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A市殡仪馆
盛禧抱着父母的骨灰盒从殡仪馆大门走出来，径直朝门口等待的车子走去。
连日来的奔波让盛禧憔悴得没有人样。
本就清瘦的身形此刻薄得像一张纸，让人觉得一折就能断。
脸色灰白，却依旧难掩美貌。
盛禧上车，看向身后的单湘。
单湘同样抱着自己父母的骨灰盒，只是脸色看起来比盛禧好很多。
脚下的步子带着劲，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单湘上车之后，看了眼盛禧，刻意坐在离盛禧最远的位置。
盛禧见状，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嘱咐司机出发。
车上的人一路无言，车里只有广播电台主持人不带情绪的声音。
“七日前，盛明制药车间发生爆炸，5人当场死亡，31人受伤。据相关人士透露，爆炸原因为盛明总经理夫妇使用廉价不达标仪器。目前检方正在调查中。
“三日前，盛明总经理夫妇与副总经理夫妇四人遭遇车祸不治身亡，盛明制药被大规模抵制，经营状况不良，据悉盛明总经理独子计划遣散大部分员工，出售公司。我台记者将继续跟进后续进展。”
盛禧脸上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好像这条新闻与他无关。
单湘的反应却很大，震惊之后，朝着盛禧吼道，“你居然要把我们爸妈的心血都卖了？”
盛禧默默地承受了单湘的火气，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骨灰盒，淡淡地说，“盛明规模小，也没有核心产品，出了这样的事被抵制然后破产是很正常的事，不如趁现在还有点价值卖点钱赔给出事家属。”
单湘握了握拳，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了。
出事之后的一切都是盛禧在处理，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准确的说，是什么事都插手不了。
可是单湘还是不甘心，憋了又憋，吼道，“那你也不能卖！至少我爸妈的那一份不能卖！”
盛禧转头看向单湘，眼中难得露出了冷冽的神色，看得单湘低下了头，不再吭声。
车子很快到了墓园。
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早早等在墓园门口。
盛禧一打开车门，等候多时的人蜂拥而上，把盛禧团团围住。
这些人就是那36个伤亡员工的家属，是来要钱的。
盛禧冷静地扫了一圈，大家的眼里也满是疲惫。
爆炸发生以来，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盛禧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骨灰盒，想要说话，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对老头老太太突然跪倒在盛禧面前，仰头盯着盛禧哀求。
“小老板，求求你了，我家真的筹不出钱来了，医院又在催了，算我们借的好不好，求求你了，让我家大明活下去吧！”
说着说着，老头老太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两人的恳求真挚哀切，家里有类似情况的人纷纷抹起了眼泪。
盛禧心硬又心软，心中已经决定不管判决什么时候下来，先按照平均水准把钱给他们。
但是他要先去把父母的骨灰盒安置好。
盛禧看起来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平静地说道，“大家让让，我需要先安置我的父母，今天一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的。”
盛禧这样子，看着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模样，不把普通人的死活放在眼里。
那些一起来要钱的家属只觉得这一放走，就再也找不到他了，默契地拦住了盛禧。
盛禧迈开的脚步收了回来，想要再解释一番。
身后传来单湘响亮的声音，“我爸妈也是他家害的，现在我要和他进去放骨灰盒，我会帮大家盯着他不让他走的！”
盛禧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单湘，又转回头。
单湘已经仗着自己还是个小孩，获得了大爷大妈们的怜爱，走了过去。
盛禧赶紧跟上，只留下一句：“这墓园只有这一个出口，大家放心好了。”
两人在自己父母的坟前安静站了一会儿，盛禧瘦得像是下一秒就能被风吹倒，单湘还是少年人健壮的模样。
盛禧接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盛禧喊道，“李叔。”
“小禧，考虑得怎么样了？你愿意来，我就给你开到一百万一年，后面做出成果了，算上分红，你现在要赔的这一千两百万根本不算事。”
