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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过石桥后,回客栈的路走得很顺畅,虽有几条岔路,但岔路口都有引路的标牌。

不多久,芈晦将岑少望带回了山腰处。

此时天还朦胧,虫鸣声起起伏伏,山腰处的人家尚在睡梦之中。

芈晦原是打算将人送到山腰口便离开,岑少望在这里生活,就这么一条路,总不至于走错。

岑少望走出一点距离,见芈晦没有跟上来,她转身看向芈晦,问道:“你怎么不走了?是不是不记得路了?不要紧,这里的路我记得了,你可以跟着我走。”

芈晦沉默了半晌,望着要走过来的岑少望,说道:“走吧。”

算了,也不差这两步路。

……

两人回到明月客栈。月台上餐桌旁的遮阳伞把桌椅遮得昏暗朦胧,将台阶至大门的这一条过道衬得如铺了银亮的地毯。

芈晦站在台阶下边,望着客栈那在夜色里敞开的大门,她的眉往下一压,开口问道:“你们客栈夜里不关门吗?”

“关门的。”岑少望向里头望着,茫然道:“为什么明月今天这样早开门,还不开灯。”

芈晦神色忽凝。

客栈内没有开灯,一点烛火微光也没有,月亮只照到了门槛上,屋内昏暗,站在远处看,只能辨出靠着大门的柜台,其它东西只有个模糊的黑影。

芈晦跟在岑少望的身后进了客栈,岑少望也不知道开灯,一进了客堂就朗声叫:“明月,我回来了。”

芈晦站在门边,扫了眼门锁,没有发现被暴力破坏的痕迹。

客厅通向后厨的后门是关着的,岑少望歪着身子朝那儿看了一眼,叫道:“明月?”见门没开,转身朝楼梯旁的卧室去了。

那间卧室被柜台遮挡,看不清情形,一绕过柜台,芈晦便瞧见那走道前方右手第一间房的门是开着的。

芈晦脚步慢了些,落在岑少望身后两步远。

她见到岑少望走到门边,脚步在门口时顿了一下。

岑少望叫道:“明月。”而后这声音转为疑惑,很轻很关切,“你怎么在地上睡?”

房间里的情形随着芈晦靠近的步子而逐渐显露在她眼前。房内依然没有开灯,后窗透进来一点凄迷的月光,靠着窗子的是早已冰冷的床铺,床铺边的床头柜有些歪斜,柜子上的玻璃杯躺在地上,杯子里的水浸湿了地毯,留下一块深色痕迹。

而在玻璃杯不远处,那个被岑少望唤作明月的女人也仰面躺在了那里,双脚朝着门,是在面对着房门的时候倒下的。

女人的长袖上有三道破口,像是被某种野兽的爪子给抓破的,但现场除了那玻璃杯,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血迹,仿佛除了那袖子的破损,女人身上没有一点外伤。

但芈晦确信,这女人死了。

即便没有上前仔细查看,她也能肯定这女人已无生息。

她太熟悉,对死亡阴晦而冰冷的气息太熟悉。

岑少望耸动着女人的身体,轻声说:“明月,不要在地上睡,会着凉的。”

女人没有回应,自然也无法回应。

岑少望将女人抱起,嘴里嘀咕道:“你怎么跟她一样,叫不醒的。”

女人的身体因为死亡而僵硬,被岑少望抱起来时,呈现出怪异的姿势。

岑少望抱着人转向床铺的时候,芈晦目光落在了女人扬起来的手臂上。

微蜷着的手指在经过月光的时候,指缝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芈晦动作很轻亦很快,没有碰到女人的手指便从女人手下方取出了那东西,捏在手里端详。

那是一根短而坚硬的毛发,像是动物的被毛,在夜里看不分明是什么颜色的,这毛发上有很微弱的泥腥味和青草的味道。

芈晦再度看向女人,岑少望已将人抱到了床上,又拉过了毯子给她盖着。

芈晦目光晦暗,神色隐隐发沉。她不光嗅到了泥腥味和青草味,还在靠近女人的身体时嗅到了另一股味道,这味道已若游丝,嗅觉不灵敏的人难以察觉,对这味道不熟悉的人也无法察觉。

这气味阴湿且迷幻,是一种让人精神处于幻觉和现实中间的手段的使用痕迹,芈晦上一次见识这手段,是见它用于折磨人,这是表层,实际用途大多是以此获取信息。

对于意志坚定的人,精神上的摧毁远比身体上的凌/虐更见成效。

一个半隐居深山的女人。对方是和这个女人有莫大的仇怨,才要找到这里来,如此折磨她?还是说,想从她嘴里逼问出什么秘辛?

岑少望似乎察觉到了女人的不对劲,靠在床边,不安地动着身体。她看向芈晦,求助的声气:“她好像生病了。”

岑少望的声音将芈晦从沉思中唤醒,她走回到客厅中央,眼睛抬起向天花板的角落里扫去。

客栈内没有安装监控,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

岑少望跟了出来。芈晦站在客厅中央看向她,问道:“客栈里还有没有住其他的人?”

