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
月落乌啼，血云当空。
船桨推开碧波，慢慢悠悠地向前方飘去。
两岸的林子里时不时响起鹧鸪叫声，晚风轻轻将树叶铺在澄澈如镜的江面上，血云的倒影随之漾开一圈圈波纹。
江面下潜藏的黑影悄悄包围了这支孤单的渔船，似乎打算伺机而动。
过了一会，底下的东西大约是忍不住了，只见渔船吃水越来越深，短短半柱/香/功夫便已超过了五个人的重量。
孤零零的渔船不堪其重，禁不住左右摇晃了三两下，最后无声无息地沉入水中。
没有呼喊，没有挣扎，安静得仿若从未发生。
山林里的鹧鸪仍不知疲倦地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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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使臣来访啻京，要入大明国土，必然要经过厌江，到敬山的移山阵传送入啻京。
巨大的木船驶入厌江流域时，已是深夜。
身着玄色华服的季之瑶站在甲板上，背上背有两把用布一并缠起来的长剑。
前方河岸边上烛火亮着，乌泱泱一群人聚集在那头，中央有一位男觋高举着巫杖在唱诵某种祭词。
“那是在做什么？”
一位女官毕恭毕敬地上前行了个礼，答：“回公主，近来厌江总有渔民失踪，村民们误以为是触怒河神，便自发举行了这场祭祀活动。”
“既是祭祀……姑娘缘何要穿起嫁衣？”
女官顺着她的话挪去视线，只见那名男觋用木杖敲打几下了姑娘的身子，把捆住手脚的姑娘推进了湍急的厌江中。
大周上下供奉母神，女子与母神拥有一样的身躯，是故在大周，女子不仅具备更高的天赋，且因为得天独厚的孕育能力而显得尤为重要。
季之瑶与女官见到这一幕，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
一道青色的灵气推开水流，化作灵敏的游龙将落入水中的姑娘牵拉了过来。
艳红盖头翩翩飘落，露出姑娘秀丽端庄的面庞。
此人季之瑶并不陌生。
徐情思，当今大明皇室的六公主，在周国与明国交好期间，曾代表苍阳徐氏前来清霄门学习过一阵子的剑术。
当年还在清霄门时，季之瑶与徐情思就十分不对付。其中便是因为师姐尤其欣赏这个徐情思，而季之瑶心悦她师姐。
“徐情思？”季之瑶对她的出现感到意外。
“咳咳。”
怀中的人咳嗽了几声，仍是昏迷的状态，见她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季之瑶粗略探了一下她的经脉。
经脉虽是被封锁住了，不过总体没什么大碍，季之瑶便把这人转交到了女官手中。
女官替姑娘解开了身上的缚仙绳，扶着她靠在船杆上。
那名负责主持祭祀的男觋一跃上前，稳稳落于甲板，抬手举着木杖指向季之瑶，质问道：“何人胆敢乱我祭礼？就不怕遭天谴么？”
季之瑶不疾不徐地沉声反问：“魔宗之人才以活人为祭，当是本宫问你，不怕遭天谴吗？”
“少血口喷人！”
男觋恼羞成怒地挥动木杖，数丈高的水柱从江面腾升而起。两股灵力萦绕在木杖周身，随着水柱的变换而忽隐忽现。
对方修为不过筑基，远不及季之瑶。对付这区区男觋，不过弹指之间，青雷骤闪，水柱顷刻溃散。
男觋遭到反噬，经脉中游走的灵气霎时变得狂躁不止，直冲丹府。
只是那道在他体内作乱的青雷在临近丹府之际骤然散却，男觋遭受重伤。虽无性命之忧，可修为废了大半，往后若想再有精进，恐怕是难了。
男觋抽搐着躺倒在甲板上，岸边的村民惊恐地扔下祭祀用的礼器，拔腿就跑了。
正当女官与季之瑶尚还觉得纳闷之际，灵船猛地摇晃，一个黑影宛若巨幕般遮拢住了她们前方的视线。
血月照明了它的真面目。
它的上半身是由黑紫色的魔气组成的液体，下半身是许许多多女人的尸体。
猩红的怨气齐聚在它的下盘，死去的女人像是本身就长在这鬼怪身体上的一样，被黑水形成的脉络黏住。
修道者耳聪目明，哪怕是歇息时也会留意附近的情况。
船上的修士全都聚集到了甲板上，一位身穿黑色夜行服的女子走到了季之瑶的身边，率先扔出一个灵罩保住了木船。
只是这鬼灵实力强劲，只怕这灵罩撑不了多久。
“这是……水鬼吗？”女官问道。
季之瑶：“这是鬼灵。”
人死后怨气不散则化为鬼，介于鬼与魔之间，便是这鬼灵了。
