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阿姐，你快醒来，虎子不馋了，不吃果子了。”虎子趴在炕上一只手抹着眼泪，另一手紧紧抓着慧娘的袖角。
“他爹，慧娘她咋样了？”
“额头的伤口不深，敷了草药，只要能醒来应无大碍。”
慧娘不解，她为什么还能听见虎子的声音，还有阿爹和阿娘的声音。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是老天爷仁慈，临死前让她再听听家人的声音。生前一家人不能在一起，死后能在在底下团聚也是好的。
慧娘迫切想要再看一眼爹娘和虎子，凭着一股劲慧娘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模模糊糊，额头还一阵一阵的疼。
“阿姐，你终于醒了，吓死虎子了。”虎子哇哇大哭起来。
“慧娘，额头可疼的厉害？”赵氏擦着眼泪急忙问道。
慧娘有些看不清爹娘和虎子的样子，不免有些着急，挣扎着想坐起来。
赵氏急忙上前按住慧娘挣扎的身子，“慧娘乖，额头还伤着呢，快躺下好好休息。”
“阿娘？”
“诶，娘在呢！”
“阿爹呢？虎子呢？”
“都在呢，听话，快躺下。”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宋大年背过身擦了擦眼睛，虽然慧娘只是额头磕了一个小伤口，看起来不严重，但小孩子不比大人，就怕万一醒不过来了，万幸慧娘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从小身体就比其他孩子要好。
眼前模糊的一片渐渐地变得清晰了，慧娘看着趴在炕上的虎子，扶着她的阿娘，站在床边担忧望着她的阿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慧娘乖，不哭，不哭。下次再摘果子叫你阿爹去。”赵氏用手轻轻地擦去慧娘脸上的泪水。
阿娘的手是热乎的、粗糙的，而不是逃荒时，只剩一张皮包裹，摸上去硌手又冰凉。慧娘觉得这个梦好真实，真实到好像阿爹、阿娘和虎子都一直在家里好好的。
撑不住困倦，慧娘又昏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慧娘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听着院子里公鸡的打鸣声，才敢有一丝确信自己是真的回到了逃荒前的日子。
上一世的永历十五年，王朝分崩离析，北方战事接连不断，朝廷开始在南方大量征兵，阿爹也被官差拉走当了壮丁，从此音信全无。
大量的北方难民不断逃至南方，但又适逢部分南方地区大旱，大家只有逃往更南的地方。
慧娘所在的村子：上阳村也处于受灾范围。原本家家户户都有些存粮，但官差不光抓壮丁，还把老百姓的存粮都洗劫一空。因为大旱，地里的粮食也收不上来，只能靠到处挖野菜草根树皮充饥。
随着村子附近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阿娘不得不带着她和虎子跟着村子里的一些人一起逃往南方。
一路上阿娘不光要到处搜寻食物，还要护着两个小孩子，以免被人抢走当成食物。不到一个月，阿娘的双鬓都生了白发。
直到死之前，阿娘的头发已经找不出一丝黑色，而身体早已经破败不堪，只剩一身皮骨。
先是阿爹生死不明，再是阿娘，虎子都饿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最后她也在被人抢夺一块树皮时，遭人推倒，脑袋撞到石头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在那样的乱世里，活着变成了一件奢望的事。
上一世的家破人亡还历历在目，老天爷让她重活一次，慧娘希望这一世能够护住家人，不再重蹈覆辙。
“阿姐，你醒了，饿不饿？阿娘做了鸡蛋羹，可香了。”虎子跑进来，趴在炕边期待地看着慧娘。
慧娘看着眼前朝气勃勃的虎子，一下子眼眶通红。
“虎子，到炕上来，阿姐想抱抱你。”慧娘感到庆幸，老天爷仁慈让她重回世间一遭，虎子还没有饿死在逃荒的路上，阿爹阿娘也都还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虎子爬到炕上小心翼翼地抱着阿姐，要不是他贪嘴想吃野果，阿姐也不会从树上摔下来，虎子内疚极了。
“虎子，快下来！别打扰你阿姐休息。”赵氏扯着嗓子喊道，一手还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走进来。
熟悉的大嗓门一下子彻底地将慧娘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阿娘，没事的，是我让虎子上来的。”慧娘贪婪地望着阿娘的模样，粗布包裹着鬓发，有些沧桑、消瘦的脸庞，但整个人精气十足。
