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暄走出寿司店，向商场的自助扶梯走去。她隐约记得3楼有不少婴幼儿用品和礼品店。
片刻前，她给陆斯年发消息，问他：「俊俊生日要送他什么好？」
纪暄的母亲陈娴精于人情世故，在送礼这件事上从没出过差错，但纪暄此刻却并不想向母亲求助，最好连知道都不要让她知道——陈娴有一套自己的人生哲学，在她看来，纪暄最好不要在和陆斯年的两性关系中太过主动。女人嘛，矜持才能占据上风。
陆家的家宴？最好还是找借口推了。礼物？可带可不带。总之，不能让陆家人，尤其是她未来的婆婆吴永青觉得她对这门婚事过于上赶着。
陆斯年如今是南嘉附一脑外科的骨干力量，日均8台手术，忙得脚不沾地，今天消息却回得很快：「学习机＋模拟卷」
纪暄不咸不淡地调笑了一句：「你这人，忒坏。」
陆斯年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屏幕这端，纪暄看了，不由嗤笑一声。
——她不认同这句话，他也离“坏男人”很遥远，他们是世俗意义上充满保守主义气息的一对。
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收回，抬起眼，纪暄突然发觉身边的女人格外眼熟。
是汪果。正在操作着打车的页面。
汪果不认识她，咬着嘴唇问：“小姐姐，你是南嘉本地人吗？打车去南嘉附一的话应该选哪个门下呀？”声音柔媚，尾调发嗲。
纪暄长了一张与人为善的脸，走在路上往往是陌生人问路的首选。薛谧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教育挽救了纪暄，不然她分分钟踏上传销诈骗的道路。
她审视的目光从汪果海藻一样的美丽卷发上滑过，微微一笑，问她：“是家里人生病住院了要去探望还是要挂门诊？”
“探病！探病！我外婆脑溢血住院了。”说到这里，汪果忍不住小小地撅起嘴巴。嘴上的唇釉鲜红艳丽，如同鲜血一样淋漓。
即使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身份微妙的女人，纪暄也很难不承认，汪果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美容行业发展势头极猛，打出口号声称：“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纪暄身边富有余财的女性少有不为此买单的，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护肤、健身甚至微调，流水一样的钞票砸出去，变成一根针或者一把刀对着自己的身体精密地雕刻。
然而千锤百打不及旁人回眸一笑，真正的美貌如同中天高悬的艳阳，照得人睁不开眼。
只是美人的生活往往过于顺遂，不经生活的历练，也就甚少对他人设防。纪暄三两句话已然令她敞开了心扉。
“老人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毛病。看你这样，是之前一直在外头，专门赶回来的吧。”纪暄帮她设好了目的地，缓缓一笑。
汪果捋了一把自己的大波浪，撇了撇嘴：“这倒不是。之前一直在北京工作，被裁了就想回南嘉休息一段时间呗。这下好了。我舅舅他们肯定把我外婆的护理全推给我。”
纪暄失笑，用不咸不淡的场面话敷衍这个显然话有些多的女孩：“看你和外婆的感情好不好呀。如果感情很好的话，你就想，谁来照顾不重要，重要的是外婆得到了照顾，不是吗？”
没想到，汪果听了，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谢谢你啊小姐姐。我的车来了——诶我们加个微信吧？”
纪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年轻女孩过于精致的眉眼，片刻后才轻声笑道：“好啊，我扫你。”
汪果的头像是魔女小樱，朋友圈背景也充满了粉红色泡泡。最新的一条朋友圈内容是：
“已恢复单身，大家有合适的对象赶紧介绍给我嗷！”
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对人心的幽暗知之甚少。
汪果走远了之后，纪暄再度拿出手机，将她的朋友圈和状态权限设置为“不让她看我”。
*
星期二下午，陆斯年下班后开车来学校接她，看到她手里提着的乐高玩具，故意道：“不是说好送数学卷吗？”
纪暄坐在后座，系好安全带，听了这话，淡淡一笑：“准备了，到时候就告诉他是叔叔的礼物。”
陆斯年听了一笑，还想再说点什么，纪暄已经跳过这个话题，开始说起一些旁的日常琐事。
“周六我奶奶生日，打算回桐潭乡下的酒楼办——你周六要值班吗？”
陆斯年专心开车，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了，又问她：“我周六开车送你和叔叔阿姨一起过去？”
纪暄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昨天下午新做的猫眼石美甲，薛谧极力推荐的色号，说是素雅清新，很显手白。
