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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三日(二)

“我没想到会栽在你手上。”

“我也没想到落我手上的会是你。”

营房帐内烛光昏昏,董韶被绳索牢牢捆着绑在椅子上,乜斜着眼冷觑秦声,无畏无惧。

秦声负手而立,面色冷凝,丝毫看不出抓获真凶的喜悦。

董韶问:“你几时对我起疑心的?”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即使你那么霸道阻止我查案,我也只当你是奉了杨辉的命令。一开始我怀疑的是杨辉,特别是得知去见陈大的不是什么细作,而是第二田。”

“第二田?”董韶铁板一样的面孔终有了丝丝松动,“我明白了。你如何查到他的?”

秦声摇摇头。“不是我查到的,是书店的伙计告诉我的。”

第二这个姓太特殊了,汴京城找不出几个。第二田以前来过店里买纸笔,伙计对他印象很深。陈柳前日去书肆,告知陈大死讯,伙计无比惊恐,说,那是禁军的将领,怎么会是细作?!

那日后晌,陈大正与伙计合计账目,第二田来了,说有要事要与陈大相商,陈大便引了他去后堂。

二人进去没多久,闯入一班衙役,领头的进门就大喝:陈大在哪里。伙计以为又是来勒索的,就指了指后堂。这种事时有发生,打发点银子就行了,花钱买平安,这是生意场和官场共同达成的默契。孰料,这回不行了。他们不要钱,要人。

陈大被抓走,临走交代伙计好生看店,他去去就回。

伙计寻思,准是官府想狮子大开口,就从账上备好了钱,估摸着次日一早官府就要派人来了。

店面重归安静,他想起第二田还在后堂,就匆忙去看。可是,没有人。若不是开着的窗子,他差点以为遇到鬼了。

陈柳听闻这些,立刻赶去见秦声。

秦声为保险起见,没让她往下说,赶往书肆的途中,才听完整个经过。到了书肆,迎接他们的却是被丢进水井的伙计的尸身。

“我低估你们了,又让你们赶在了前头。我没大张旗鼓,请裴君暗中调查,终于查到,见陈大的人是第二田,杨辉的手下,你的同袍。我没猜错的话,杀死伙计的,是第二田本人吧?”秦声眉头轻轻拧着,甩甩头,不忍回想伙计被捞上来时的惨状。“我一直纳罕,那个神秘举报人是何方神圣,如何敢把禁军的将领说成是买**的。很快就从跟班的差役那里弄清了原委,这个举报人根本不存在,是李连升自己瞎编的。于是我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一出精心设计的局,陈大就是那个注定要死的棋子。”

“那伙计见过第二,我岂可留下这么大祸患。你太小看我了。”董韶面露得意。

秦声怒:“可你败了!”

董韶咬牙:“我应该早点杀了你!”

秦声拂袖,踱到案前,拨了拨灯芯。“陈大被带到缉书司,神情恍惚,说话颠三倒四,你做了手脚?”

“是。我让人路上给他扎了毒针,那药能让人变傻。”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曹判官取他性命?他与你有何冤仇,你如此心狠手辣!”秦声怒气冲天,震得身后的帘帷都晃了晃。

“万一那帮人笨,陈大没傻,我不就尴尬了?为保万无一失,陈大必须死。”董韶口气轻飘飘的,仿佛死的只是一条狗一只猫。“你不错啊,我以前太小看你了。这么说,老曹出卖了我?我早该防着他,我用他兄弟杀人的把柄要挟他,他果然靠不住。”

“不是他,是第二田。”

“嘁,骗鬼吧,我和他什么交情,他宁可死也不会出卖我!”第二田幼时家贫,父死,无力治丧。便跑到集市上,自愿卖身葬父。恰被董韶父亲碰上了,被他一片孝心打动,给了他一大笔钱。虽然董父仁义没要他的卖身契,然而生性鲁直的第二田,自此就一根筋认了董家为主,甘愿当牛做马。

“所以他死了。”

“你说什么?!”

得知第二田是杨辉麾下将领,事关重大,秦声求教裴君。

裴君说,杨辉近来颇得圣意,不能轻举妄动,他会派人秘密盯着第二田,让秦声尽全力捉拿杀害陈大的凶手,凶手或许会是突破口

虽说擒贼先擒王,但当不知王在何处时,还是从小喽啰身上下手容易些。李连升和丁斗金俩饭桶,一吓唬就全秃噜了。是曹判官收买他们,以售**为名,抓了陈大,送到秦声处。曹判官只交代了他们这些,其余什么也没说。

果然是曹判官。

但秦声并未立即行动。抓了他,藏于暗处的幕后黑手立刻就能得信。森森开封府,不知还有多少他们的眼睛耳朵。

时间不多了,秦声苦思冥想,设了一个苦肉计,引蛇出洞。

他授意李连升、丁斗金向曹判官告密。果不其然,曹判官立即囚了秦声,同时也暴露了自己。

秦声被囚,他们唯一的威胁就消除了,便可大胆行事了。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厢秦声刚进去,那厢陈柳就带着石头、还有裴君派来的人马围了第二田的家。秦声推开陈柳时悄悄塞给她一个纸团。

秦声看过第二田的履历,杀敌无数,铁骨铮铮的悍将。这种人最难对付。唯一的软肋,是老母亲。秦声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耻,前来同他商议的裴君僚属发问:他们杀陈大时,可曾想过,他也是有妻子儿女的?

