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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三色颜料

置身事外,以邻为壑大概一直都是谢惟灼的处事方式,长期站在上层,前有垫背,后有靠山,那怕犯了滔天的罪行也能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这样的人,到底会害怕什么?

凌酒来到谢惟灼发的地址,心情复杂地看着路灯下的人。

他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地上的烟头四处散落,昏暗的光渡在身上,描绘出他侧脸流畅的线条,黑色的牛仔外套和内搭的纯白兜帽卫衣,让他看起来放荡不羁却又充满了少年的气息,他掐着烟散漫地站在哪儿,光是高挑的身材都忍不住让人侧目。

凌酒无法与他人感同身受,谢惟灼前天凶残粗暴的行径在他心里留下来可怖的印象,差点被杀的人如今躺在医院里接受不公平的处置,而始作俑者却无所事事,满不关心,凌酒不禁感到恶心,但他没办法远离,反而需要忍受着去接近。

谢惟灼脑子混混沌沌的,给凌酒发完信息后,他就拒绝了徐州新他们的邀请,独自站在这里等着他来接,也不知道方言旭今天给他灌了什么酒,明明有意识,但总感觉不清醒。

他数着面前开过去的车,数到第99俩的时候,他被阴影所笼盖,谢惟灼抬起头,先入目的是熟悉的蓝白校服,再是凌酒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奇怪的是,今天不怎么反感,他扯唇笑着,声线嘶哑。

“100!”

凌酒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谢惟灼看起来有些不正常,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攻击性,眼尾下垂,微微泛红,像是一只等着被抱回家的大型犬。

“你喝醉了。”说完,凌酒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谢惟灼竟然还会有这种时候。

然而当事人看起来并不想承认,他用力推了凌酒一把,然后不满地大声嚷道:“放屁,以为都像你啊,两杯就倒!”

谢惟灼很不高兴,他今天明明就只喝了两杯,怎么可能醉,凌酒应该是还没睡醒。

恍惚中,他好像想起来喝之前方言旭的话:“来来来,这是这家新出的,醉千杯,普通人一口就倒,谢老大来试试!”

他当时没什么心情,酒送到他面前就接了,两杯下肚,他久违的感到昏沉,模糊的彩色灯光让他内心迫切的想走,于是借口先行离开了。

没想到这次栽了,谢惟灼更感烦闷,他绕过凌酒就要走,手却被拉住,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这次没有再刺激到他,反而更加贪恋,他转头,眼神迷离,不解的询问:“干嘛?我要去买东西。”

凌酒松开手,指着那些往来的车辆,违心的提醒他:“想被撞死啊?”

或许是晚风太过温柔,连带难闻的汽车尾气都消散到了空气里,又或许酒精的刺激让他本能的需要凉意。

谢惟灼抬手左右打量自己刚刚被拉的手腕,很轻地开口:“好冰啊。”

“……”

凌酒实在没有耐心和他耗下去,看到有计程车开过来,他扬手拦住,然后把还在看手腕的谢惟灼塞进去。

“师傅,去天府街,”说完他倾身给迷糊的谢惟灼系好安全带,不耐地问道,“你要去买什么东西,等会儿应该会经过便利店。”

熟悉的薰衣草香袭来,谢惟灼这才切实的感受到醉意上头,他偏头看向窗外闪过的霓虹灯,道:“我要去买颜料,红色,黑色,白色,还有……”

他卡顿了,他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什么颜色,脑子里一片混乱,黑暗的阁楼,破碎的玻璃,强烈的白炽灯一帧帧的出现。

谢惟灼转过来,凌酒身上的蓝冲击着他的视线:“还有蓝色。”

这是一个陌生的颜色,他想。

凌酒觉得自己没办法理解一个杀人犯的思维,他打开窗吐了一口气,接着谢惟灼莫名其妙的话道:“买这些干嘛?”

等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风变的生冷,小小雨滴飘进来的时候,谢惟灼依旧没有回答他。

凌酒关上窗,借着反光的玻璃,看着谢惟灼轻靠在窗边,眼神茫然。

小小的空间陷入了安静,耳边只有雨敲打玻璃的答答声,谁也没有再开口。

到天府街的时候,雨已经下的很大了,凌酒将人先安置到车上,自己冲进雨幕买伞。

然而回来时,计程车不见了踪影,余留谢惟灼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哪儿,头发被打湿,乖顺地垂在额前,他看着撑着伞走过来的凌酒,依旧是那一副淡然的神情。

“你站在这里干嘛,不是让你待在车上等我吗?”