片刻后，她才抬起了头：“不用，我妈不去，我爸自己开车过去就行。”
陆斯年了然一笑：“阿姨还是那么直率，一点儿也没变。”
南嘉这样一个处于三线到十八线之间的小城市，人和人之间难免沾亲带故，也就没什么真正的秘密可言。
陈娴把亲家的祖宗十八代打听得彻彻底底，自然而然，吴永青也没少对纪暄的背景严密审查。
按现在的话来说，纪文炯娶了陈娴叫“凤凰男高攀”。
纪暄的外祖父母都是干部出身，还是市里有名的艺术家，陈娴是他们的小女儿，备受宠爱，对婚事也格外挑剔，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年纪，到了三十岁，别人介绍农村出身，父母都是地里刨食的纪文炯给她认识的时候，她看纪文炯外貌出众，一咬牙就嫁了。
只是婚后生活并不美满。
纪文炯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其中两个妹妹还为了供养纪文炯读大学而年纪小小就辍学打工。
如此情形，纪文炯自然深觉有扶助弟妹、回馈原生家庭的重责。
在纪暄的记忆里，童年时陈娴不止一次因为纪文炯给老家的亲戚钱而大打出手。
陈娴厌恶纪文炯家里的穷亲戚，纪文炯的母亲则不满意纪暄只是一个女孩，甚至几次三番怂恿纪文炯将她遗弃，好再生一个男孩。事情被纪暄的外公外婆知道后闹上门，两家人又是大吵一架。
这份仇恨太过深刻，以至于陈娴和纪文炯结婚几十年，不肯踏上纪家的老宅一步。
当纪暄还是少女时，陈娴曾无数次教导她，以后一定要找一个门当户对、个人能力也出众的伴侣。
“女人的对象是社会眼里她的结局。”
陈娴因为这段婚事，磋磨了不少锐气，少女时的高傲逐渐显得狼狈，直到女儿纪暄日渐长大，出落得美丽又优秀才逐渐夺回了光彩。
透过后视镜，纪暄静静地凝视着陆斯年那张依旧英挺俊秀的脸，岁月只是让他的五官更加立体，轮廓更为锋利，谁看了都说陆斯年是一个美男子，而他们正是金童玉女的一对。
如果陆斯年是她的结局，这出戏能使人满意吗？
和一个条件旗鼓相当，人品踏实可靠，还是她少女时代白马王子的男子走到一起，这已经是所有人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吧？
纪暄靠在车座的垫子上，微微弯了弯嘴角，也不知道能否称之为一个笑。
*
陆家在南嘉市的新区斥资买了一栋三层720平米的别墅，主要是陆斯年的父母还有哥哥陆斯盛一家在住。
陆家小妹陆斯仪在省会读大学，今天也回来了。纪暄一进门就听到她在楼梯上大喊：“二嫂！”
纪暄还没来得及答应，另一道又尖又细的女声立马跟上：“哎呦呦，瞧你心急的样儿，这还不是二嫂呢。”
陆斯仪“噔噔”几下从楼梯上跑下来，挽住纪暄的手臂，亲昵地道：“怎么就不是了？我就认准了这个二嫂！”
说罢，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觑着她大嫂，脸上的神情颇为趾高气扬。
陆家大嫂名叫钱驭青，不是南嘉本地人，和陆斯盛大学时自由恋爱，后来奉子成婚嫁入陆家。婆媳关系极不对付，单是为了钱驭青的名字就打了不少口水官司——
吴永青借题发挥，声称“驭青”就是驾驭、凌驾于她这个婆婆之上，非要大儿媳妇将名字改了才能过门。
实则还是看不上钱驭青这个儿媳妇，觉得她无论姿色、家世还是学历都平平，未婚先孕更是极有心机。
可惜钱驭青并非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柿子，当下扬言这个婚不结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打掉算了，还要将陆家的刻薄行径都公之于众，让周围人都来看看陆家到底是一群什么货色。
一向憨厚老实的陆家老大最后也忍不住发了火，冲着自己的一对高堂吼道：“不让进家门就不让进家门，我和驭青自己出去过行了吧？！反正你们从来都没把我放在眼里，有老二当你们的儿子不就够了吗？！”
以上的话都是吴永青当着众人的面笑吟吟地说出来的，仿佛是在分享一件很有趣的往事一般。
当时钱驭青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纪暄只好佯装含蓄地低头抿酒，不意目光扫过陆斯年的面庞，从那双寒星一样的利目中瞥见了那么一丝嘲讽的笑意。
大嫂和母亲不和，陆斯仪也有模有样地学会了轻视。
钱驭青嗤笑一声，提高了声量，却是扬手招陆斯年过来。
“二弟，”她笑眯眯的，“小妹可是说了，只认我们暄暄一个二嫂，你可千万不许在外头胡来，到时候带回个什么别的嫂子。”
陆斯年方才正在和他父亲说着工作上的事，冷不丁被大嫂招过来，又说了这么一句不怀好意的话，似笑非笑的目光便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滑过。
末了，他牵起纪暄的手，两人十指交缠，在半空中轻轻摇晃。
陆斯年的声音很温和，却又透着那么一点儿不羁：“怎么，这世界上还能有比我们暄暄更好的女人？”
求收藏————【虚弱，无力，哭泣】
第5章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