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漓心中一愣，原来生活在安城的普通百姓过得并不好，他们每天要劳作，隔几个月还要提防襄国的骚扰。
她一直以为这里的百姓都是吃穿不愁的，现在看来只有自己而已。
柳慕如见谭漓一直没有动作，靠近轻声问道：“怎么了？”
谭漓惊醒，摇摇头，“没事。”继续盛粥到下一个人碗里。
盛到饭的人都往一边走开，延路聚在一边。
“喂，你快把馒头还回来！”
远处突然惊叫一声，谭漓抬眸看去，见道路中央站着一个妇人，她正在冲着一个小孩大吼，距离这么远的谭漓都能听到，可见声音很大。
被吼的小孩一边跑，一边啃着手里的战利品，小腿在地面上快速交叠，跑得飞快。
城门口的官兵听到声音出动，冲着小孩奔去。不需要多久，就能追上，成年人和小孩之间的差距不言而喻。
小孩双手被押在背后，他奋力挣扎，情况丝毫不变，最终还是被官兵按压在地。
谭漓一边盛粥，一边留意。
羁押的小孩很是不服，即使被束缚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弃反抗，走到跟前，谭漓才知道这是个男孩，年纪不大，周围的人也没有什么反应，看来都和男孩不熟。
可他一个人是怎么走到霞城的呢。
谭漓想起自己初到霞城时，也被抢过，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现在看来，这样的事情屡禁不止。
明明现在官兵比自己来的时候多了一倍，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呢？
柳慕如给最后一个百姓递了馒头，接过谭漓手里的汤勺放好。
之前她就注意到谭漓的异样。
拉着谭漓坐到一边，说道：“你是想起之前抢你馒头的事情吗？”
谭漓一愣，她没想到柳慕如那么观察入微，点了头。
柳慕如宽慰道：“不止你一人被抢，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虽然调派了很多官兵，但这样的事情根本管不过来。”
谭漓往前挪了挪，急道：“这样的事情管不过来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没有生存的能力，所以抢馒头的事情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我之前就听说，他们没有进城是在等政令，为什么那么久了，还没有结果。”
柳慕如一直戴着面纱，清风拂过，发丝和面纱同时被吹动，不需要看清面纱下的真容，就知道是个美人，现在她微蹙眉头，更添忧愁之意，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幅画。
她叹了口气，为难地看着谭漓，“政令没有下来，父亲也不能私自放人进城，若被有心人参奏，父亲很难保全自己。”
她说完转身，背对谭漓，声音飘飘的，“没有政令，私自收留就是居心不轨。父亲猜测，我们找个理由，收留少部分人是没有问题的，可现在流民不愿意。”
谭漓站起来，往柳慕如方向走了几步，急道：“为什么不愿意？”
柳慕如转过来，两个人距离很近，隐约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她淡淡道：“以往朝廷收留流民的方法有两种，一是让城中的商户挑看，有选中的就会收为家奴……”
“什么！”谭漓心中一惊，收作家奴？他们原本都是安城的百姓，有地有家，现在出现战乱，什么都没有了，还要被卖了，成为家奴，这要是给谭漓，她也不干啊……
“怎么了？”柳慕如陡然被打断，看着谭漓一动不动，愣在原地，关切道。
“没事。”虽然嘴上那么说，可心中还是腹诽不断，这里毕竟不是原来的世界，有些不一样也是可以理解的。
自己现在可是官家小姐，不能有异样啊。
“柳小姐继续。”
“哦。”柳慕如观察谭漓神色，见她没有事，继续讲道：“二是成为城中的乞丐。少数进城能找到活干，也就不是乞丐了。”
谭漓静静等待柳慕如继续说，柳慕如说完之前的话，就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远处，显然是没有“第三”了。
摁下心神，谭漓问道：“那要是那些流民不进城呢，最后会怎样？”
柳慕如闻言转过来，看了谭漓一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去别的城池，也许……归隐山林吧。”
现在的情形就是在告诉谭漓，以后遇到这样倒霉催的事情，没有家底，只能是这样的下场。
他们是没有现代那些包吃包住的活计，要想干活就要有地方住，可这对于身无分文的人来说太难了。
若是个手艺高超的人恐怕会有人抢着要，但这里的人显然都是普通百姓，要么为奴，要么当乞丐。
若是有朝廷的政令，可以有补贴，他们或许比现在要好过很多。可政令……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还会更久吗？
“所以……现在是在等政令吗？”谭漓轻轻的声音快要飘散在风里。