盛禧上眼皮垂了下来，浓密的眼睫盖住眼珠，喉结滚了滚，说道，“李叔，我也还是那句话，一千两百万到账，我就立马去你那里上班。”
那头的人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带着点不高兴，说道，“小禧，你要知道，我开的已经是最高的价了，你去其他药企，最多也就是这个价。”
盛禧没说话，他的想法很简单。
山下那批人要的是救命钱，是现在就能打给医院的钱，而不是几年后人没了，姗姗来迟的所谓赔偿。
那头的人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想把盛明卖了，但是你盛明一个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喝汤的小药厂，现在这个情况，又有谁会买呢？最值钱的怕是那块地皮。”
远郊不大的地皮抵不了那一千两百万。
李叔说的是事实。
可是盛禧还在挣扎，他想试试把躺在医院的那批人救回来。
挂断电话之后，盛禧盯着自己的联系人看了好一会儿。
里面有自己的导师、同门，他们是业内大牛，却没那个财力，有父母的生意伙伴，他们或许有那个财力却绝对不可能拿出来。
往下拉的时候，盛禧看到一个名字：阮之卉。
这是他的通讯录里唯一一位和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人。
是位艺人经纪人。
盛禧读本科的时候，阮之卉无意间遇见他，劝说他出道，说能把他捧成最红的明星，说他能年入十几个小目标。
盛禧没放在心上。
后来读博的时候，两人再一次偶遇，阮之卉又起了心思。
奈何盛禧冥顽不灵，对阮之卉口中的万人瞩目奢靡繁华的生活没有一丁点兴趣。
最后，是阮之卉说，“你学药是为了让数以万计的人不受疾病之苦，但是你这样的人，若是当了明星，又何尝不会给无数人带去心理的慰藉。”
就因为这句话，盛禧留下了阮之卉的联系方式。
但这一刻之前的他，从没没想过当明星。
盛禧盯着阮之卉的名字，拨打了电话。
原以为他还要自我介绍一下，哪知电话一联通，阮之卉带点调笑的声音传来，“盛博士，我在新闻上看到你家的事了。”
盛禧打的草稿都作废了，他重新整理了措辞。
“嗯，阮姐，你当年说的话还作数吗？”
阮之卉的嗤笑通过电波，清晰地传达着嘲讽。
“你为什么会觉得二十六岁的你还有被捧的价值？”阮之卉坐在自己舒适的老板椅上，转了个身，脸上满是笑，“粉圈小姑娘喜欢的是年轻漂亮的皮囊，你，晚了。”
盛禧回忆了一下和阮之卉上一次的见面，那是在一年前。
如果真的晚了，以阮之卉这副商人做派，根本不会接自己的电话。
盛禧深吸一口气，说道，“阮姐您既然接了电话，也知道我的近况，那这件事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阮之卉躺在椅子上，脸上的笑根本消不下去。
尽管她只和盛禧见过两次面，但是她知道，这个人她拿定了！
“你是聪明人，不跟你拐弯抹角，明星这行吃的就是青春饭，你确实迟了，但也确实有利可图，就看你怎么想的了。”
盛禧闭了闭眼，说道，“我要一千两百万。”
阮之卉早就知道这个数字，但还是用惊讶地语气说道，“那你可得想清楚了，我是一个纯粹的商人，在你身上一口气投这么多，势必要百倍千倍地要回来。”
盛禧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以脚后跟为支点，晃了晃身子，又看向山脚下那群人，坚定地说，“想清楚了。”
阮之卉“嘻嘻”地笑了，说，“那行，想清楚了就好，不然怕你后悔，就今天吧，我在梦纪影视等你，晚上就可以带着一千两百万去医院当你的救世主了。”
盛禧对后面的讽刺视若无睹，只平静地说：“好。”
挂了电话，盛禧迎面对上单湘打探的视线。
刚刚做出了这么大的决定，盛禧不是很想和单湘解释。
但是单湘不依不饶，好奇极了，“你找谁要了一千两百万，对方肯给？”
盛禧转身下山，糊弄着说道，“我未来的老板，肯给。”
单湘跟在盛禧身后追问，“哪家药企这么大方，是王叔吗？王叔之前一直夸你厉害。”
盛禧不想回答，在前面走着。
身后，得不到回应的单湘有点不爽，又问道，“那盛明你还卖吗？”
“不卖了。”
就留着做个念想吧。
盛禧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
山下的众人等了许久，终于看到盛禧下来了，又一蜂窝围了上来。
刚才跪倒在盛禧面前痛哭的那对夫妇被人扶着站在一边。
盛禧觉得自己终于有勇气正视这些人的眼睛了，抬头对上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睛，说，“大家放心，今晚我就把钱打到大家的账上。”
“真的吗？别是在骗我们！”
盛禧提起精神，继续解释，“不骗你们，你们一直把我堵在这里，我也没法给你们钱。”
盛禧说得也有道理，可是大家被盛禧刚才冷漠的样子吓到了，又不愿意就这么放他走。
大家迟疑着，不愿意走，又好像不得不走。
盛禧怕耽误时间，主动点了一人让他跟着自己，车子这才顺利开向了梦纪影视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