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从上次在公交车上偶遇祁颂之后，迟莹发觉现在自己每次坐车都能碰见他。
他要么是隔着玻璃跟她挥手打招呼，要么是在她上车后朝她招手说自己帮她占了座位。
第一次的时候迟莹犹豫要不要过去，脚刚抬起来眼前就掠过一个黑影——祁颂趁着公交车还是稳稳停着的状态，双手推着迟莹的脊背往俩人的座位方向走。
边走边催促：“快快快，小迟同学，车要走开了，再不过去待会儿要摔地上了。”
迟莹：“……”
当然，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迟莹也会额外给他带一份早餐表达谢意。
就这么一来一往中，两人关系逐渐熟络起来。
面对祁颂的调侃和开玩笑，迟莹也能应对自如，常常把他怼的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傻乐。
然后迟莹就会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祁颂就会朝她眨眼。
迟莹：“……”
弯腰抚着肚子故作呕吐的姿势。
每次都是这样。
-
中午下了课，迟莹没回家，直接跟着任楠一块儿去了学校食堂，她没怎么来这里吃过，所以听任楠说哪几样菜好吃她就跟着点了两三道。
两人正端着盘子找座位时，忽然听见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声音很大很明显。
迟莹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转过身。
果不其然，是祁颂。
他似乎刚从篮球场回来，额头上束着黑白色发带，腋下夹着篮球，另只空着的手朝她的方向挥了挥，脸上扬着笑。
迟莹怔愣了下，随即注意到了他身边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此刻都在顺着祁颂的目光看向她。
包括食堂里一些正在就餐的男生女生。
耳边是任楠喃喃低语的声音：“靠……好帅……”
脚下的大理石瓷砖瞬间成了T台，迟莹感受着数道汇聚在她身上的目光，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果决地转过身，拉着任楠灰溜溜跑了，找了个犄角旮旯用餐。
任楠不理解地看着她，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迟莹，那可是祁颂诶！”
言下之意就是，别人都恨不得往他身上贴，你可倒好，人家喊你名字你还躲他。
迟莹埋头吃米饭，漫不经心地回：“昂，怎么了吗？”
任楠扭头望望祁颂，又转头看看迟莹，忽然贼兮兮凑近迟莹跟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问：“迟莹，你不觉得你和祁颂，你们两个走得很近吗？”
然后又说：“说真的，在你没转学过来之前我都没看见过祁颂身边有女生，全都是男的，而且他对女生就是……怎么说呢……很礼貌也很疏离吧，搞得我还以为他——”
迟莹抬头，嘴里还嚼着米饭：“什么？”
感觉像在说别人坏话。
任楠做贼心虚似的扭头又看了祁颂一眼，注意到他仍望向这边的视线，她很快转头，悄摸摸地在迟莹耳边继续把话说完：“是个gay。”
“……”
“？？？”
迟莹噗地笑了出来，眼睛弯起，似乎觉得这件事情特别离谱特别好笑：“啊？”
“真的，你刚来没多久你不知道。”任楠继续跟她讲八卦，俩人也没心思吃饭了，“年级里还有人写他和纪睢的cp文。”
迟莹：“？？？”
任楠：“结果有天被传到正主手里头了，祁颂看了两页之后还点评那人文笔不错，纪睢看都没看直接给撕了。”
迟莹嚼着饭，默默想道。
祁颂的生活还真是……嗯……多姿多彩。
“所以你真的是，他身边唯一一个跟他走得近的异性了。”任楠瞅了她两眼，欲言又止的样子，“你们两个……？”
迟莹咽下嘴里那口饭，满不在乎的口吻：“是朋友啦。”
他们两个难道看起来不像普通朋友吗？
迟莹思索了下她和祁颂的日常交流，就……很正常啊。
而且她还记得转学没多久祁颂就问她要不要当朋友，她没拒绝。
所以她和祁颂，只是朋友而已。
任楠看着还挺遗憾：“哦……”
迟莹拍拍她：“吃饭吧。”
“……”
任楠吃饭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解决完盘子里的饭，她问迟莹待会儿要不要去学校超市逛逛，迟莹摇头说不去了。
任楠比了个OK的手势就先行撤退了。
迟莹继续慢吞吞地埋头吃米饭和菜。
直到感觉一道阴影覆下来，紧接着是盘子与桌面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迟莹本能地抬起头，对上了祁颂的视线。
她左看右看，接着毫无征兆地被男生伸手摁住脑袋，他微微俯身，脸快要凑到迟莹脸前，女生黑亮的眸子里是他的小小身影。
“为什么不理我，迟莹。”男生歪头，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脸：“不是听见我喊你了吗？”
迟莹皱了皱眉：“你干嘛啊。”
把祁颂的手拍掉，迟莹直直地与他对视：“你刚才喊我名字的时候，旁边人都在看我，我害羞不行吗？”
祁颂：“……”
心里头紧绷着的那根弦忽地松下来，他的肩膀很轻地耸了下，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那我以后注意。”男生坐在她对面，琥珀色眸子剔透明亮，如无鱼的水，清澈明朗，跟她商量的语气：“你别不理我呗，成不？”
