗中窥探的主神盯着地下室的人类，血色眼睛眨巴眨巴。下一瞬便带着无形的神躯穿梭位面，瞬间挤满在他身边。
祂在徐风晚面前的虚空中睁眼。
盯看了半晌后，一行流血特效字体出现，处处都透着莫名新奇与兴奋：【你要哭了吗，徐风晚？！】
“……”
【嘻嘻嘻嘻～】
徐风晚：“小明同学。”
【嗯？】
他冷漠开口：“把这个字体卸载了吧，很丑。”
“！！！”
主神震惊得眼珠子爆裂。
为免气塌城堡，祂咻地遁逃回自己的空间。在将“暗中观察”的专用办公室甩崩72次后，主神又把下班休息的系统顺手捞了过来。
正准备喝酒的小明同学：【……】
主神眯起密密麻麻的眼睛，里面血雾聚散离合、变化多端，不知为何突然发出一段桀桀怪笑。
小明同学担忧：【您保重神体。】
主神哼笑，露出胜券在握的眼神。
祂将自己显化的身体团吧团吧，聚成一堆，只留下八根触手。一阵忙忙碌碌之后，人类的躯体逐渐成形！
主神操纵着新身体，用八根触手外加一对人类胳膊叉腰，邪魅一笑：“徐风晚，你等着，你一定会为自己说的话而痛哭流涕，求着夸我好看！”
小明同学扫描了一下现在的主神。
鼻歪眼斜，四肢扭曲，皮肤仿佛烧化的蜡液般荡漾，整个看去仿佛幼稚园小班橡皮泥大赛一等奖成精。
它委婉打字：【您要不要先照照镜子再说？】
主神自信昂首：“我是神。”
全知，完美，无可比拟！
哼，徐风晚，他就等着痛哭流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