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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岁除

薛泉一夜没睡,心里来来回回地盘点着自己准备的礼物。

白酒、金饰、玉镯、手表……请教了自己的父母长辈……他对自己花出去的那一串天文数字仍感到不满足,生怕礼物显不出他的郑重态度,恨不得半夜又出去采购一番。

他知道谢晞睡眠浅,也不敢动,就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一边过着名录,一边胆战心惊、忧虑重重。

可谢晞还是被他的动静吵醒了,伸手来摸了摸他的头,说要乖一点。

薛泉下意识地点点头,抿了抿唇,眼睛也像模像样地阖上了。没过两秒,他又猛地睁开眼,嘴唇反反复复地开启又闭合,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压低音量,问谢晞:“你说我准备的礼物够吗?”

谢晞眼睛都没睁开,说,“你在乎那些人的想法做什么。”

“可那是你的亲人啊。”薛泉小声抱怨,有几分委屈,“所以我才在意她们是不是满意我,第一次见面要留下一个好印象。”

谢晞侧过身,嘴唇轻轻地擦过薛泉的侧脸,捏了捏他的耳垂,安抚他,“带你回去就吃个饭,别担心,平时不联系。”

薛泉点点头,朝她那边靠了靠,感受到她的体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睡得不同寻常地浅,早上五点又睁眼,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下床,把收拾好的行李、打包好的礼物又盘点了一遍,家里的东西检查完了,又下楼到车的后备箱里看,这样来来回回三次,磨蹭到了七点——到了给谢晞做早饭的时候,薛泉做了一大桌,做好了,才去房间里叫谢晞起床。

谢晞前一天还在手术台上站了七八个小时,懒在床上,不想起。

薛泉叫她就模糊敷衍地答应几声,随即翻个身继续睡。没办法,薛泉把自己洗锅洗碗洗得冰冷的手贴在谢晞脸上,在谢晞被冻得一激灵而睁眼的时候,亲昵地凑过去,说对不起。

对上他的眼睛,谢晞有气也消了。

等吃完早饭,谢晞就开着车,带薛泉回家。

准确来说是谢晞出生并长大的地方,离她现在所在的城市崇州三百多公里,早上开始开,一般下午就到了。一个没有24h麦当劳的县级市甓社,人口几十万。

这是谢晞第一次带薛泉回家过年。

薛泉很珍惜这次机会。此前他从未踏足这座有着谢晞的幼年和青年时代的小城市,这次作为谢晞的男友,在除夕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来到这里,和谢晞的家人吃饭,对于薛泉来说,四舍五入,已经相当于和谢晞结婚了。

谢晞平时很吝啬自己的承诺。薛泉把这次出行看做一句承诺。他和谢晞在一起快三年了。在薛泉心里,她们已经是“only death can do us apart”的那种关系了。

谢晞开车的时候一般会放歌,她不喜欢分心说话。薛泉通常就坐在副驾驶,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路,感受着路的延展和周围景色的流转,心里萦绕着和谢晞待在一起的近乎永恒和悲伤的甜蜜。但这次不一样。谢晞没有放歌,而是倏然跟薛泉说,家里许久没有住人了,需要收拾,不然订酒店吧。

薛泉有些讶异,“不是说好了吗?我来打扫,很快的,这些年家里不都是我负责的,而且……”

“过年了,不想你太辛苦。”谢晞说。

“而且我想看看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薛泉瞥了眼谢晞专注的侧脸,一只手捏捏了车上放着的玩偶——他送给谢晞的一只小章鱼,他注意到谢晞微张的唇,连忙说,你跟我说过,我都记得的,很久没人住,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会收拾一下,家具家电也旧,还有些不好用……但一想到这是你家,我就很想去,也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谢晞,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薛泉又捏了捏小章鱼的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反复地划着车窗玻璃,“谢晞。”

谢晞:“你去订酒店吧。我自己会去收拾,不麻烦你了。”

薛泉能听出谢晞平静语气下的坚持,知道他不可能使谢晞改变既定的想法,嘟囔着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是麻烦……那平时算什么,我只是照顾我们的家而已……”同时拿起手机,订了三晚的酒店套间。

谢晞继续说:“我们先去酒店放下行李,晚上在我外婆那里吃饭,明天中午在我父亲家吃饭,之后的时间你就自己安排。你要是想回去,也可以。”

“我当然是跟着你。”薛泉抿着唇浅浅地笑,对谢晞说,“希望外婆她们都会喜欢我的礼物,我准备了好久好久。”

“我和她们关系都很一般。”谢晞说。

她微微侧过脸,瞥了眼车外摩肩接踵的人潮和拥挤繁堵的车流,平静地打了转向灯、转着方向盘,“我明天会去看我妈妈,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来,随便你。”