“饿了吧？阿娘给你蒸了鸡蛋，快尝尝。”赵氏将慧娘扶了起来，端起鸡蛋羹喂慧娘。
空气中充满了鸡蛋羹的香味，虎子使劲吸了吸，好像自己也吃到了香香的鸡蛋羹。那是给阿姐补身子，嗯，他一点也不馋。
“阿娘，我吃不下了，剩下的给虎子吃”
“阿姐，你吃，虎子不饿。”
赵氏望着明明馋的偷偷咽口水的小儿子，却乖乖的待在炕上不吵不闹，心里感到一阵酸涩，家里太穷了，一年到头就吃得上几回鸡蛋。家里只有两只母鸡，下的蛋都得留到赶集卖了钱换盐吃了。
“慧娘，得多吃点补补，才能好得快。阿娘做了朝食，虎子有粥喝。”
“阿娘，虎子捡了果子，都会分我半个，剩下的鸡蛋羹给虎子吃，好不好？”
赵氏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好，阿娘明日还给你和虎子蒸一碗鸡蛋羹。”姐弟俩感情打小就这么好，但凡有点什么吃食都会留着分给另外一个。明日再蒸一个鸡蛋，大不了多凑几日鸡蛋再去换盐。
“张嘴，你阿姐可给你剩了好大半碗呢。”
一个鸡蛋也就能蒸出半碗鸡蛋羹，碗里也只剩下一两勺的量。可虎子开心极了，他都忘记上次吃鸡蛋羹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可嫩可滑了。
虎子吃到了又香又嫩的鸡蛋羹，含在嘴里都舍不得咽下去。
“快吃。”慧娘拍了拍虎子的头。
“阿姐，鸡蛋羹好香呀！”
慧娘想比起树皮草根，当然香了。得想办法多囤些粮食，不然荒年来了，连树皮草根都要抢着挖来吃。
宋大年走进来嘱咐道：“慧娘，这几日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阿爹。”宋大年就怕这孩子怕家里人担心，什么都不说。
虚岁才五岁的虎子拍着胸脯道：“阿爹，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阿姐的。”活脱脱地像个小大人。
“行，那你看好阿姐。”宋大年再一次检查慧娘的伤口，万幸没有化脓。
慧娘这孩子打小就懂事，会心疼人。宋大年记得有一年秋收，顾不上这孩子，要不是村里人路过提醒，他们还不知道慧娘的脚都被蚂蚁咬肿了。这孩子还一声不吭地坐在田坎上，也不唤人，说是怕耽误阿爹阿娘收粮食。
两只脚都肿了，怎么会不痛，那时的慧娘才只有四岁。哪怕后来有了小虎子，他和她阿娘还是会忍不住偏疼慧娘几分。
“阿爹，别担心，已经不疼了。”慧娘看着眼前熟悉的阿爹，想起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上辈子也就是在慧娘磕破头之后的不久，阿爹就被官差抓走了。想来现在距离抓壮丁的日子没剩几日了，得想办法尽快让阿爹避开。不光是阿爹得走，最好是全家都离开上阳村。
后面大旱将至，流民四起，土匪横生，世道艰难，而上阳村地处南北交界之地，靠近官道，是由北往南走的必经村庄之一，更易遭受流民和土匪的洗劫。
但往南走风险太大，上辈子慧娘还未走出龚州就戛然而止，虽未碰见土匪，但凶狠的难民不在少数。
而慧娘家只有阿爹一个成年男子，想在逃难的路上保护一家大小，谈何容易；也无法说服相熟的村里人大家搭伴一起走，只因宋家是外来户，其他人大都姓周，根本不可能撇开族亲和宋家一起走，而阿娘与娘家关系也并不亲近。
慧娘抓了抓头发，现在这个世道能躲到哪里去才算安全。慧娘今年虚岁十岁了，迄今为止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邻村的舅舅家，连镇上都没去过，一时半会也实在想不出安全的地方。
宋大年换好新的草药，准备起身离开，临走时叮嘱道：“有事唤你阿娘，阿爹得去山里再采一些草药备着。”
“山里”，对了可以躲到大山里去。
慧娘想起阿娘的大姐就是嫁到了隔壁县的大山里，因为路途遥远，慧娘记事起也只见过大姨一次。
慧娘记得那一次刚好是大表哥结婚后的几日，大姨带着姨父来上阳村看望慧娘一家，但具体是哪一日，她也记不清了。
慧娘之所以印象深刻，也是因为上辈子大姨带了整整一条野猪腿，两只腊鸡，两只腊兔子，还有一些慧娘不认识的肉干和菌子，慧娘从小到大都没见到过这么多肉。
曾记得大姨说过，山里的动物多，野菜菌子更是丰富，一年到头都不会饿肚子，还能时不时的吃到肉，慧娘记得当时的她羡慕极了。
躲进山里，阿爹不用被抓走，一家人也不用逃荒，只要提前囤好粮食，荒年来了，一家人至少不会像上辈子一样活活饿死在逃荒的路上，这是目前慧娘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说服阿爹阿娘同意搬到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