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年除夕，G7组值乘G7次列车，返程车次G20。
上午十点整，列车始发京都南站。
注视列车驶出站台，姜之羡照例同乘警，机械师巡视车厢。
“明天还有一天？”机械师陈琦走在京沪线出了名的美女车长身后，当是闲聊。
他刚分到G7这趟车时就听说G7车长身材脸蛋都是极佳，就是性格不怎么样。
从不主动与人交谈，对待工作一板一眼，不知被她拒绝了多少旅客，就连车上的工作人员她也照例是一副别靠近我的模样。
估摸着是这半年搭班彼此熟悉了，也或许是冷艳车长见自己确实死了贼心，所以对他渐渐也熟络起来。
“还有一天，初二回家。”
“辛苦，辛苦。”
“为人民服务。”
“有你啥事儿！老张头。”陈琦半开玩笑似的怼了乘警老张一句，搭话这事儿老张总是一次不落。
虽是称呼老张，但张警官一点也不老，是个清澈又愚蠢且才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最近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三个人一直都是搭档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彼此之间愈发地熟悉了解，相互开玩笑时也就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就在几人闲聊打趣之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七号车厢门口处。
“哦，对了，你有没有带上补票机啊？”走在最后面的张警官冷不丁突然开口问道。
听到这话，姜之羡不禁心生疑惑：难道今天还会有人要补票不成？
她停下脚步，回头满脸狐疑地看向身后的张警官，表示不解。
车厢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又怎么会有人需要补票呢。
通常情况下，补票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不同的情形：其一是由于没能抢到车票而不得不在上车之后补办；其二则是因为行程发生变动需要延长到达目的地的距离。
然而，姜之羡毕竟已经在线上奔跑忙碌了如此之久，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下来，早已锻炼出能够灵活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本领。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难以预料且无法掌控之事，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将每件事都做到最好。
反正这段路程对于她而言不过短短三五分钟，一会儿再折返一趟呗。
姜之羡脚步没停，走了六节车厢，马上就要到2号车厢，也就看到寥寥几人，没见绿色指示灯下方有乘客。
“那人说去 1 车找他，姓段。”
“你说什么？”姜之羡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暗自思忖着，是他吗？
“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姜之羡摇了摇头，试图掩饰内心的波动，回答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罢了。”然而，她的眼神中依然流露出一丝忧虑。
提到“段姓”，姜之羡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似乎每次碰到这个姓氏的人，都会给她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或者困扰。
她不禁暗暗祈祷，这次千万不要再是那个让她头疼的人物。
可是，命运往往就是如此捉弄人。尽管姜之羡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但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出那个可能出现的身影。
不过，就在思绪纷乱之际，她忽然想开了。毕竟，人生中的相遇都是短暂的过客，何必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人而烦恼呢？
想到这里，姜之羡原本紧绷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她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与冷静。
这种淡定从容的态度，既是多年工作经验所磨练出来的。
她加快了步伐，即便在摇晃不定的列车上，依旧能够行走自如。
伴随着自动门缓缓打开，一股莫名的炽热气息如裂帛般喷涌而出，仿佛有什么神秘而危险的存在隐藏其中。
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确认所有指示灯都显示绿色，表示商务座并未售出任何车票。
“就是这位。”乘警张舒涵来到 3C 座位旁，向姜之羡介绍道：“刚才就是这位先生提出要补办车票。”
其实，当门开启的一刹那，姜之羡便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男人。他身材高挑修长，即使是宽敞的商务座也仅仅能够遮住他一半的身躯。
姜之羡轻轻拨弄了一下额前散落的发丝，然后稳稳地走上前去，礼貌地问候道：“您好，先生。”
段序臣缓缓抬起头，眼眸之中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深邃而迷离，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故事与心事。
他的双腿优雅地交叉叠放在座椅前方，微微弯曲着，若不是这样，恐怕就要碰到身前的墙壁了。
食指轻轻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 “嗒嗒” 声。
尽管坐在那里，他却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气质，不紧不慢地开口问候道：“好久不见，姜车长。”
