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承厌盘腿坐在地上沉思。
他在思考自己是从哪一步开始被迷了心智,神志不清地掉进陷阱里的。
就在刚刚,他傻乎乎地自己跑到了池子里,然而失重感强烈得让他脑袋清醒了一瞬,砸入水池的刹那间,天地颠覆,斗转星移,脚下为苍穹,头顶满池水。莫承厌一时不察,下盘一个不稳,使得他被重重甩了出去。
池子在后头,水波流转,碎银跌宕。
房屋在前头,和齐府一样的布景,只是好像左右相反了过来。
而且有光,有人影,有交流声。
莫承厌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好家伙,根本没湿。
他扯住自己的令牌:“大师兄。”
哇塞,两颗玉石一点反应也没有诶,真是太帅了。
莫承厌放弃联络同门,捋着下巴思忖前因后果。自他在床榻旁看见“松贺寒”的时候他就已经进入幻境了——啊这不是废话嘛!
现在还理不出什么头绪,干脆进去“齐府”看看算了。莫承厌预感水鬼就在此地,和他处在同一个时空。虽然这里看上去,好像更有活人气息。
踏上垫阶,脚下木板发出“嘎吱”一声沉闷轻响。莫承厌顶着满身的黄符,沉默地在檐廊下踱步往前逛。
呃……他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僵尸来了都得先怀疑到底谁才是僵尸。
灯笼高悬,几步一盏,红带连结,绣花点缀。两名丫鬟在对面檐廊下,端梳案而过,中间景园,竟也有红结相衬。
是个大喜的日子,但好像不是婚宴。
“夫人有令,让我们尽快过去。”
一道清丽的女音响起,如晴天霹雳,惊得莫承厌往来处看去,只见那两名丫鬟并肩走近,相同的鹅黄衣绸,相同的双平鬟,其中一名腰挂红香囊,圆眼圆脸蛋,小嘴轻启,对同伴说道。
杳钟晚的声音。
但不是杳钟晚的脸。
另一名丫鬟双眉微垂,好像很是不安:“我有点害怕。你说夫人这时候唤我们过去,能为了什么事?”
“今天可是小少爷的周岁宴,是大喜的日子。今晚咱们不会出什么事的。”
周岁宴?
莫承厌匿于梁柱阴影之下,见她们离去。
那孩子看着至少七岁,难道现在的是六年前的齐府?
莫承厌鬼鬼祟祟蹑在她们身后跟着。
然而齐府恢宏气派,内里房梁复杂,拐角七八处,为了不被发现,莫承厌跟她们离的距离有点大,在跟着转过一个弯后,失去了她们的行踪。
莫承厌扶着梁柱往阴影处怔怔地看。
得益于他上一世的走南闯北,奇闻轶事他是了解颇多,鬼道之术他也略有耳闻,幻境置魂便是其中之一。
幻境置魂,是傀术的一种招式,所成时间依幻境主人的能力而定。其顾名思义,造出所复刻的事件场景,做出所有当时与此事件有关的纸人。
为了达到完美复刻,幻境主人会将那些活人的魂魄拉入其中,进入与己相对应的纸人身体,纸人苏醒,带着魂魄按既定计划行事,俗称“傀儡夺魂”。如若有纸人对应的**已经死亡,那么,就需要具有一定修为的人士代替进入,从而达到复刻。
而这个招式的使出从来都不会是为了简单复原,此术所需法力甚大,大多是为了改写走向,创造新生。
那这个水鬼想改写什么?
莫承厌抬头遥遥望去,张灯结彩的红光在齐府静静漫延,欢声笑语在不远处浅浅传来。
想要让幻境成功改写置换,需要有一定契机,完成了那些既定的事件后,这个幻境便再也不会拘束在水池之下了。
成功夺魂的纸人,将带着抢夺过来的魂魄,行走于真正的阳光下,代替他们继续活下去。
所以六年前参与过齐府周岁宴的人,如今至少少了四个。
那个携带红香囊的丫鬟,便是其中之一。
莫承厌扶额苦笑。
不是,所以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杳钟晚会在水池里面啊?他以为他才是今晚被选中的那个倒霉蛋啊!
“一群假人说出的线索,不能完全信。”此前岁枝的提醒犹在耳畔,不知怎的,莫承厌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搞人心态啊,别告诉他松贺寒三人已经困在这里面了。
天呐,他刚刚落池后还庆幸那个被选中的倒霉蛋子真的是自己这个最不中用的,他还想着幸好同门没事,感情他可能是四人里头最晚进入的呀?
不是,他虽然知道浮黎控符实力很差,没想到现在差点就要全军覆没啦?