这一问,秦声果断下了决心。

第二田是大孝子,母亲遭迫,他没犹豫,全招了。

夜深,秦声被悄悄放出来,曹判官代替他作了那间牢房的住客。

城门下,等候他的是月光中的陈柳,她衣袖翻飞,似是要逐月而去。

陈柳略凉薄的嗓音响起在有风的夜晚,恍如世外仙音。

秦声如入梦中,当听到第二田已自绝、主凶是董韶,终被残痛的真相拽回了人间。

悲凉的胡笛再度响起。

一曲毕,秦声抬袖拂面。“挖到第二田,我就开始怀疑你了,但疑心你可能只是小卒子,杨辉才是主谋。方才在牢房里,我是故意吹的,我知道外面有人,我猜,也许是你。如果是你,听了这曲子,也许会收手。”

“收手?”董韶双目怒瞪,咆哮,“我真该听老曹的,一刀宰了你,什么麻烦都没了!”

帘帷又颤了颤。

秦声黑着脸,举着从董韶身上搜出的金明池陈兵图,厉声质问:“是天子对不住你?还是大宋子民对不住你?!”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若说手握重兵的杨辉造反,还能理解。董韶,充其量一个中等将领,造反也轮不到他啊,脑袋坏了?

“老秦,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老子是谁?老子是天家人!”

秦声抽抽嘴角,刚要讥讽,董韶忽正色道:“知道赵世居吗?”

赵世居。秦声当然知道。此时不过元祐七年,离熙宁八年,尚不到二十年。

熙宁八年闰四月,宗室赵世居谋反,赐死。

那件轰动汴京的大事,印在史册,不过只言片语。

那年秦声四五岁年纪,只知道又死人了,却不知死的何人。长大后才知晓。他看过那一段记载,说,赵世居就是个二百五,是被那两个姓李的坑死的。

事发于一个叫李逢的县主簿被人告发谋反。当时,神宗皇帝派人审理此案。不巧,牵连出了太祖皇帝的子孙——赵世居。赵世居与李逢交情匪浅,两人共阅图谶、祆妄书等**。案件焦点一下转移到了赵世居身上。经彻查,赵世居私藏**,多与妖人来往,抨击朝议,图谋不轨。给他造成致命一击的,是一个叫李士宁的江湖术士,此人全靠一张破嘴游走于京城贵族圈子,擅歪门邪道,蛊惑人心。他巧布谶语,说赵世居将来会做皇帝。赵世居这个二百五竟然信了,到处炫耀。

凡此种种,终于将赵世居送去了阎王殿。尽管时有王相苦苦相劝,神宗毫不动摇,宁可不杀李士宁,也要处死赵世居。明眼人都知道,神宗要杀的不是赵世居,而是太祖的子孙。太祖和太宗,实在是本朝最大的忌讳。从别人手里抢来的龙座,当然要时时刻刻防止被抢回去。

赵世居已化入尘土,董韶提起,难道……秦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董韶一腔悲愤:“我就是赵世居的孙子,太祖的血脉!当年我才四岁,逃过死劫。比我年长的叔伯兄弟,全部被杀。我和母亲被囚禁在尼寺中,人不人鬼不鬼!我父亲生前的一个马夫,来探望我们,买通了仆役,偷偷将我抱了出去。那马夫就是董成,我名义上的父亲,你叫了二十多年的董叔。”

秦声腿一软,跌坐地上,仰天而叹。

“董成时时刻刻告诫我,你虽然姓了董,骨子流的却是太祖的血脉,一定要报仇,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秦声呆坐半天,身后的帘帷也动了动。

“即便要报仇,为什么伤害无辜?”

“无辜?哈哈哈哈哈——”董韶放肆的笑声在深夜听起来格外渗人。“普天之下,谁人无辜!欲成大事,就算荡平整个汴京城,又有何惜!”

秦声僵硬的脸庞渐渐动了起来,他从短暂的悲哀同情的情绪中超脱出来,他没做错,必须抓住董韶,如若不然,京城又要血流成河了。

他憎恶董韶的暴戾,却不由不佩服他的智谋,这出戏着实精彩。打着抓细作、追机密的旗号,堂而皇之携带机密送给辽人,与辽人合谋,趁金明池开池日引辽兵入京,刺驾。甚至,连挑棋子都慧眼独到,选中了有前科的陈大。

董韶啊董韶,你一心为你祖你父报仇,匡复太祖一脉,可曾想过,死在太祖手上的那些亡魂,他们的后人,又该找谁报仇?

秦声没问,问了也是白问。他想,皇室的血液里一定有毒,不然,怎么能将一个正常人逼成魔鬼呢?

董韶神色坦然,甚或还有丝愉悦。道出心底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他彻底轻松了。

“看在我从小没少替你打架的份上,劳驾,能不能让我站会儿?腿都酥了。”

秦声拍拍屁股站起来,解开了横过董韶腰间,绑在椅背的绳子。手脚都捆着,外面有守兵,他插翅难逃。

“再赏口茶可以吗?”

秦声点点头,转身去倒茶。

“拦住他!”帘帷大开,陈柳冲了出来。

秦声忙回身,勃然变色:“老董!”

董韶像射出的箭,以头击墙,瞬间头破血流。秦声上前拽他,反被撞翻在地。

董韶像头发怒的兽,义无反顾地,再次撞向墙……

“老董!老董!”

秦声余生都忘不了董韶在人世的最后一息,脸孔狰狞,额上伤口鲜血如注满脸满脸的血。往后的岁月里,秦声每每忆起董韶,首先想起的就是殷红的血。

“爹……娘……”

这是秦声最后一次听到董韶的声音。

残月将尽,夜色到了最浓时,漆黑如打翻的墨,天空时而传来几声乌啼。

城墙上,苍凉的鼓角声响起,兵士们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开始换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