“颜料是用来折磨人的,我不要蓝色了。”

骤然听着这句迟来的回答,凌酒浑身僵硬,捏着伞把的手用力的攒紧,他看谢惟灼的眼神变得嫌恶,仿佛在打量一只偷食羊群,还要将自己伪装起来的狼,恶劣至极。

“你自己听着不恶心吗?”

谢惟灼的脸颊上沾了水,随着凌酒的话音落地,眼角的那滴也跟着掉落,他那张俊逸的过分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无辜的笑。

“他不觉得恶心,我为什么要觉得?”

他?

凌酒在脑中闪过几个人选,但都被一一排除,反正眼前的谢惟灼看起来很不清醒,倒不如直接问:“他是谁?”

岂料谢惟灼上前一步,看起来很开心的和他分享。

他的手在凌酒的面前比划了几下,笑的恶劣:

“就是……教我画画的人啊!”

凌酒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谢惟灼带回家,看着睡倒在沙发上的人,他不由得觉得疲惫。

谢惟灼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死活不肯再开口,无论凌酒怎么威逼利诱,他也不肯交代那个人是谁,抱着一团疑虑,他只能先将人带回来。

虽然喝醉了谢惟灼行为上看着很清醒,但他时不时冒出来的话语说明了一切,比如,嚷着要去买颜料、走到分叉口,偏要说凌酒走错了方向、还要一边大喊着不记得家门密码,一边帮他打开门……

凌酒找到浴室,拿了一条挂在墙上的干毛巾,忍住想借此闷死他的冲动,帮他揉头发。

谢惟灼的头发很柔软,又细密,擦起来很费时间,才到半干,凌酒就没了耐心,他随手将毛巾盖在谢惟灼头上,再从沙发上取来一条叠好的毯子,随手盖在他身上。

做好这一切,凌酒直起身,肆无忌惮地观察整个客厅,上次过来还没有好好看,就不欢而散,这次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凌酒一路看到楼梯口,本不想上去,可突然瞄到楼道墙上贴着几幅画,好奇心作祟,凌酒抬脚走上几个阶梯,让自己可以看的更仔细。

第一幅画上是破碎的玻璃瓶里掉落出的一枝康乃馨,鲜红的花瓣,黑色的落叶,搭配白色的基调。

第二幅上是一团黑色的线条,中心用红色的手印,看起来很瘆人。

凌酒刚准备上去几步看第三幅,就听见客厅有东西打碎了的动静,他内心一颤,匆匆离开楼道,寻声找到声源处。

沙发上的人不见了,地面上多了一只碎了的烟灰缸,走近一些,凌酒蹲下身,刚疑惑地拾起一片玻璃渣,手就被划伤了一个小口,血液渗出来一些,滴落在那堆玻璃上。

刚刚看到的第一幅画,就这样出现在脑海里,凌酒敛眉站起来,转身看到消失的谢惟灼站在身后的不远处,手上拿着一片抹布,琥珀色的眼珠盯着他,似乎很不解:“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看起来比刚才清醒了不少,只不过声音依旧嘶哑。

面对他的询问,凌酒并不显慌张,他走上前,接过谢惟灼手里的抹布,自然的答道:“刚准备走,就听见东西摔碎的声响,怕你一个人死家里,警察找我,就返回来看看。”

谢惟灼知道他在撒谎,可是脑子太过疼痛,他不想拆穿他。

“那正好,帮我把玻璃渣清理了吧。”

“……”

帮他清理完已经快10点了,外面的大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打算今天去医院找王志的计划也泡了汤。

凌酒洗了一把手,出来时,谢惟灼正盘腿坐在地上吸烟,给他擦头发的毛巾搭在肩上,缭绕的烟雾遮掩了他的神情。

凌酒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觉得自己应该走了,他拿上放在门口的伞,正准备开门,就被谢惟灼出声拦住了:“这个点离开,打不到车吧?”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凌酒深知他说的这一点,但这谢惟灼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状态下,他留在这里不过是为自己徒增麻烦和危险,毕竟眼前这个人两天前杀人未遂。

所以凌酒留下一句:“谢谢关心。”就毅然推门离开。

大雨短暂的吹进屋内,在浅色的地毯上留下几滴深色的印记,谢惟灼熄了烟,眼神被地上遗留的玻璃渣吸引,上面带有一丝红色血迹。

谢惟灼拾起来,流露出的目光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