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城门附近，卫贞减速下马。
为首的年轻男子面目俊朗，皎皎如月。
此时美男子开口了，嗓音如珠落玉盘，清脆好听。
“恭迎卫小将军。本宫乃皇族行三，接父皇旨意前来迎接卫将军归京。”
“卫家军果真如传言那般勇猛，混夷一战着实是大快人心。”
卫贞朗声笑着，“三皇子过奖了，也只是侥幸赢了几场罢了。”
三皇子轻笑，“卫将军不必谦虚。将军赶路想必已是累极，今天就不讲那些虚礼了，本宫带您去将军府安置吧。是父皇最近划拨的府邸，大致地拾掇了一番，具体的还得等将军到了再决定。”
卫贞闻声道谢。众人又重新上马入城，仪仗队也开始在队伍前奏乐。
队伍缓缓前进，路旁满是闻风而至的百姓，个个都手提花篮，欢呼着向将士们扔花。
卫贞任由鲜花扔到自己身上，表情未曾变动分毫，不过眼角眉梢全部都是喜意。
虽然保家卫国不是为了百姓的崇拜和喜爱，但是偶尔享受一下也是很令人愉悦的。
突然余光中瞥见一抹亮色袭来，以为遇袭的卫贞下意识想提刀反弹，又意识到这里身处闹市，只好抬手接过。
原是一块金子。
卫贞不动声色地扭头，搜索这金子的来源。
可疑，很可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投掷金子的。
三皇子发现了异常，眼眸微眯，低声询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卫贞转过头来，似是不好意思一般窘迫得红了脸。
“并无不妥，只是昨日似是落枕了，活动活动脖子。”
说着还呵呵地笑了笑，言语间透漏着尴尬。
三皇子被晃了眼，愣了一会儿，转过头木然道，“无事便好。”
卫贞凝眉，又打量起旁边的人群。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贵公子正在街边挥动着手掌里的金子，冲着她呲着大牙傻乐。
卫贞猜出了大概，但还是有些无语。她看着那公子周边蠢蠢欲动的乞丐，又看了看夹在中间警戒值拉满的侍卫，在内心表达了自己对他们的同情。
摊上个这么不靠谱的主子，活计确实不好干。
实话讲她刚看见这物件可是双眼都亮了一瞬。毕竟她之前在边关，没有金钱就没有粮食和保暖的衣物。所以每次补给发下来的时候大家都会欢呼好久。
不过她虽然对金子有些执念，但也不能白白地拿人家东西，回头还得找个时间给这公子哥送过去。卫贞在心中叹了口气。
行至将军府，与三皇子拜别，卫贞看着空旷寂静的府邸，挥手让站在两旁的三两个仆从下去休息。
管家笑眯眯的，却没有挪动脚步，“小将军安，府上已安置完毕，如有其他吩咐您也可唤我。”
卫贞看了他几眼，忽地笑了，“劳烦您了。”
得，这就是皇帝的第一个下马威吗。一个破败的将军府和一个明眼人都能看穿的眼线？
但他如果觉得这种程度就可以使她折服的话，未免也太小瞧她了。
父亲那边守卫忠心耿耿，如铁桶一般，几乎不需要她来担心。自己这边也只是孤身一人，没什么软肋，对府邸也没什么大的要求。不管他要出什么招数，她都接着。
不过，初次到王都，她对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是很好奇的。
卫贞回屋子里换了身常服，打算出府转转，感受王都的风光。
今日里过于热闹，前门那边是断不能去的，于是卫贞就提步走向后门。
卫贞看见了那扇门。
卫贞提速走向那扇门。
卫贞到了门边。
卫贞迈步——
卫贞突然顿住了。
因为她看见自家墙檐上扒上来一只手，然后一个男人飞跃上了墙头。
卫贞挑眉，是今天乱扔金子的公子哥。
得，这回不用找了，人就在这儿逮她呢。
卫贞心中颇为无奈，王都子弟着实是清闲啊。
那人身着月白华服，满身的珠宝配饰叮当作响。
似是觉察到卫贞已经发现自己，他随即顺势以手为支点旋身落座在墙头，迅速拿出衣袋里的狗尾巴草放嘴里叼着。
“你好呀。”
卫贞不由得看呆了一瞬。
少年有着朗朗清目，眉目间尽是真诚，那双桃花眼本该潋滟多情却端的是纯洁无瑕，气度风华也是平生所见无出一二。黄昏的暖光打在那人的身上，仿佛镀了光的神祇，纯净地让人不忍亵渎。就连那颗狗尾巴草也让他平添了一份稚痞的俊美。
就是可能有些脑疾。
不仅在大庭广众之下乱扔金子，而且还偷爬别人家的府邸。
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卫贞眼底泛起警戒。
此时的晏乐坐在墙头，已经下意识地摆出了自认为最好看的姿势。
只是他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当面抓包，因而此时有些呆愣。
抱肩，歪头，挑眉，卫贞心底泛起了一些恶趣味，她语气缓缓，缱绻温柔：
“小贼——”
晏乐猛地一颤，差点摔下墙头，连忙扶住一旁的瓦檐稳住身形。
卫贞身体后倾，收住已经向前迈出去半步准备接人的脚，摆上面瘫脸，语带威胁：
“不打算下来了？”
晏乐瞬间从墙头蹦了下来，迅速在卫贞面前站好。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又像炮弹一样向后弹出几大步，语气羞恼，“你离那么近干啥。”
“嗯？这倒是我的不对了？”卫贞轻笑，眼底戏谑。
“不知公子缘何要爬本将军的墙？”
晏乐笑嘻嘻的，用手摸了摸脑袋，然后双手合十举在头顶作揖，“我错了，我错了，女侠饶命。”
