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炽叹了口气。
这位老友什么都好,独独有一点,就是喜爱刨根问底。
“好吧,不瞒你了,是宁真的事情。”
他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通。
其实这并非什么大事,宿醉回来的杨承志,恰好遇上了锻炼完洗澡的宁炽,二人本来就有恩怨,杨承志没忍住去调戏宁炽身边的医疗兵赵怡。
宁炽当时心情很不好。
具体是什么心情不好,那大概是杨承志嘴贱,又挖苦了宁炽一番,又或者他突然说了些关于宁炽妹妹的污言秽语,然后宁炽的眼神突然变的很可怕,拖着杨承志的头发直奔训练室,然后开启了单方面的发泄。
“就是如此了,”宁炽摊了摊手,“我一时冲动,没有忍住,就打了他。”
能让宁炽失去头脑的事情很少,他的妹妹算一个。
这样看来,对方应该说了特别严重的话。
晋越思忖片刻,手指拨了拨终端的联络器:“这件事我替你想办法。”
“打人者固然有错,挑衅者亦免除不了责任,你先回去吧。”
宁炽目光却盯着那沓报纸。
他从中抽出其中一张,照片栏上露出几个人的背影。
横栏彩报是少有的还在流通的纸质报纸,专为名人堂所生,上方记录的不是一些无聊的英雄事迹,便是独家的家属采访。
这篇报纸的日期是最新日期,恰好日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到了中央的灰色加粗夸张标题上。
“东欧大陆最强3S完种战士,真正的杀人兵器!”
“惊呆了,屠戮野獾上千,东欧战区又添强者。”
“……”
什么鬼标题!
嫌弃的瞥了一眼,他问道:“这些人是谁?”
“哦,这个啊。”晋越扫了一眼,恹恹道:“别提了,我正在为这个事情发愁呢。”
“你还记得当年和我们那位上将闹矛盾的周通少校吗?”
宁炽在脑海中搜索片刻,找到了模糊的形容词。
“严厉的白发男子,身体高大,活像个行走的拐棍。”
他敷衍的点点头:“知道。”
那场事故,据说不少涉事人员被处罚,禁闭到电子监狱好几十年。
去年这件事闹的这么大,难道他们还有闲心来联谊?
但晋越不这么想,他叹了口气:“他要带领这帮东欧的过来的砸场子了。”
宁炽方才还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他突然想到,很快就要到夏天了。
为了突破技术上的障碍,几个版块军区的有时候会参加在一起集训,一般集中在第三四季度。
不过,说是技术交流,每年都会闹出几条人命。
“哦,张启升昨晚和你通越洋电话就是为这啊。”
“是啊。”
“高兴的是他,苦的就是我了,”他用手做着捻烟的动作,宁炽识趣的给他点上,晋越抽了一口,才吞云吐雾道:“听说来的都是些刺头,也很难搞,不知道会不会在这里生事,我正想着找个法子把他们彻底隔离,最好捱过培训期,再恭恭敬敬的送走。”
“你当养猪呢,圈养这帮人可没什么好处,”宁炽被他逗乐了,“还有啊,不是我说,你都是堂堂中尉了,这种小事为什么不交给你的副官安排?”
他挤眉弄眼:“我看周琛那小子挺积极的,前些天不是张罗着基地比赛的事情么,他可比你更注重部队文化风彩。”
“还是说,你不肯放权?”
关于权利,在特别区是较为忌讳的话题,然而宁炽说出来,却是笃定了晋越不会计较。
果然,晋越白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上次联合培训我差点死在了禁区,要能推的任务早就推了。”
“周琛这个人做正事的魄力不足,和禁区那边打交道,恐怕还差点气候。”
禁区,即为禁制管辖特区,一般来说,只有完种战士只能进禁区,无论是残种还是未开发的普通人,都只能进入独立特区。
他揉了揉眉心,心中嘟囔:“也不知道那帮完种,三天两头的往残种这边跑是怎么回事。”
宁炽一听,这可不是他该思考的东西。
他嘿嘿一笑,决定先撤:“那我就走了。”
“杨承志的事情,还要望你这个大人物多多费心了。”
“滚吧滚吧,看见你就心烦。”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
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时,宁炽喟叹一声。
明日审讯室的过来后,到时候,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开除。
不过有晋越求情,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望着天花板发呆时,他不禁想起了之前杨承志所说的话。
伸手从床头柜拿起通讯器,他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仪器滴答两下,很快被按断。
宁炽不死心,又按了一次。
从里面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声:“干嘛!”
“不是说过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吗?”
“……”宁炽语气轻柔如羽:“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么?”
“有什么事就说罢,啧。”
“你在学校还好吧?”
“无聊,我难道会炸了这个地方吗?”
挂了通讯仪,宁炽重新趴在了床上。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天花板,目光中流露出呆滞。
嘴里痒痒,他转身从抽屉中找到一个五彩盒子,拿出一块口香糖,咀嚼起来。
甜美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回味无穷。
自从戒了烟后,好像一下子想不起来很多事情。
这倒是件好事。
他百无聊赖的想着,昏昏沉沉间,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宁炽到达战营训练室时,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走廊上路过不少人,三三两两的往这边看着热闹,宁炽悠闲的越过旁人的视线,脚步随意的好像要去散步。
他今日同样特地换了黑色的防空服,早上洗过澡,墨发打湿的贴在头皮上,梢端微微卷翘。
“来了啊,”他像是在和朋友打招呼似的。
审讯室这边的不好说话,两排黑衣黑靴的刑科部门人员,那位少校拿着档案文件,冷冷瞧了他一眼:“怎么又是你?”