岑少望摇摇头:“只有我和明月住,小旭每天要回家的,她回家以后,明月就要关门了。”

“岑少望。”芈晦这么叫她。

岑少望大抵是听惯了人叫她圆宝,慢了很久,才应道:“嗯?”

“去叫隔壁的人过来。”芈晦说道。

从女人的躯体来看,死亡已经超过半小时,那些人走了。

“她是生病了吗?”岑少望问道。

芈晦转身向外走去,没有回答她的话。她想:就算是法医来验尸,得出的结果也会是心脏骤停导致猝死,但她是个目击者,还是个行动成迷的目击者,缠上这桩事,仍然会有太多麻烦。

这件事并不在工作之内,闲事,她一向是不愿意插手太多。

但她走出大门时,手里仍然不自觉地将那根动物的毛发收紧,不曾丢弃。

“你去哪里?”岑少望叫道。

岑少望一路跟着下了月台的台阶,站在台阶旁,看向那在青石道上渐行渐远的人,麻柳树荫将那人的身影掩得模糊不清。

“你去哪里……”

……

芈晦离开山腰后,又寻原路回到通往深山的吊桥前。麦亦笙和裘虎这两人追逐猴群,偏离了原来的路线,不知到了山里哪一块。

她没有头绪,无从找起,只能顺着之前进山的路,到猴王岭,再到他们之前的营地,但愿这两个走山人在猴群中撑到找回原来的路。

天已经蒙蒙亮,视野逐步清晰起来,芈晦没回到猴王岭,只走到之前被猴群围困的那片草甸。

此时的草甸,恍如前日的草甸,竟是热闹依然。

野猴如一股棕色的浪潮,从深山处的方向奔涌来,追撵着前方狼狈逃命的两人。

麦亦笙和裘虎两人裸露在外的肌肤已有不少或深或浅的伤口,战术外套被血迹染得一片深一片浅。

两人疲于奔命,还要不时应对追上来的猴子,身上除了武器,就只有手上搂着的笼子和腰包。

看到前方出现的芈晦,两人疲惫的眼睛里骤然爆出明星一样的灿光,简直比前日见到她出现时还要激动,叫她的声音都颤出哭腔。

两人没看清芈晦做了什么,只觉得脑袋后面的一阵腥风停了,猴子追捕猎物时的兴奋嚎叫变了味,成了壮胆一般恐吓的叫声。

两人回头看去,见到身后的画面时,两腿一软,险些没趴在地上。

他们身后,忽地多了百十只山崖上那般的长毛巨蛛。他们见识过芈晦的障眼法,自然知道这凭空出现的怪物又是芈晦的手笔,可眼前那幻相太真实!颜色、形体、细节到了分毫不差的地步,真实到麦亦笙再次体会到山崖上和巨蛛交战时那寒毛倒竖的感觉。

麦亦笙和裘虎心里有数,都免不了被吓一跳,那些猴子更不消说,被百十道长毛巨蛛的幻相挡在那里,不敢贸然进攻,只能眼睁睁看着麦亦笙和裘虎逃走。

两人不敢歇,跟着芈晦直走过吊桥,出了深山区才敢喘上一口气。

……

一路上,芈晦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告知了两人岑少望背着她阴差阳错出山的事,以及岑少望已经回了客栈的事,其余的她没有说。

等到三人回到青湖客栈前,透过麻柳的垂帘,看见对面明月客栈前围了不少人、不断有人来来去去,麦亦笙和裘虎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怎么了?”

客栈老板压低了声,“对面老板昨天夜里没了!”

“没了?!”麦亦笙吃了一惊,好半晌回过神来,“我前两天见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身体本来就有些老毛病,一天天的累,心脏受不了,昨天半夜里猝死了,还是那个傻子去隔壁叫人,隔壁的过去一看才发现,人都僵了,冰凉冰凉的,死了半天了。”那老板叹了一声:“陈老板一个人在外边生活不容易,还不到四十,说没就没了,这人呐,嗐!”

那老板越说越感慨,话头止不住。

麦亦笙一回头,发觉芈晦走了,她叫道:“芈晦。”本想说一起吃个饭。这人出山了还回来找他们,救他们于危难,别说,这心里还挺感激的,只希望再认识认识,熟络熟络,套套近乎,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芈晦只道:“到时候将尾款结给郎星弦就可以了。”

说完这句,便离开了。

......

芈晦顺着山道一路往山下走,出了深山后,热了不少。

这时候正是初夏,山里气温虽低,但山上的人大多也穿着短袖。芈晦穿着那风衣,仿佛不觉得热。

不时有行人和车辆从她身旁匆匆经过,嘴里谈论着山腰上死了人的事。

山风嘈嘈杂杂。

芈晦心绪烦躁,手摸进口袋里,却没有摸到香烟,她将口袋里摸到的东西拿出来一瞧。

却是厚厚一沓钞票,以及一颗似琥珀般的橘子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