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裴星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深意。
对方的座椅已经旋转过来，两人面对面，交汇的视线裹挟着暗流涌动，互不相让。
“联邦的伊始，当人类赖以生存的土地被变异植物迅速侵占，当人类倾力打造的钢铁城墙被击溃瓦解，是他找到了未来的钥匙，缔造了如今的短暂安稳。”
兰瑟边说边摘下眼镜，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像是注视，又像是审视，区别在于他的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此刻微笑灿烂：“陈望，联邦初代总统，零号基地建立者，拥有SSS级异能，联邦在他的掌舵下安稳行驶了70年。在你们那里或许没人听过他的名字，但与旧世界连接的空间传送通道，是他不惜代价换来的，可惜只有觉醒异能的人类才能抗住空间失序带来的伤害。”
裴星垂下眼皮，没有搭腔。
“在他执政期间，建立了CCU，旨在统一管理和联合异能者对抗边境长城外的危险。”
裴星盯着对方胸口处的金属铭牌，缓缓开口：“兰部长应该知道，今天是我来到联邦的第二天。”
铭牌上写的不是职位，而是CCU·审判者527号。
猛然间，她想到了一件事情。
安简白身上并没有佩戴任何铭牌，面对顶头上司的亲自莅临，而且还是他曾经的下属，他本人并无惧意，甚至直接摆出了懒得搭理的姿态。可不论是零号基地的人，还是被甩脸色的当事人，似乎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甲方给的视频涉及的审判者分别是1号和7号，后者与安简白关系非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安简白的态度也就有了解释。
CCU之中，既分职位高低，也分实力强弱。
“你们那里同联邦又有什么区别呢？”兰瑟双肘撑在座椅把手上，十指交叠垂放在胸口，脸上泛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裴星抬头，直直望向那双琥珀色的瞳孔。
她心想，又来了。
在零号基地的时候，安简白故意不教她开启手环，通过这种方式试探旧世界的科技水平，她虽然一句话糊弄了过去，之后细想才发觉不对劲。
四代机都跨越千山万水送到大戈壁滩了，你还搁这试探，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旧世界与联邦并无联系，甚至关系很差。
虽然灾变发生快两百多年了，地面的基建被破坏得七七八八，但天上的卫星总还在，连这种细支末微的东西都要套话，显然只能证明两者之间的联系被人为中断，甚至很有可能是旧世界主动隔绝两方通讯。
结合兰瑟刚才说的话，貌似一直是联邦试图与旧世界建立联系，甚至连空间传送通道都整出来了。
凡事皆有因，陈望作为联邦总统，首要职责便是维持联邦的安稳，身处高位未必能随心所欲，相反还有受到来自各方各面的掣肘。
空间传送通道耗费巨大，有所图谋才能摆平内部的质疑，旧世界的科技水平并不如联邦，究竟有什么吸引？
总不会是为了方便觉醒异能的人来到联邦吧？
裴星笑了一下，“大概就是你我之间的区别。”
“来到联邦，你和我没有区别。”兰瑟目光一闪，“我见过许多从旧世界来到联邦的异能者，他们有的成了审判者，就像我一样。”
“那还有的呢？”
“成为被审判的人。”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裴星摩挲着衣角，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讨。
兰瑟沉默片刻，发出一声轻笑：“觉醒异能后你就会知道，还有比这更糟糕的。”
“兰部长以前是在零号基地呆过吗？”
“嗯？”兰瑟一梗，仿佛是被打断施法的巫师，“为什么这样问？”
裴星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没有动一下，“联邦的伊始之地，听起来很神圣，难怪兰部长会以为我不想离开。”
可这只是对于联邦的人而言。
兰瑟自然听懂了这话的潜台词，无奈道：“你的猜测没错，我确实是零号基地出身，每个异能者都要前往基地磨练，保护联邦，保护那些不能觉醒异能的普通人，这是联邦的法律规定，也是我们的使命。”
“CCU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能从零号基地熬出来的异能者，待遇只高不低。”
“孟小姐初来乍到，可不要听了旁人几句言语，就迷了神，联邦的伊始之地不是那么好待的。”
“一百二十三个基地中，零号基地是最危险的存在，送你来联邦的空间通道定位，在上个月还是非占领区。”
“你应该知道，非占领区意味着什么。”
裴星心说我知道个鬼。
但对方的好意，她已经心领神会，“兰部长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我会认真选择的。”
兰瑟垂头，下巴搭在交叠的十指上，一副沉思的姿态，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以裴小姐的天赋，不应该浪费在……那种地方。”
他戴上了眼镜，整个人都沉默了起来，镜片下的眉眼笼着一股郁气，仿佛刚才所说抽空了全身的气力。
座椅回归原位，飞隼里安静得如同无事发生。
裴星皱起眉头，欲言又止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当事人的无奈。
她的天赋不应该浪费在那种地方，也就是说兰瑟对基地磨练是持否定态度，如果仅仅是危险这一层原因，或许是兰瑟本身的问题。
可她觉得问题恰恰不在于此。
兰瑟提到了一句非占领区，结合她查看过的联邦历史，大致能推测出联邦基地的任务就是与变异的动植物抢地盘，维持人类现有的生存空间。
拥有大批异能者和高等科技的联邦，面对攻势凶猛的变异植物都有点显得举步维艰，那么旧世界又是如何应对的？