迟莹暗暗道，我哪有。
祁颂：“搞得人还挺伤心。”
迟莹：“……”
祁颂：“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迟莹：“……”
你看看你盘子里堆的小山一样高的米饭和菜再卖惨呗。
迟莹拿筷子戳了戳零碎的米饭，毫不犹豫拆穿他：“祁颂，你的戏演得太过了。”
祁颂扯了下唇角，心情很好的样子：
“哦。”
“那我下次注意。”
“……”
-
次日，迟莹前脚刚出门后脚就猛然想起自己好像把作业本落在家里了，急忙返回去开门，却听到客厅里传过来的争执吵闹声。
刚才不是还很和谐吗？怎么……
手搭在门把上，迟莹愣在原地，没进去。
迟乔锦和陈禾木很少会当着她的面吵架，但夫妻之间难免会出现摩擦不和，不过自从迟莹很小的时候撞见爸妈吵架狠狠大哭过一回之后，两个人便约定以后吵架绝对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
不然会影响迟莹的心理健康成长。
客厅里，陈禾木和迟乔锦你一言我一语，吵架的时候丝毫不顾及其他，专挑难听的话讲，戳对方心窝子。
迟莹躲在门后面，手指抓挠着门板，有点茫然无措。
她已经长大了，自然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去质问陈禾木和迟乔锦，也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
只不过——
“啪嗒。”
一滴泪掉落在她手背上，很快顺着流下去，迟莹感觉到自己眼前越来越模糊，她眨了眨眼，眼泪如同珍珠般啪嗒啪嗒落地上。
虽然迟莹很少情绪外露，但不代表她真的没情绪，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不知道站在那里听了多久，迟莹才转过身慢慢地朝电梯口方向走，抬起手抹掉眼泪，擦干净泪痕。
到车站的时候她内心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只是眼睛和鼻尖还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歪，迟莹。”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她冷不丁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背后却空无一人。
“我在这边。”祁颂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笑容，趁迟莹没注意又快速地挼了下她的头发，“被我骗到了吧。”
“……”
“祁颂，你好幼稚。”迟莹低垂着头没看他，吸了吸鼻子，刚哭过的嗓音有些粘腻，本来说话就软哒哒的，这会儿就跟撒娇似的。
祁颂笑了下，两手撑住膝盖追逐迟莹的视线，逼她跟自己对视，迟莹眨巴眨巴眼，转过身背对他。
莫名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又生气啦？”祁颂熟练地开始道歉：“别生气呗，迟莹同学，做人要大度一点——”
话没说完，被迟莹张嘴打断：“车来了。”
她抓了抓书包袋带子而后两三步蹦哒上去，刷完公交卡后自己找了个单人的座位坐好，头靠着窗外看风景。
把祁颂留在原地，任由他在风中凌乱。
也是难得地吃了回瘪。
男生先是懵圈了几秒，接着很快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他抬手摸摸脖子，目光落在迟莹的背影上，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意味。
真生气了？
“小伙子，你上不上车，不上别在这儿挡着后面人。”
一道粗犷的声音把他思绪扯回来，祁颂心不在焉哦了声，跨着台阶走上去。
没去后面空着的座位上坐，祁颂径直走向迟莹的位置，神色有些不自然，他伸手抓着头顶横杠，另只手撑在迟莹座位旁的玻璃窗户上。
他低着头注视着迟莹，当然，后者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腿很轻地碰了碰迟莹的膝盖，像是一片羽毛抚过，祁颂嗡着声音，像个犯错的小孩子：“迟莹，别生气了。”
“……”
祁颂见她没半点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心里像装了只小猫，爪子在挠着他的心脏，语气跟着急了几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逗你的。”
实在是每次都忍不住。
后半句话他当然没敢说出来。
“迟莹。”
“……”
“小迟。”
“……”
“小莹。”
“……”
他换着花样称呼迟莹，对方依然无动于衷。
其实迟莹根本没生他的气，满脑子都是陈禾木迟乔锦吵架的场景，越想心烦得不行，恰好祁颂又撞枪口上了。
“祁颂，你继续喊下去全公交车的人都知道我叫什么了。”迟莹叹了声气，默默地把腿往里面收了收，依旧没看祁颂，“我没有生你的气。”
祁颂忽然弯下腰，眼神细细扫过她的脸，看起来很内疚很抱歉的样子，同时又有些委屈：“还说没生我的气，你的眼睛都气红了。”
迟莹：“……”
她闭了闭眼，很想说那是因为她刚才哭过。
但她才不会往外说这件事呢。
迟莹：“我没有。”
祁颂：“你就有。”
迟莹：“……”
迟莹扶了下额，彻底放弃争辩：“好吧，你说有就有吧。”
祁颂语气激动：“你还说你没有！这不就是明晃晃地生我气吗？”
“……”
-