“你们认识？” 乘警张舒涵惊讶得瞪大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此时此刻，1 号车厢内只剩下姜之羡、段序臣以及乘警张舒涵三个人，机械师陈琦已经前往了司机室。否则，提出疑问的肯定不止张舒涵一个人了。
气氛骤然间变得凝重起来，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声音，许久之后，终于传来了姜之羡平静如水的回答：“不认识。”
然而，乘警张舒涵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充满疑惑地将目光投向了段序臣。
面对张舒涵的质疑，段序臣只是无所谓地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回应道：“她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
*
怎么都不对！
回到2车1A坐定的张警官怎么都想不明白，什么叫她说不认识就不认识？
那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欸！成年人的世界太复杂。
——
那天，他从京都南坐到红桥，期间工作人员前去找他补票，被他冷拒。
小姑娘跟了姜之羡两年，头一次听她说惧怕某一位乘客。
小姑娘怕姜车以为她是装的，双目含泪做出发誓的手势，“姜车我真没骗你！那人太恐怖了，她真叫我喊车长来补，而且我争取过了，他看我的眼神太恐怖......唔......车长我真不敢看他眼睛。”
她们在车上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初出校园时姜之羡还是个不敢与人对视的小丫头，就怕万一那人跑出来给她一棒，随口再啐她一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剜下来。”
社会真是个好老师，这飘摇不定的车总能把她带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也记不清是哪天开始，她就变了，变得开始勇于直视旁人的目光，久而久之她也就不爱笑了，处理起问题来也就越来越从善如流。
姜之羡自是相信童颜，不仅她，就连自己怕不是也被他震慑过。
安抚好童颜情绪，拿着补票机往1车走去，纵使再不情愿，工作还是要做。
纤细的身影如同风中的弱柳一般，随着列车的晃动而轻轻摇曳着。
车轮与铁轨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似乎想要掩盖住他内心那颗躁动不安、近乎疯狂的心脏跳动声。
段序臣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凝视着远方，眼神深邃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心中正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大概是真的疯了吧！
在这样一个本应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却毅然决然地抛下了家中的父母和亲朋好友。
只为了能够再见她一面，然而，换来的却是她那冷漠无比的三个字：“不认识。”
这简单的三个字，犹如一把锋利的剑，无情地斩断了他所有的期待和希望。
更让人心寒的是，就连这次难得的补票机会，她都不愿亲自出面，而是选择假借他人之手处理，似乎生怕与他再有任何牵连。
面对这样的结果，段序臣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悲凉之感，本就是他一厢情愿不是么。
“好，很好，好得很……”他喃喃自语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无奈。
段序臣嘴角泛起一抹冰冷的笑容，目光径直穿透前方的自动门，死死地锁定在那扇即将打开的门上。
当门缓缓开启的一刹那，一抹耀眼的鲜红闯入了他的眼帘。
段序臣不禁有些失神，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某个片段渐渐重合。
然而，下一秒他便回过神来。
段序臣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他向来以自己的涵养和风度自豪，但在此刻却荡然无存。
他只想见到她，难道这样也错了吗？“为什么要躲避我？”他咬着牙，用一种近乎愤怒的语气质问道。
此时的段序臣，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爱情遗弃的可怜男人，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而听到这句质问的姜之羡明显一愣，原本冷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后又被无辜和不解所取代。
但她的语气依然冷淡得让人窒息：“您好，先生。我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
她向后倾斜的身子控诉着段序臣的无理取闹，怎么就用到“躲”这个词呢？
萍水相逢，皆为过客。
天之骄子在这一刻跌落神坛。
“当真不记得？”
万般无奈之下是他期盼的目光。
姜之羡不想骗人，记得又如何？他只不过比其他人高一些，帅一些，看上去气质更儒雅些，不过这与她何干？
姜之羡勾了勾嘴角，笑起来敷衍意味浓厚。
“先生身份证麻烦出示一下。”
“想起来了？”
“补票要用。”
“姜—之—羡！”
段序臣发誓，他从没像此刻这般想要掐死一个人，“你到底有没有心。”
姜之羡收起补票机，他是不想老实补票，她看出来了。
不甘示弱回答，“那要去问医生。”
“你——”段序臣被怼的哑口无言。
寒潭般的眼眸深沉无比，目光闪动间，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碰上她沉着的目光，那股复杂之色又在瞬息间消失殆尽。
“如果您不急于补票那我稍后再来。”姜之羡理了理裙摆，转身离开。
遇上她，他当真毫无脾气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