莫承厌不做停留,转身就走。
幻境置魂术,在还未成功替换现实世界时,里头会有地方专门存放失去魂魄的活人身体。若能把身体与魂魄载体的纸人额间对额间相触,魂魄即可归位。
若是成功替换了现实,这些肉身可就永远留在幻境里了。
当下之际,他得先把杳钟晚肉身找出来。
莫承厌沿着屋檐碎步走,躲避各个路过之人,猫着身子前行。
当今天下修行,以正、魔、鬼三气为鼎,正气取之天地,魔气取之恶念,鬼气取之死怨,三者为基,定修行主路,生出御剑、驭兽、使阵、控符、炼丹等旁支。
而操傀,早就于百年前逐渐掩于沉寂,做为操傀里头的高级术式幻境置魂,更是鲜少能见了。
莫承厌能略知一二,还是多亏他上一世游手好闲,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从一本奇书里看到的。
那书里说,鬼修皆已失去肉身,便以魂魄修行,幻境置魂在鬼道里更为常见,大抵都是为了改写自己苦难的命运,或是为了报仇雪恨而不惜燃烧自己法力置办这场盛大的戏台。
——没错,幻境置魂,所需法力过大,这也是正道魔道鲜少使用的原因。可能一场术式,足够燃尽他们千辛万苦积攒多年的全部法力。
不知道这水鬼从哪学来的此招,也不知道这水鬼是为了什么而出此下策。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要去操别人的心?
天呐,要是被三师弟看到了绝对要被好一顿冷嘲热讽。
莫承厌寻着鬼气稀薄的地方走去。
幻境置魂术虽少有人用,但内力讲究所知人甚多,他不信松贺寒他们进来后,会察觉不到这个招式。
前头是一间大屋子,梁角悬翘,未挂灯笼,朱门禁闭,环上落锁。
他们一定寻来过这里,知道这里是藏匿肉身之处。
途径院里苍树,莫承厌凭直觉随手折下一跟粗细适度的树枝,脚步不停,他把枝条放手里掂量掂量,熟悉手感。
但杳钟晚魂魄被夺,剩下两人肯定也是凶多吉少。
他凝神一望,果然见到锁上断裂,铁根条虚掩其上。
门能开。
所以他们一定进去过。
莫承厌干脆利落把铁条拿下,门锁放在一旁地上,双手按朱门,用力往里一推——
屋内漆黑一片,屋外惨白月光射影,随着门缝的扩大逐渐投罩到更深处。
房梁上坠满了一裹又一裹白团,如蜘蛛吐丝缠绕,粘稠缠上房顶梁柱,一根又一根,林林满满,密集如倒挂毯的毛团。
屋内地上,立有纸人一堆,脸上五官被潦草画了几笔,身上衣物颜色随意,见门被打开,一个个笔直僵硬的纸人把头都扭了过来。
他们确实是寻到了肉身藏匿之处,但却没料到幻境主人把还未夺魂的纸人也放在了这里。
莫承厌手握三寸,抬起树枝。
呃……真的没剑,用这个代替也行哈哈哈。莫承厌心里笑得苦涩。
铺天盖地的纸人一个又一个朝自己本来,全身有如薄纸一片一片黏上莫承厌,从头到脚,从颈到头,像是想把他完全裹住窒息而死。莫承厌划枝尖如刃,入纸三寸,干脆利落挽了个剑花……啊不,树花……管它的他说剑花就是剑花!
朱门悄无声息掩上,隔绝了屋外月光,室内又复漆黑,“哗啦啦”的声响如海浪朝他尽数涌来。莫承厌纵身一跃,跳上前方桌案,以枝代剑横握胸前,手腕翻转划刺周身,明明脆弱易折的枝条在他手里宛若硬如有煅铁,使得纸人一时夺不出他魂魄。
也可能是松贺寒之前给他贴的安魂符起作用了吧。不一定是因为他自己这三脚猫功夫。
莫承厌三两步借力上墙,划开一裹纸团,只见团内蜷有一人,随着悬力的消失,“砰”的一声坠在地上。
其余纸人突然发出嘶哑尖锐刺耳难听的叫声,一堆人涌上去把那人重新包裹成团,仿佛有只无形的蜘蛛吐丝捆卷猎物。
在纸人淹没的缝隙中,莫承厌努力一瞧。他这副身子没啥实力,但夜视能力却是出其的好啊,好得让他心惊。
不认识。
好啊好啊,这满满一屋的纸团,他是要大海捞针吗?!
也不管其余朝他扑来的不要命的纸人——其实他们本来就没有命——莫承厌也懒得去管了,他修行的剑术一向不屑于钻研防御之道,只管攻刃要害,或是直取目标。
这不,他现在就跟乡下老农割草似的,唰唰唰一片一片的割韭菜团子,那些纸人被他这不要命的路子吓得赶紧丢下他,一个劲儿地扑过去把掉落在地的失去意识的人给重新缠上,悬上梁顶横柱高挂。
不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莫承厌割得都快麻木了,心里还自得其乐地想着:剑就是比符好用啊,时代变了!同门们!转行吧!
“砰——”
不认……
纸人完全覆盖前,莫承厌看到了那人腰间一闪而过的令牌。
和他现在腰间挂着的令牌大差无几,只是……多了一点东西。
各峰大师兄的令牌总是与其他师门不同些。
那是松贺寒的令牌。
莫:谁能来管管……割不下去了。
温:我来。
莫:……
莫:!!!不用了!!我突然又有力气割了!!
啊啊温两章之内马上出场!(写写写写写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