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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片玉万黄金

年关将至,繁闹的街市上,一车一马,向琢玉坊徐徐驶去。车马碾过玉尘,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印迹,又被从天而降的霜雪和行人的脚印覆盖,辨不出痕迹。

车厢狭小封闭,阻隔了大半的风雪,但仍有隐隐寒气钻了进来。

栖影垂下脑袋,靠在梅如霰肩头,昏昏沉沉,打着瞌睡。寒枝焚了一块香饼,塞进喜鹊登梅圆形袖炉,递给梅如霰:“今日天寒地冻,姑娘不该来的,这点小事我能处理。”

梅如霰接过袖炉,亲昵地挽住她的左臂,笑道:“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可必然会受些委屈。”

寒枝轻轻摇头:“姑娘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

“你也知道,我在意。”

寒枝怔住,呆呆望向身侧的梅如霰。

一缕香烟自袖炉徐徐升起,飘到她的眉眼间,隐去了大半面容,只露出如水的笑眼。

梅如霰爱笑,逢人便笑,脸上从不见愠色。可寒枝总觉得,那笑意像隔了薄纱,并不真切。

唯有此刻,才是真真切切,毫无遮掩。

一如她们初识之时。

发怔间,车马已停。

寒枝堪堪回过神来,摇了摇脑袋,挥走前尘旧事。

栖影一路上睡得并不熟,被勒马声惊醒,揉着脖子,率先掀起车帘,向外喊道:“到了吗?”

“到了。”赵管事翻身下马,应道,“姑娘请下车。”

栖影不喜坐车,此刻已觉浑身不舒服,她弯着腰,三步并作两步,钻出车门,跳下车。

不料,双脚尚未站稳,就被一位男子迎面撞了上来。她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幸得随即下车的寒枝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肩膀。

栖影彻底清醒,勃然大怒,正欲开口责骂肇事者,却见对方忽然停下步子,连连作揖道歉。

栖影见那人虽衣裳单薄,佝偻着身子,看不清面容,但行为举止颇有礼数,倒像是个读书人,便消了怒火,忙道无妨,放对方离去。

她望着对方踉踉跄跄的背影,正纳罕间,一位年轻的灰衣男子迎了上来。

“贵客来访,小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来人正是琢玉坊的主人——王骐。

栖影细细打量这人,见其方过而立之年,面阔耳垂,气质沉稳,眼底眉梢挂着笑,是典型的商人模样。但又觉对方不同于一般商贾,周身透着暖意,令人心安,方才被意外惊扰的心好似落了地。

她终于恢复兴致,跟随众人,在王骐的指引下,一道走进店铺。

这家店专以刻印为业,门外挂着书有“琢玉坊”三字的巨幅牌匾,前店陈列了十数架多宝阁,摆放的净是各色刻板和书籍。再往后走,便是工人们做工的地方,亦是此店的核心所在。

正值午时,照例当是百工午膳、休憩之时。而此处门户大开,寒风呼啸,刻工们几乎无一缺席,定定地伏于案桌前,埋头做活,对周遭的人影与声响,恍若不闻。

栖影随众人望去,视线最终落在一双双新旧疤痕交替的手上,双目被风吹得酸胀难耐。

“门窗为何开着,不冷吗?”栖影忍不住发问,“他们午间都不休息吗?”

王骐拱手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本店刻工多背井离乡,自南而来。他们大多家境贫寒,每日为那10文每字的微薄刻资,辛苦劳作,方能勉强糊口。如今又逢年关,工期在即,只得日以继夜,不眠不休,方能不误工期,也可多赚些回乡的银两。这里门户之所以大开,只为在做工时保持头脑清醒,不出纰漏,不做无用之功。”

“才10文?”栖影惊叹道,“工价怎么会如此低廉?”

王骐摇头:“不算低了,别家刻工每字只得7文。普通农户若在乡间做工,一日最多不过百文。他们呆在此处,食宿皆免,所得银钱可尽数带回家中。虽然劳苦,但亦有所得。何况,当今世道,哪有不苦的活计。”

栖影还是不能释怀,她知道症结所在,书坊获利最大,便将视线转向赵管事:“难道就不能再涨些工价吗?”