“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是我。”宁炽好脾气的笑了笑。
伸手不打笑面人,上校抿了抿唇,将一腔鄙夷吞进了肚子中,他道:“算上昨天这次违规,你已经犯了十次,要不是没有失控记录,宁炽,你早已被丢尽了迷失海里。”
迷失海是赫赫有名的凶海,向来以有来无回而得名,宁炽却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只是无奈叹道:“是吗,看来我的罪的确很重啊。”
这不是嘲讽而是感慨的话语让少校眉头紧皱。
“你,你……”
他突然心头一软,但少年却勾起了唇角:“认错就要挨打嘛,这个我知道的,我不会让您为难的,不过还是请您多手下留情啊。”
一句话,礼貌得体有了,恰到好处的俏皮,又与人拉进了不少联系。
少校咳嗽两声,露出几分意外。
正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传来:“宁炽!”
宁炽还未转头,走廊尽头,一个佝偻的身影过来,提起他的耳朵就开始输出:“你怎么又惹祸了,前几日才把你从小黑屋捞出来,转头你又要进去?”
“疼疼疼疼疼!”
宁炽面对着不少战士,又羞又窘:“老师你能不能注意形象,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还知道形象啊!”
面前的老人穿着旧版的制服,精神矍铄,他狠狠瞪了眼宁炽,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要说宁炽在战营中最害怕遇到的人,非他的老师黎元乾莫属。
在刚进战营时,宁炽的训练教官就是这位号称铁面神的老师,他曾一度被这个臭老头子惨绝人寰的训练方式弄得哭天嚎地,叹息一声,他道:“就是个意外而已,老师,您不用为我担心。”
“你这臭小子,从来都是动嘴不动手,”老先生对准了旁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有时候,你也要懂得反抗,不要老是傻傻的被牵着鼻子走。”
几个审讯部门脸色都难看起来。
这不是变相说他们渎职吗?
然而牢骚还未出口,一只手升起来阻止了他们,方才还高高在上的少校,低头道:“老师,我们绝没有这层意思,还请你见谅。”
后方的刑事科人员全都傻了眼。
但更为跌破眼镜的是,黎元乾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他幽幽道:“你认错态度倒是诚恳,只是我看有些事情,也不是光在嘴上说说就行的。”
“学生自然是听老师的。”
“那我那小徒弟……”
少校了然了,这是他老师在为这个小师弟求情呢,他对着宁炽道:“其实斗殴这件事可大可小,主要看怎么处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酌情处理的。”
黎元乾满意的点头,宁炽:“……”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也是个上道的人,自然不会拆台,点点头:“有劳少校了。”
一场风波消散于无形。
后续便是,宁炽的处罚通知很快下来,经过三方调节,晋越等人暗中出力等缘故,他获得了十天的禁闭。
皆大欢喜。
“啊,这都是阿越和老师的功劳啊。”
坐在基地后方的高板跳台上,昏黄的云霞弥散聚集,恍若撒了层金粉,天光与碧海相接,不远处的训练集如同小山包般隆起,是不可多得的景色。
任墨扯了扯嘴角,望着漫不经心晒太阳的少年:“你这家伙也太幸运了吧。”
“晋越也就算了,还有那个菲尔少校,他可是从来不容情的,就这样竟然还能歪打正着,碰见他的老师。”
宁炽喝了口啤酒,眼角弯弯:“我要是幸运,那我应该免除禁闭才是。”
“可恶,真可恶,得了便宜又卖乖。”
“看来你的华夏语言又进步了,竟然能说出谚语。”
“……”
任墨不和他耍嘴皮子了,拉了拉肩膀,轻嘶一声:“这太阳晒得我背疼。”
他这几日又出了不少任务,回来时新伤未愈,又添旧伤,“要是禁闭的是我就好了,啧,骨头都要散架了。”
宁炽奇异道:“你们支队没有给你减轻任务吗?”
“问就是人力调配不足,队员需要时刻待命。”他哀叹一声,又喝了口啤酒,“恶魔区的变异株种好像打不完似的,最近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他笑了笑,碧眼中好似波纹在晃:“要不我和你换换?”
宁炽看的一愣,也笑了:“好啊,那我和你换。”
“不过你目前的积蓄要全部给我。”
“你也太黑了吧!”任墨不满的控诉。
宁炽感慨道:“我可是一级残种,换而言之,我得付出比你十倍的努力才能打死变异株,这都是我的辛苦费啊。”
“哪有你这样的?”
这真是任墨见过最奇怪的人之一,仿佛什么都看的开,仿佛在什么困境里都活的下去,“为了防止被歧视嘲笑,男人一般不是会把缺点掩饰起来吗,怎么你好像想要全世界都知道一样。”
宁炽笑了:“这可是我的好处呢。”
“伤疤是抹不掉的,干脆露出来算了,说不定有时候还能受到同情,得到点好处。”
任墨耸了耸肩,表示不能理解。
两人又撑了一会儿,他实在是难受,只能拖着病体回去了。
宁炽放弃抵抗,独自忍受火辣辣的日光。
最近好像黑了点。
不错,再黑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