还有，旧世界觉醒异能的人为什么要来到联邦？
裴星想起那张地图，旧世界像一座孤岛，陷在绿色海洋的层层包裹，漂浮了两百多年，屹立不倒。
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这两天接受的信息过于杂多，短时间很难理清。
算了，先看看系统给的奖励是什么吧。
游戏面板正上方，那条红色播报文字还在持续滚动，裴星已经能做到面无表情了，同时也在庆幸自己直播的时候没有点开人物模块泄露出玩家编号。
万一有人边看直播，边等待游戏开服，岂不是自爆了马甲，等待她的只有鞭尸的下场。
全服都知道她恰烂饭的事迹，穿越进联邦的玩家估计此刻恨她恨得牙痒！
她苦中作乐地想，总不至于有人比自己还要倒霉吧，第一天就触犯了联邦法律。
【S级异能：灾难突至，变异降临在每一个生物之上，只有少许的幸运儿才能觉醒异于常人的能力。】
【注意，该异能具有随机性，玩家的幸运值越高，获得的异能潜力越大，提高幸运值的方法有以下3种：1.推动游戏进度；2.收集副本事件；3.他人的真挚馈赠。】
【是否立即生效？】
裴星犹豫片刻，选择了否定。
无言的情绪在飞隼内流淌，不过联邦的科技发展水平远超现实世界，地图上显示零号基地与3区相距一千五百多公里，仅用了20分钟便抵达了。
“联邦第一学院？”
裴星站立的位置是一片宽阔的广场，行人来去匆匆，对飞隼的突然降临目不斜视，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广场的正中央坐落着一座人物雕像，约莫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因为广场面积大，周围的高楼建筑在视觉上距离甚远，显得雕像极高，如同沉默的山。
在雕像身后的空中有一道投影，便是刚才裴星嘴里念出的字。
“我的任务完成了。”兰瑟抬手亮了亮自己的手环，“加个联系方式吧，裴星。”
“好的。”
说来也怪，虽然科技已经进化到人工智能全面服务人类社会了，但很多行为方式与现实世界相差不大，譬如添加好友的方式就是搜索对方的账号。
“负责接待你的工作人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就先走了。”
裴星自然是没有意见。
就是这个等一会，一等就是二十分钟。她站得腿都有点累了，对方才匆匆赶来。
身穿制服的女人气喘吁吁，额头遍布着细汗，仿佛跑了场马拉松后被领导叫回来工作，她笑得有些勉强：“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是联邦第一学院后勤部的苏雪晴。”
她环顾周围，惊讶道：“送你来的人呢？怎么这么不负责啊，直接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了！”
裴星犹豫一下，还是决定没有说出对方胸襟处戴的铭牌弄反了。
“欢迎你来到第一学院，听说你的异能潜力很高，说不定以后咱们可以成为同事呢！”苏雪晴抬手把贴在脸颊的头发挽到耳朵后，“对了，你是来自几区的？”
裴星讶然道：“我来自……7区。”
噫，安简白本来想让她去7区，只不过被3区半道截胡了，这样说没任何毛病。
·
二十分钟前，飞隼上。
兰瑟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眉头紧皱：“我的异能对她失效了。”
“嗯？她不是即将觉醒异能吗？”
“或许检测报告出了问题，你知道的，基地作为冲锋的前线，虽然使用着联邦最先进的武器，可辅助型设备却是十年前的旧物。”
“你是说，她的异能等级在你之上？”
“除非她是普通人，才能对我的异能免疫。”兰瑟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可普通人的……无法启动空间传送通道。”
坐在驾驶座的人扭过头，如果裴星在场的话一定能认出这张脸，一张与安简白相似的脸。
安简星询问：“需要把她加入伏羲的监视名录吗？”
兰瑟挑眉，“十年了，自从那个人接替陈望成了联邦总统，这是空间传送通道第一次启动，想要监视她的人大有人在，我们还是不要凑热闹了。”
“已经蹚了浑水，估计咱们也会被注意上。”安简星脸上露出愧疚，十分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想见他，你也不会惹上这档子事。”
兰瑟不可置否一笑：“你猜的没错，他的状态很差，虽然身边有精神治愈的异能者，但效果没有当初有用了，安家最好给他重新物色一个，至少要A级。”
安简星面露苦色，正是因为感应到了对方的痛苦，他听到零号基地有旧世界来客时，立马请求了兰瑟的帮助。隔着飞隼的单向玻璃窗，他更加感受到从小长大的同胞哥哥遭受的苦楚有多么来势汹涌。
可对于安家来说，安简白已经成了弃子，不值得继续加注加码。
零号基地，边境长城的起始点，对抗变异植物的桥头堡，纵使是联邦公认的异能者第一人陈望总统，也差点死在那里。
即便安简白在第二次开拓战中获得了联邦特等功，可面对上位者和家族的舍弃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或许连普通人都不如，至少他们还会受到保护，而安简白需要冲锋在最前沿。
A级精神治愈者，放眼联邦都是极为稀罕的存在，这种人要么身处联邦政府高位，要么被财阀奉为上宾，怎么可能去往零号基地拯救一个基地队长。
不…
他忽然想起，两个月前被他亲手送进CCU禁闭室的女人。
安简星豁然开朗，正想要同兰瑟说此事，却见对方脸色难堪，似乎受到了奇耻大辱，心头一跳，有种不妙的预感。
“发生了什么？”
兰瑟把智脑摔在飞隼的操作仪盘上，双目隐隐发红，艰难开口：“就在刚才，3区CCU大楼遭到了不明武装分子的袭击，莉莉薇娅·达玛被劫走了。同时，他们还打开了所有禁闭室的门，住在1号房的那位，也逃跑了。”
最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
兰瑟闭眼，他的职业生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