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喜欢什么东西吗？”
屋外的大雨一直在下，戴墨镜的小孩扭过头，他看上去明明才初中的年纪，但声音却干哑到仿佛砂纸一般，听得令人发指。
已经过了午饭世界，但小孩空空的胃袋却仍在不停叫嚣着，想要被任何可以装下的东西被填满。
裂成了蛛网状的窗玻璃被燥热的风敲打着，弥漫着香烟呛人气味与发酵酸味的房间里渴望新鲜空气的加入，可这愿望却又在男人的呼噜声中被打了个粉碎。
“哥哥啊……哥哥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台电脑吧。”
看着自己饿肚子的家人，比较高的男生摸摸身旁人的脑袋，接着又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勾起笑容。
因为困倦，他的眼睛不时地耷拉下来，又被即将摔下床的惯性给吓醒，但就算到了沾了枕头就会入睡的地步，这小子也不愿意躺下。
因为他无比清楚的知道，只要在这个房间睡着，缠绕二人多年的噩梦便会在某个瞬间爬上他们的背脊。
如果人生是场噩梦，那这些梦魇何时会消失呢？
周柒陌，这个本该在高中大放异彩的家伙想不明白，而就算究其一生，这个问题恐怕也不会得到解答……
“什么时候，我才可以看到颜色？虽然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太任性了……”
恼人的幻想被自家弟弟打散，周柒陌看着他，看着周柒生跳下床，□□的脚踝踩到几个渗出黑色液体的塑料袋，最后又指指自己的手臂，露出笑容。
兄弟两人不约而同地撇了眼床上的人，最后还是弟弟自告奋勇地趴下身，从堆满垃圾的床底下推出一个医药箱。
医药箱看上去应该年代已久，上面的图案已经模糊到看不太清，只有开口处的塑料壳上用美工刀刻着“医药箱”三个字。
好吧，如果没有猜错，里头的口服药肯定也不能吃了，不过绷带和医用酒精什么的……应该还可以用？
不过现在想这些，恐怕也没什么用就是了，哈……什么时候，我也开始喜欢搞这些自言自语了。
周柒陌低笑一声，又在意识到说了什么后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值得庆幸的是，床上的父亲只是翻了个身，之后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他打开医药箱，那里面有一把美工刀，刃片被打磨得极其锋利，看上去擦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
平常这东西的用途，大概是去对付那些难打开的外卖袋，不过……这宝贝可以做到的事情，可能不仅仅只有这一处。
除此之外，医药箱里面的东西开始称得上“乏善可陈”，除了每周都有补货的绷带与医用酒精，剩下的就是一些过期了的抗生素与感冒冲剂，甚至还有些健胃消食片。
天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出现在这里头，不过看看这周围的环境，这估计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
目光看回到周柒生身上，他拉起自己的衣袖，伸出的手在里面游移了许久，最后还是拿上了美工刀。
明明是少年人的手臂，却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暗红色的勒痕和几道纤长的伤痕在上面勾勒出没有意义的图样。
周柒生看着那些痕迹，过往的记忆撕扯着疲惫的灵魂，到了最后，少年无奈地勾起笑容，又咬咬牙，用这锋利的美工刀硬生生地在手臂上割下一块肉来。
无数想要发出的痛呼与尖叫被他压抑在喉咙之中，但仅仅只是这样的疼痛，与那些可笑的、疯狂的、散落一地的过往相比，又称得上什么呢？
我会让你看见的。
较为年长的少年如此想到，血液从伤口处止不住地滑落，带着自己本该诞生的恐惧与痛苦一起，被他尽数丢弃、抛下。
因为……这是身为哥哥的责任啊，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没有与这世界永别……我一定会创造出来的——
创造一个，我们可以挺直腰板，作为一个“人”而活着的世界。
兄弟两人相视无言，矮个子少年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他想要伸出手，想要抓住自己哥哥的衣角，就像过去一样，任由着含糊不清的呜咽混合胃袋不满的抗议，一并从床板下面传出——
“相信哥哥，柒陌。”
没有道出的话语，被周柒生的这样一句话堵在喉中，周柒陌就只能这样看着他包扎好伤口，然后翻身上了床，手中仍然握着那把锐利的美工刀。
床上的那个男人长得不算丑，虽然有一些没刮干净的胡渣，但能算得上五官端正，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个深受一部分女性欢迎的大叔系男性。
而这样的人，居然是自己的父亲，多么令人兴奋，令人惊叹，令人——
令人作呕。