“我当然会去。”薛泉不好说得太兴奋,勉强压抑住自己的语调,说,“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交往两年多了,关于谢晞的家庭,他知道的不多:父母离婚,母亲在她高中的时候病逝,父亲再婚,有一个小女儿,和母亲那边的亲人、和父亲感情似乎都一般。仅此而已。

谢晞很少提及她的过去,当然也很少提及她的家庭。相应地,谢晞把友情看得很重,她有几位知心好友,薛泉竭力跟她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为了更走近她,薛泉通常会刻意地留心那些只言片语、蛛丝马迹,记录在他的专用本子上,来填补关于谢晞过去的那一片空白。一个甜蜜的侦探游戏。

“随你。”谢晞回答。

薛泉知道这是谢晞对自己的默许和包容,乖乖地不再说话打扰她,感受着深冬稀薄的阳光透过车前玻璃照射进来的微弱温度,有困意涌现。“谢晞,我先睡一会儿。”他小声说,“到了叫我。”

谢晞轻轻地应了声,把车内空调风速降低了一档。

薛泉是自然醒的。在下高速的时候。他揉了揉眼睛,谢晞恰好在转弯的时候瞥了眼他,问:“不多睡一会儿吗?还要半小时。”

“不睡了。”薛泉打着哈欠,眼里蒙着泪。他耐心地打量着窗外的景色——空荡的街道、低矮的厂房——一座普通的县级市的外周所能呈现的模样。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景象。他很难将谢晞这样的人和他眼前看到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仅从目前为止,他对这座小县城的印象是:灰蒙蒙的、过分规整而守序的、空荡到荒芜的。一直往市区开,眼前的景象才开始变化。房子高高低低,多了些颜色,车和人开始出现在路上。但也许是除夕,人也不算多,偶尔路过的行人大多穿着羽绒服或棉袄,三两结伴。过分冷白的天空为一切景象铺上了寡淡的基调。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薛泉想,但什么又算是特别呢。

等停好车,薛泉到后备箱拿上行李,跟着谢晞进了电梯。办好入住手续,再到34楼的房间。

一个客厅,三间卧室,两间盥洗室,还带一个衣帽间。两个人当然不可能住得上三间卧室。薛泉也不可能接受和谢晞分房睡。只是过年生意还不错,其他房间几乎都订满了。

谢晞看着工作相关的资料,薛泉就忙着整理东西,换上自己带的床单、被套、枕套,里里外外消毒了一遍,挂好衣服,随手会用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到适合的位置上。

他有时候也会想:明明和谢晞在一起之前,自己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整天和些狐朋狗友胡吃海喝、醉生梦死。大学是在国外读的艺术史,其实也就是混个文凭。有个雷厉风行、高瞻远瞩的天生企业家的胞姐是一件很省心的事。直到遇见谢晞。说起来还挺搞笑的,他第一次遇见谢晞是在谢晞工作的医院里,他和朋友喝得烂醉、摔断了腿。

谢晞发现,薛泉收拾东西的时候倏然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她不以为意,继续埋首工作。

薛泉收拾完东西刚好傍晚五点多,两人决定步行前往谢晞外婆家吃年夜饭。很近。薛泉一只手提着准备好的礼物,也不会嫌太重。

这座小县城很少下雪,更难积雪。今年却不同,下了十年来最大的雪。这场雪既没有给学生带来假期,也没有影响到春节。除夕时仅由少数路面的边角堆积着尚未融化的暗雪。寒风呼啸凛冽。

围巾刚好派上用场。薛泉给谢晞戴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正红色围巾,用了特意在网上学的围绕手法,漂亮地顺应了谢晞的日常习惯。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作,笑着任由谢晞牵起自己的手,揣进她的口袋里,说:“新年新气象,红色好衬你。”

薛泉每年都会给谢晞织一条围巾作为新春礼物之一。他还记得第一次收到围巾时谢晞的感动。她说,她妈妈还在的时候特别喜欢给她织毛衣织手套织围巾。她说,她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这件礼物。

谢晞的目光越过一旁空旷的街道和萧瑟的冬树、熟悉的建筑和凹凸的柏油路面,最后停留在薛泉的脸上,很快就移开。她说:“其实我很喜欢冬天在外面散步。”

这句话她说过。薛泉记得。谢晞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他很耐心很认真地听着,以一种近乎教徒聆听神的旨意时的虔诚与崇敬,对她说,“我们不是有一次雪夜暴走八公里吗?”