“嗯。没有政令，爹也不能放太多人进城，而且他们也不想进城。有了政令，收编入城才能有他们之前的生活。”柳慕如看着坐在路边的百姓，心里不忍，“爹一直将现在的状况呈报陛下，但一直没有消息。”
谭漓也失落下来，她终于知道城外的百姓为什么那么丧气了，现在她也要丧气起来了。
一直呈报，没有结果，以后……可能也不会有结果。
她正想着，脑中突然一闪，那些因为抢别人馒头的人不都是被抓进城的吗？抢劫的事情屡禁不止，难道是因为这个？
谭漓抓住柳慕如的手，激动道：“可那些因抢劫被抓进城的人不也进城了吗？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进城？”
柳慕如颔首，“一开始这样的事情并不多，后来父亲发现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进城，就改变了惩罚。”
“是什么？”
“关在最底下的水牢里，永远见不到阳光，三天一顿饭。”柳慕如松开手，看向远处，声音也冷冷的，“百姓只看到表面的情形，那些人进城之后，连这里一天一顿饭都吃不到，永远浸泡在水里。”她小声叹了气，“即使这样，还是有很多不怕死的人，敢于冒险。”
原来看似漏洞的地方，早已被补全，甚至还添加了陷阱。
远远的路上来了一群人，三三两两的往这边走。
谭漓在那群人里面好像看到了眼熟的人，一时间不敢认。
那妇人精神颓废，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地面往前走，身上的脏乱简直可以和以前的自己相比。在她身边，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她丈夫呢？
谭漓重新回到桌子前，准备给新来的百姓打饭。
前面排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领了饭，去了边上。妇人低着头，神色迷茫，好像对周围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谭漓给她打了粥，也是头也不抬地往边上走。
那天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谭漓一直注意妇人的走向，等到所有人都打完饭，才带着云香走过去。
看着妇人安静地喝着粥，不管附近有什么动静，头也不抬。
谭漓蹲下，看着妇人凹陷的脸颊，小口喝着粥，妇人喝了一口之后就盯着碗里的白粥发呆，让人心疼不已。
她没有注意到身边来了人，谭漓也不好贸然讲话，只能等她吃完饭，才小心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妇人闻言转过头来，看了谭漓一会。
谭漓心中一惊，她不会不认识自己了吧？
妇人眼中一闪，重新恢复光彩，激动道：“是你？”
谭漓点点头，“嗯，是我。你……”
得到肯定的答案，妇人叹口气，低下头，盯着地面，“叫我‘陆妇’吧。”
“是名字吗？”
“不是。”妇人下方的地面顿时滴落两颗泪珠，浸湿泥土，围成两个小圆。“前面的是丈夫的姓氏。不过……我前面的是自己的姓氏，是他为了防止别人叫错人，让我改的。”
谭漓自然知道“他”是谁，想起刚才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想问缘由，又怕惹陆妇伤心，便小声轻问道：“怎么没见你丈夫？”
陆妇想起丈夫，鼻腔酸涩，眼泪瞬间溢满眼眶，“他为了保护我受伤了，睡着之后再也没醒过来……”说完就泣不成声，抱着双臂，整个头埋进臂弯里，哭声断断续续，极力隐忍着不让声音外传。
谭漓想起自己离开队伍之前的画面，那时候有一伙人围堵他们，如果没有丈夫的保护，恐怕陆妇走不到这里，没想到丈夫伤得那么严重。
初见的时候两个人还亲热的很，看到他们温存的样子，完全不觉的现在是在逃难，没想到几天不见，就变成这样了。
可自己当时也不能做什么，如果去帮忙只怕是有去无回。
她能走到这里也很辛苦。
谭漓把手附在陆妇的后背，轻轻地拍打，小声地安慰道：“你能走到这里已经很幸运了，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以后会好起来的……”
陆妇一把拽住谭漓，紧抓手臂，勒出道道青纹，“都是因为那些人，没有那些人，夫君一定能走到这里。”
谭漓忍着疼，也是一脸懵，“那些人是谁？”
陆妇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抓得谭漓“嘶”了一声。
云香走上前，“夫人有话好好说，我家小姐都被你抓疼了。”
陆妇这才察觉自己的动作，连忙松开手，“就是那天围堵我们的人，他们后面越来越胆大，不止抢了我们的东西，也抢了别人的，只要是路上遇到的人，能抢的都抢了。”
陆妇说着低头抱紧自己，声音呜咽，颤颤巍巍道：“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就算有怨言也打不过那么多人。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