“晚安，我亲爱的……父亲。”
少年喃喃自语着，不算刺眼的阳光从窗口撒进，为屋内这如此肮脏的一切，镀上了一层闪耀的光芒，而自己这可笑的命运的循环，也将被自己亲手斩断——
利刃伴着闪烁着的光芒撒下，然而周柒陌想象中的血溅当场却并没有发生，床上的男人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这样徒手抓住了这锋利无比的美工刀。
“没人要的废物。”
男人如此说道，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又深吸一口气，看上去似乎很享受房间里弥漫着的呛人烟味：
“如果杀了我，你可以获得什么？”
话音未落，周柒生手上的美工刀便被一把夺过，刃片在日落的余晖下闪烁着橘红色的光芒，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像是在讨论明天早上的饭菜——
“幸福。”
面对这个问题，弑父行动失败的周柒生无奈地低笑一声，他如此说道，又看着对方手里的美工刀，发出的声响也逐渐从最开始的低笑，变为了狂放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死了，我们可以获得的东西……不就只有这一种了么？监狱也好，外面也好……有什么区别么？”
男人沉默不语，他没有像兄弟两人想象中的那样发怒，只是腰部一个使劲儿，把周柒生甩到了地上，自己又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打火机与香烟。
点燃的香烟飘出几缕白烟，呛得周柒陌咳出了眼泪，脸上被柜子撞出的红痕被眼泪刺激，变得更为生疼，但少年却没有在意，只是继续说着那些攻击性极强的话：
“你又不敢杀了我，难道不是么？我亲爱的父亲，你永远得不到那个该死的婊子，永远不能再次与她结合，甚至连与她的孩子都没有办法——”
利刃被使劲儿投出，不偏不倚地插到了少年脖颈的旁边，只要再偏移哪怕一厘米，周柒生就会命丧当场。
饥饿、恐惧，想要进食与想要尖叫的**哽在喉中，周柒陌看着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倒在自己眼前的周柒生，任何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而卑劣：
“父亲可以提她，母亲可以提她，就连街边的乞丐、上学路上的学生、小说作品的读者，他们统统可以评价周玫……他们都可以，都可以……”
“但是只有你们不行，只有身为她家人的你们，只有身为她诞下的孽种的你们……没有任何资格，去提你们改变了的母亲。”
父亲的声音明明听上去很平静，可周柒陌却仍然听出了，那几分仿佛刻进了骨髓中的、无比深邃的“愤怒”。
他听到自己名义上的父亲走下了床，听到他随便从周围的杂物中拿出一个绿色啤酒瓶，那是自己昨天为他买的，为了换取几根香烟——当然这都是后话。
父亲的脚步声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要把堆满杂物的地板踩出一个坑来，名为“恐惧”的情绪在心中泛滥，周柒陌想要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一样，抓住四处逃窜的哥哥——
但是他没有，他看到哥哥勉勉强强抬起的指尖，在地上敲出一段不大不小的音节，三段长，两段短，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暗号：
“交给我来，不要在意。”
过去每一次被欺负的时候，哥哥总会在家里告诉自己，只要敲响或者听到这个暗号时，他就会来教训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
哪怕要付出生命。
“为什么不行？你说啊，现在周玫那个婊子说不定正在别的男人的床上，说着那些和你这个废物说过的甜言蜜语，然后说“你是我的真命天子”之类的话——”
“至于你呢？一直折磨我们的你又可以做什么？一直把我们当成充气娃娃一样玩腻了就丢一旁，甚至明明有钱还不让我上高中的韩二楠，你算什么！”
窗外，灰白色的雨云，灰白色的太阳，灰白色的刺目光芒恍惚了双瞳，少年听着愤怒与不甘在耳边奏起的歌，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酒瓶子被硬生生地砸到裂出痕迹，周柒生也终于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倒在自己眼前，彻底昏死过去：
“哥……”
他下意识地吐出这样一句话，可当周柒陌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极大的蛮力抓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拽出了床底：
“找到你了。”
他听到男人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