脑海里顿时浮现那时的场景:那晚她们看完重映的老电影,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了。地铁停运,积雪深厚,路面湿滑,车也难打,共享单车也不方便骑。两人干脆就步行。

街边路灯散发的光亮映衬着深邃的天空、寥落的星子和寂静的雪。她们都双手插在口袋里,并肩向前走。薛泉听着谢晞讲《迷失在雪中的城市》,讲童年参加的葬礼上焚烧的纸灰,讲《阳关雪》和井上靖,讲仙人掌、雪原和刻奇,讲她第一次滑雪和摔得四脚朝天,天马行空、百无禁忌、杂乱无章。

这是薛泉最喜欢的时刻。因为在这样的时刻里,他能透过谢晞的表面,看到更深层的某些东西,或许是情感,或许是过去,或许是灵魂。她的迷惘与思索、挣扎与舍弃、背叛与皈依,薛泉从这些扭曲的枝叶的蛛丝马迹里,看见真实的谢晞。一个谢晞或许自己都没有真正凝望过的自己。灵魂容易在聊天的时候脱壳出轨,原形毕露。

“我之前就很多次从这里走,在雪天,一边踩着雪过,一边和人打电话。”谢晞抬头看了看天,又低下头,看着路面的残雪。

薛泉感觉到谢晞微微攥紧了他的手。不知为何,他看着谢晞的神情,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好像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动,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偶尔的流露与脆弱,可能要更加地,私人。大概是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一时慨叹罢。薛泉心想。他也回握住谢晞的手,说:“我们以后每年都来,在这条路上走一遍。”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晞轻笑着说,好像有几分无奈,“我母亲去世也是冬天。当时是外婆她们带着我去的医院,说见她最后一面。就是走的这条路。我当时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逝去的熟悉的景象,好像就看到无数个过去踩着雪、打着电话、看完电影回家的我匆匆走过。远处的丧钟敲响。”

对谢晞来说,至少对当时的谢晞来说,母亲是一堵墙,一堵支离破碎、断壁残垣却依然立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的墙,墙对面是一个她不愿意面对、也不愿意接受的世界,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没等薛泉作出恰当的回应,她领着薛泉进了一个小区,在最近的一个楼梯口上到二楼。她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女人。谢晞的外婆。

谢晞拉着薛泉的手进门,冲着一屋子里的人囫囵地问好。薛泉跟着点头,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他对于这一群人的个体不感兴趣,只在乎她们共同拥有的、一同组成的“谢晞亲人”这一标签。

等问候这一环节结束,薛泉就上前把自己准备的礼物一一分到个人手里,说辞很简单,这是给XX的XXX,见面礼,一点点小心意。给谢晞外婆的金手镯,给谢晞舅舅的白酒,给谢晞表姐的腕表……价格从某种程度上充当了无形的语言,填补了薛泉少说的那一部分客气寒暄。大家的笑容真挚,气氛也热烈。

或许是谢晞第一次带男友回来过年,大家对她俩都挺感兴趣。饭桌上也绕着薛泉问。

多大了?什么学历啊?

薛泉:跟谢晞差不多(小两岁),在国外读的本硕。

是什么工作的?

薛泉:收藏家(无业游民)。

工作辛苦吗?

薛泉:还行(一般不工作),平时都是我来照顾家里,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买东西。

父母都是什么工作的?

薛泉:父亲是医生,母亲做点小生意。

一番盘问调查结束,勉强满意,众人纷纷开始喝酒。

薛泉酒量不错,但他很清楚——谢晞很讨厌他喝酒。从他知道这一点,他就滴酒不沾。可实在很难拒绝谢晞长辈的要求。

谢晞覆住他的手,说:“他对酒精过敏。喝酒很危险。”

大家纷纷笑说:“听大医生的。”这事就作罢。

薛泉瞄了瞄谢晞的侧脸,手一翻,和谢晞手心相对,小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

谢晞借着望向厨房、看下一道菜的姿势,凑到薛泉耳边,用气声说:“别闹。”随即又直起身坐好。

薛泉偷笑着又挠了挠。

谢晞正襟危坐,手却微微一转,按住薛泉的手,顺着指节缓慢地摩挲着。

明明她貌似还沉浸在宴会里,时不时回应长辈的话,薛泉却想起了在光影漫漶里,谢晞一边抚摸着他,一边轻声念着:“桡骨,尺骨,肱骨,肩胛骨,胸骨角,肋间隙……”他被磨出了眼泪,只恨没有一个痛快,谢晞却说耐心些、耐心些,让她再复习会儿。

旁边坐着的外婆看出不对劲,问薛泉是不是屋里太暖和了,他脸红得快要冒蒸汽。

薛泉脸越发红,却又舍不得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随口敷衍着什么年轻气盛,空调温度太高,火锅热气熏脸。

外婆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后代又绵延出后代。吃着吃着,不知是谁提了句,“要是舒兰还在,就好了,一大家子的多热闹……”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显或隐晦地看向谢晞。