赵管事哭笑不得:“你这小丫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他不便多言,只是笑了笑,准备搪塞过去。

站在一旁的寒枝洞察一切,替赵管事解释道:“一卷万余字的书,单是刻资便要百贯,另有印工工费、装褙工工费、伙食费,乃至赁版、纸张、棕刷、印墨诸费。但版刻书售价低廉,一卷书不过三四百文,更有甚者,只售数十文。店铺经营亦另有开支,诸项相加,获利其实不多。”

梅如霰冷笑道:“版印至今,不过二百余年,几乎取代手书。然前人诵书,如含珍宝,日夜不废,盖得之难也。今之版印,得之容易,便弃之如履,不复顾惜。时人以为,板书之价,永不迨手书也。然一刀一工,实非易事。一副刻板,可印万卷,藏于万户,历百年而不毁,经千年而不朽,于后世之功,其实远非手书所能及也,不过是世人未见其功罢了。”

“梅姑娘所言甚是!”王骐点头赞同,“刻工之苦,无人得见。便是于刻板署名,亦只为计量与定责,并不以为其人真有功绩。”

“既然如此,不若提升刻工技艺。物以稀为贵,刻书少而精,自然可以扭转此境。”梅如霰话题一转,道明来意,“我们今日贸然拜访,便为寻一位刻工,至于工费,可倍数于常。”

王骐早知其意,已有准备:“小店刻工二十有余,各有所长,不知梅姑娘想寻一位怎样的刻工?”

他胸有成竹,自认能拿下这单买卖。并不只为刻一书之资,而是想以此为契机,与落鸿书坊达成长久合作,日后便不愁没有生意。

“常言道,书必高手,雕择良匠。”梅如霰不紧不慢道,“贵店既以‘琢玉坊’为名,我要找的便是‘琢玉’之才。”

“这……”王骐抿了抿唇,面露愧色,“小店愧对此名。”

“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小人祖上以篆刻碑文为生,祖父犹精此业,技艺高超,无人能出其右,时人赞其有‘琢玉’之才,方得此名。然小人愚笨,未能继承十之一二,所聘刻工,亦无人配得上‘琢玉’二字。”王骐顿了顿,接道,“不过姑娘大可放心,小店所聘刻工,虽担不起‘琢玉’二字,却也略有技艺,堪当大任。”

“王掌柜过谦了,据我所知,贵店恰有一名‘琢玉’之才。”

“哦~”王骐笑问,“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位刻工?”

“小十。”

“谁?”王骐微愣,似未听清。

“小十。”赵管事取了《观文鉴古图》,递到王骐面前。

王骐目光一滞,并未接过书籍,只是勉强笑道:“姑娘来晚了,这位刻工早已归乡,不再从事此业。姑娘不如瞧瞧其他刻工……小店技艺最高者,有黄汪二工。黄工识文断字,雄浑厚重;汪工驱刀如笔,镂刻精细。他们均各怀技艺,各有所精。”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梅如霰欠身道,“今日多有叨扰,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

语罢,携众人转身而去。

王骐见状,忙快步追上:“梅姑娘就没一个瞧得上的?定要‘小十’不可?”

“是的。”梅如霰语气坚定,毫无迟疑。

“可据我所知,此书工期已近,若不尽快寻得刻工,怕是会误了出版。”

“宁缺毋滥,误了就误了。”

“梅姑娘当真如此决绝?”

“当真。”

“你究竟看重‘小十’何处?”

“刊工清挺,秀雅古劲,堪配‘琢玉’二字。此书写版出自梅中客先生之手,除了小十,无人能呈现其中精髓。”梅如霰望着琢玉坊的牌匾,笑道,“没了他,是琢玉坊的损失,也是刻书业的损失。”

王骐面露迟疑,将视线转向赵管事,询问对方的意思。

赵管事接收到了信号,摆手道:“落鸿诸事,姑娘说了算。”

王骐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我可替梅姑娘寻一趟小十,便是能劝他接下此活,怕是也要到年后了。”

“无妨。”梅如霰含笑作揖,“多谢王掌柜,那就静候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