一上午两个人都没怎么交流过，祁颂也一反常态，不再盯着迟莹的背影，也不去逗她了，而是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节又一节课。
最后一节是物理课，下课的前两分钟，任楠侧眼看了看迟莹，又扭头瞥了眼祁颂。
俩人一个直挺挺地坐着，看似认真听课实则连最简单的公式都在草稿纸上写错了，另一个虽然看似趴在桌子上睡，但桌子底下的腿一直在抖着，似乎有些焦躁不安。
任楠抬起胳膊肘很轻地碰了碰迟莹的手臂，而后凑到她耳边很小声地问：“迟莹，你和祁颂，你们两个闹矛盾了吗？”
迟莹“嗯？”了声，摇摇头反驳：“没有啊。”
早上不是已经说开了吗？
况且她跟祁颂那根本不算矛盾。
迟莹说完之后转过头，继续心不在焉地听课。
“……”
中午午休时间迟莹实在没心情吃饭，带了一袋面包就上了学校天台，找了个废弃的长椅坐好，她仰头靠着椅背，放空大脑，闭目养神，任由自己沐浴在阳光下。
与此同时。
祁颂跟纪睢一块儿去了食堂，只打了两道菜，米饭也没之前放的多。
纪睢瞥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没钱了可以刷我的卡。”
祁颂垂头丧气的，筷子夹起一根青菜有气无力地塞嘴里，味同嚼蜡。
“纪睢，你说女孩子生气了该怎么哄。”等了两秒没得到回应，祁颂重重地叹了声气：“算了，问你还不如问度娘。”
“……”
余光忽然扫视到什么，祁颂猛地抬起头，只看见斜前方任楠跟她旁边的女生有说有笑的，两人在一块吃饭，而那个人不是祁颂熟悉的面庞。
他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声音，祁颂迈着长腿走过去，抓着任楠肩膀问：“迟莹呢？”
突然离祁颂这么近，任楠脑子有些晕乎乎地，她说话都开始打结巴：“迟莹说她……她没心情吃饭，这会儿、这会儿应该在教室吧。”
祁颂松开她，向她道谢，任楠问他：“祁颂，你和迟莹，你们是吵架了吗？我看她上课也有点心不在焉的。”
不喜欢被不相干的人窥探**，祁颂丢了下句“没事”，又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走了，拜托纪睢帮他收拾一下餐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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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喘吁吁地跑回教室，祁颂却发现教室此时空无一人，心脏慌得仿若被放在鼓上敲击，跳上去摔下来，跳上去摔下来，一震一震的。
他跑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迟莹。
连影子都没有。
早知道，中午就跟着她一块儿了。
此刻祁颂万分懊恼，但是后悔也无济于事，他飞快想着迟莹最有可能去的地方，目标搜索过后，最后锁定一个地方。
祁颂果断地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
“……”
“吱呀。”隔绝天台的铁门被一股蛮劲儿从外推开，铁皮撞击水泥墙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迟莹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的。
她刚想起身去一探究竟，面前倏然落下一道阴影，将她笼罩的彻底。
“祁、祁颂？”
-
“所以我真的不是因为你调侃而我不开心的。”迟莹撕了一点面包塞进嘴里，其实这会儿她已经平复地七七八八了，坦然地将这些事情告诉祁颂后她反而觉得很轻松。
“好吧。”祁颂抬手搓了搓脸，心里那块大石头落地，他咳嗽两声，手摸向口袋，“那你现在心情好点没？”
“好多了。”迟莹再度闭上眼，张开双臂，感受着徐徐微风，稍稍侧着头跟身边的男生说话：“我坐在这里，就感觉自己好像在被风拥抱，很治愈。”
“你觉得呢？”
她继续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很身边人讲话，也不在乎祁颂有没有听见她的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朵忽然被塞进去一个什么东西。
迟莹本能地抬手去挡，却不小心触碰到了来自另一个人指尖传来的温热，她睁开眼看过去，注意到祁颂左耳里的那只白色耳机。
那么她……，抬手摸了摸，果不其然。
右耳里正塞着一只耳机。
一根线牵扯缠绕，两个人耳朵都染上了红。
迟莹缓缓抬眸，对上了少年那双剔透清亮的琥珀色眸子。
祁颂正歪头注视着她，阳光洒下来，铺了他半张脸，距离如此近以至于迟莹被迫欣赏着他的脸。
耳边是悦耳动听的音乐，眼前是少年俊俏认真的面庞。
心跳声渐渐和音乐节奏重合。
迟莹的视线一点点描绘过他的脸。
睫毛怎么长，眼睛还这么好看。
难怪会受女生喜欢。
耳机里播放的音乐声音逐渐变大。
迟莹看到祁颂张了张嘴，但她没听清楚祁颂说了什么。
只能感觉到，太阳把她的脸，晒得好烫。
但又实在想知道他在说什么，迟莹倾了倾身子，空着的那只左耳侧过去。
男生声音低沉温柔，没了平日里的调侃和不正经：
“迟莹，以后有不开心的都和我讲吧。”
“我可以做你的树洞。”
“而且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分担彼此的难过痛苦和悲伤。”
“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