卫贞没有应答，只是歪头盯着他的脑袋瞧。
晏乐从手后悄悄探头，缓缓睁开了右眼，正好与卫贞视线相交。
卫贞噗嗤一笑，随后又摆出扑克脸。
“也罢，这次就原谅你了，只不过下次过来时记得递拜帖，从正门进。”
晏乐眼睛一亮，迅速应下，生怕将军反悔。
卫贞对真诚的人向来很有耐心，所以把人家的金子还回去之后就没再管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把金子递过去的时候，感觉这公子都快要哭出来了。卫贞有些疑惑，这年头还有人喜欢撒钱的吗？
只是——为何都离开府邸这么远了，这公子还跟着她？
而且距离也是恰到好处而不令人生厌，去赶人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罢了，左右今日里没什么事，就会会他。
卫贞倏地停住脚，转过身，看着这个鬼鬼祟祟的小贼。
这边晏乐觉察出自己被发现了，急中生智找了个馄饨摊一跨步坐下示意店家上馄饨。
于是卫贞就直奔馄饨摊来了。
一双极素朴的女式长靴出现在晏乐的眼前。
晏乐脊背一僵，缓缓抬头。
是将军在看他。
卫贞走近，弯腰询问，“一起吃？”
晏乐一颤，脸上满是震惊。
卫贞盯着小贼愣住的眼，更加觉得这公子哥有点呆。
反应这么迟钝，可不能吓着。
于是卫贞清了清嗓子，眼中带笑，“小贼，要姐姐请你吃馄饨不？”
晏乐反应过来，激动地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要！”
这一声引得周围的食客侧目，给晏乐闹了个大红脸。
悻悻地坐下去，一扬手，晏乐极其自然地给店家报饭。
“两碗馄饨！”
“好嘞，客官，这就给您现下去。”
晏乐在凳子上坐得极不自在却又动弹不得，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桌面瞧。
“将军，我是上阳晏氏族中子弟，家中行二。将军唤我晏乐就好。”
盯着晏乐的脑袋尖儿，卫贞觉得这公子哥真可爱。
她把胳膊肘搁在木桌上，双手撑住自己的脸，也顺着晏乐的视线盯着那处桌面瞧。
“卫家独女，卫贞。嗯……就唤我卫贞吧。”
晏乐抬头，准备说些什么，一眼看见了卫贞白净的额头。
卫贞见这孩子又呆了，无奈地顺着他的视线瞧，不出意外地瞅见了后面那桌人碗里的馄饨。
竟然还在盯着人家的馄饨啊，难道他饿了很久？
不过这是谁家大人这么放心，让这么个不谙世事的贵少爷一个人出来。
卫贞收回手臂，调侃晏乐，“公子你不会是和大人闹别扭自己跑出来了吧？”
晏乐一下子回神，瞪圆了眼，“我已经行了冠礼，家中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晏乐顿住，想到自己的目标，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索性就以水代酒闷了一口，为自己壮胆。
“常听家父提起卫氏父女的英勇，此次将军回城也更为您的风采所倾慕，因而期盼拜将军为师。”
晏乐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卫贞，盯得卫贞都有些遭不住了。
卫家的武艺确实一直在传承，只是卫父比较开明，当初力排众议将武学传给女儿卫贞，又在族中施加压力想让卫贞成亲生下传承人之时毅然决然与家族决裂。其实父女二人对于将武艺传给谁都没什么计较，只要不白白浪费了几代人的心血就成。卫贞想，眼前这人，虽贵气天真，眼底却不失坚毅和善良，身子骨也算是强健，倒是一个好苗子。
“也罢，那我就收你作徒弟。”
晏乐一喜，起身双手作揖。
“徒儿拜见师傅，今日简陋，改日徒儿再给您行拜师礼。”
这边一直在悄悄盯着的店主见时机成熟，这才把磨磨蹭蹭半天才下好出锅的馄饨端到卫贞这一桌。
“诶呦，客官您瞧瞧，可真是我们的不是，今日俺家小孩儿柴火捡的次了些，火候不是很足，就把骨头汤给您多熬了会儿。等回头儿啊，我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卫贞掏出些用布包裹的铜钱塞进店家的手中。
“处在闹市中本就离林木远些，而且又哪有那么多好的柴火。春寒料峭，大娘也得多添些衣物。”
店家拽了拽身上单薄的春衫，脸上多了些动容。
“成，多谢贵人们照顾我们生意。”
“以后来这边，大娘给你们包各样式儿的馄饨，都是俺家那闺女研究出来的，花样可多哩。”
晏乐来了兴趣，“以后我和我师傅一定常来。”
又扭头盯着卫贞，“行不？”
卫贞轻笑，对自己这唯一的徒弟也不免多了些宠溺，“行。”
告别卖馄饨的卓家大娘，两人又并肩去了小吃街。
晏乐觉得自己今天幸运值爆表，终于拜了卫贞为师。
卫贞觉得自己今天麻烦值爆表，出门扫个街居然多了个徒弟。
问题是这个徒弟还黏人得紧，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叽叽喳喳个不停。
哎。她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未来一段时间愁人的日子了。
二人行至转角处，被几声唱和吸引住，不免偏头去看。
卫贞的脚步都有些迟缓了。
小修一下。
第2章 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