只是鬼以怨气为底，存七情六欲，可纵八方灵气，九州之内亦有不少鬼修。
这鬼灵便不一样了，多是由魔修以死人为祭，从而催炼出来的产物。
“在这里出现鬼灵，看来这明国皇室也不怎么样。”站在季之瑶身边的女人说话了，她是季之瑶的麾下，监国公主府下的辅军公主，郁茶。
周国与明国不同，公主并非皇亲国戚的意思，而是取公正严明、大公无私之意，以行监察之用。监国公主府，是皇帝的眼睛，更是约束皇帝的存在。
“重茗，慎言。”季之瑶道。
重茗是郁茶的封号，周国人不似明国有冠字的习惯。
郁茶装模作样地说了声是，又问：“这鬼灵什么来头？我竟然看不出她的修为几许。”
要知道，郁茶可是金丹三阶的修士，如果连她都看不出来，那这个鬼灵的修为得有元婴期了。
船上大伙都看向了季之瑶。
她是船上修为最高的，已然元婴二阶。
季之瑶摊开手，五个手指上除了无名指都套满了戒指。她伸手摸了摸黑色的尾戒，只见光芒微亮，一只毛茸茸的黑猫跳了出来。
这只黑猫有着金黄色的瞳孔，尾巴却并不像寻常的猫尾巴，而蓬松得像狐狸尾。
这是忘川兽，过去清霄门大师姐的灵兽——望穿。
望穿畏畏缩缩地趴在季之瑶的手臂上不敢动，天知道主人不在之后她日子过得有多么艰辛，每天都怕自己一个说错话提到林清眠，然后被季之瑶拔毛扒皮，砍头凌迟。
“望穿，瞧瞧这鬼灵。”季之瑶捏着望穿的下巴给她脑袋挪了个方向。
望穿浑身僵硬，怕死来一道青雷给她劈焦，赶紧瞪大了双眼。
所谓望穿秋水，一眼看尽黄泉上下，真真假假，无所遁形。
“金丹三阶的修为。紫府位居何处……我看不见……”
紫府存金丹、灵根、莲星，探查修为查的便是紫府内情况。
紫府期之前瞧的是灵根，紫府期之后，瞧的便是莲星与金丹。
连望穿也无法探见紫府，也难怪郁茶和季之瑶都看不出这鬼灵的修为了。
“金丹期的鬼灵？倒是罕见。”郁茶说，“被养这么大了，竟然都没人发现么？”
“许是有人故意的呢？”季之瑶沉吟。
这鬼灵出现在她们入啻京必经之路，又这么恰好让她们撞见，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低品阶的灵罩经不住这鬼灵的猛烈攻击，只消半刻钟便碎了。
季之瑶手拢灵气化形，打出数道雷霆击向那庞大的鬼灵。
那鬼灵身上的魔气因季之瑶特殊的清霄雷而被削弱了几分，然而她身上的怨气却陡然大涨。尖锐嘶哑的声音开始吟唱着这么一句——“魑魅魍魉，为虎作伥。魑魅魍魉，罪当万死。”
随着鬼灵的声音越来越大，激起的海浪几乎要将木船掀翻，好在船上的修士反应快，用以灵气驱动木船腾空飞起。
林清眠就是被木船这么一颠簸给碰醒的。
脑壳碰木杆，掉地上再滑下去碰到甲板上的一处凸起。
要不是这身体的主人是个修为还算可以的修士，只怕林清眠刚醒来就得又睡下去了。
林清眠揉了揉后脑勺，脑袋疼得发晕，耳边是滋滋的电流声。
【亲……宿……主……】
声音听上去跟要断气了一样。
【恭喜……您绑定了……007号剧本，我是你的辅助系统……小红。】
不过她没管脑子里在说话的系统，因为她看到季之瑶竟被鬼灵所伤，华服之下，那洁白如玉的后背皮开肉绽，深得仿似能看见脊骨。
林清眠下意识就抬手掐起一道法诀，快速念道：“母神祈福，朝朝往复，岁岁不同。”
“母神祈福，朝朝往复，岁岁不同。”
到底不是她的身体，在念到第二次时，长生诀才起了反应。
这是长生诀的第二层，溯回。
碍于这具身体的修为影响，时间仅倒回到了十钟秒前。
“师妹，身后！”
季之瑶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师姐的声音，她转身之际已做出反应，接下了鬼灵的攻击。
左手食指上青绿色的戒指亮起光芒，一道气势磅礴的剑气从中劈开，硬生生将鬼灵撕裂成了两半。
魔气散走，厌江上下了一场雨。
那些失去支撑的死尸从半空中坠落入厌江，没有散去的怨气又将她们紧密相连在一起。
死尸的身体在一瞬间膨胀，将灵船炸了个四分五裂。金丹巅峰修为的鬼灵自爆后的威力足以重伤元婴期的大能，季之瑶快速掐诀，聚起灵阵抵御。
轰鸣声响彻厌江山谷，强大的气劲骤然袭来，将灵阵击碎。
季之瑶七窍流血，身子不受控制地沉入了厌江。
血月的光芒穿过层层涟漪进入水里，那一刻，她好似透过粼粼的水波看见了师姐在向她游来。
师姐……来救她了吗？
可她的师姐，早就死在了三百年前。
那不是她的，师姐。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