谢晞神色淡淡,说:“妈妈当时病痛。”

外婆咳了几声,重重叹了口气,总结性陈词:“可惜人是回不来了。我们这些就更要好好过。”随即谢晞的舅舅邀着谢晞几位姨夫喝酒。这茬算是揭过。

男人们聊着遥远的政治、宏观的经济、邻市的车祸,女人们只有在提及孩子、教育、家长里短的八卦才能插上嘴,让整张桌子听到她的声音。菜吃到一半,酒味已经盖过了火锅咕嘟咕嘟的香气。再过一会儿,浓重的烟味掺杂着酒味,占领了整个空间。

薛泉知道,谢晞一定早就想走了。她一闻到烟味就头晕目眩。

他朝谢晞眨眨眼,随即站起身,说到点了,他还有工作的事,涉及天文数字,不敢耽搁。

众人纷纷说,除夕还工作,太辛苦。

薛泉说,人家在国外也不过春节。说着便拉着谢晞出门。谢晞冲着长辈们无奈地抿嘴笑笑,说明年见。随即转身,快步走出了门,离开了这个小区。

这时候的街道人更是稀稀寥寥。街边没有店铺是开门的。

薛泉去握谢晞的手。谢晞没有挣开,也没有回握。

“明年去我家过年,怎么样?”薛泉说,“我爸妈都很感谢你。这些年我都不闯祸瞎混了。我之前说要跟你回家过年,她们还让我礼貌点,我们买的那些礼物,她们也有在参谋。”他尝试着用自己最温柔俏皮的语气说这些话。

谢晞沉默了一会儿。

鼻腔呼出的热气氤氲出水雾,凝结在镜片上,掩藏了她眼里的神情。

薛泉攥紧了她的手。

他期待着谢晞的回答,提前在心里为自己接下来的话打着草稿。他想要走进谢晞的心,他知道这是一个宝贵的机会。在这样一个团聚的夜晚,往日里谢晞为自己装备着的重重盔甲也被绚烂烟火、咕哝火锅所消弭于无形。他可以走进谢晞的心。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的他,表情透出些少见的肃穆端正,眼里却透出炽热的几乎要把谢晞灼烧的热忱。

但良久良久,谢晞只是重新迈开步伐向前走,让薛泉跟上。

薛泉有些失望,很快又振作起来:不论如何,她们还有那么多年,一切都还来得及。而且,谢晞已经答应初九晚上到他家吃饭了。四舍五入,她们俩就是见过家长的未婚夫妻了。

一回到酒店,薛泉就把电视打开,放春晚。其实她们都不会看,但是谢晞习惯把它放着,放到结束。据说谢晞的母亲挺喜欢看。她们之前每年都会把春晚看完。他又拿了一些谢晞喜欢吃的零食和饮料,放到床边。等谢晞洗完澡出来,她就刚好可以躺上床,吃吃东西看看电视。

谢晞洗完澡就上床,懒懒地依在床边。薛泉拿着自带的电吹风给她吹头发,开着低速的冷风。谢晞怕热。

酒店的灯光不算明亮。

谢晞微眯着眼,有些昏昏欲睡。在春晚的歌舞声和电吹风的呼呼声里,她好像陷在无边暮色里,慢慢睡着了。

把她头发吹干了,薛泉小心翼翼地收好吹风机和床边的零食杂物,快速地洗了个澡,干干净净地、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床铺,躺在了谢晞的周围。

谢晞感受到微冷的气息,潜意识往他那边靠近。薛泉乖乖地任她施为。

很快到十二点。除夕快要结束了。农历新的一年就要到来。

薛泉轻轻推了推谢晞,小声说:“倒计时了。”

谢晞睡得很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坐起身,看着电视上的数字一个个地跳动。

窗外传来烟花爆炸鸣放的声响,绚丽烂漫、转瞬即逝的烟火在深邃的夜空里留下几秒的奇迹。

直到数字清零。新的一年到了。

电视里欢声笑语,万紫千红,仿佛四海皆兄弟、天涯若比邻。周围却只剩下寥寥的陪伴、规范刻板的布置,屋内、烟花散落的夜空、鞭炮弥散的地面、远方无数的房屋,仿佛形成了某种静止的世界,近在咫尺,又永远无法真正抵达。

谢晞在这样的时候,总会感到天旋地转的陌生,好像她从未真正认识过她所在的地方、她所过的生活。

薛泉笑着抱住身旁的人,姿势有些别扭,他却笑得很灿烂,“新的一年,想要和谢晞好好度过。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

谢晞看着他,浅浅地吻他的面颊,说新年快乐。

薛泉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谢晞。

在那一刻,他是真心觉得,她们在相爱,她们会长相厮守、相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