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漉伫立在石栏旁吹风，晚春的风裹挟着舒爽的凉意和江水的润泽，能吹开眉目间凝结的思绪。闻珵意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他，也没有从他身上挪开视线，江岸旁的人仿佛和极远处的夕阳化为一体，流淌着暖融融的光。
直到残阳彻底淹没在江水的边角，闻珵意才靠近正在检查照片的池漉，走到他侧后方，目光正好能隐秘地触及他细碎刘海下的一抹额角，“饿不饿？去吃饭吧。”
下班后就直接过来这里拍照，两个人都还没吃过晚饭。
池漉都忘了这件事，倏然回头不好意思道：“我都没想到，那闻总你先......”
“一起去吧，这里附近有家环境很好的餐厅，味道也不错，你应该会喜欢。”闻珵意不疾不徐地道。
池漉顿了顿，不由环顾一圈，他对这片地方不太熟悉，要让他自己找吃的找路似乎有点困难，便点点头，眼眸微微地弯了一下，“谢谢闻总。”
闻珵意颔首，领着他回到路边一直在等候的车上。他犹如在循序渐进，今天跟池漉相处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提议都不多不少，恰恰好地落在能让对方同意又不易起戒心的分寸上。
等到吃完饭，池漉又坐闻珵意的车顺路回到公寓。他下车跟闻总挥手道别，噔噔噔跑进小区，走进电梯按下按钮的一瞬间，忽而意识到自己这一天跟老板一起看了风景、吃了饭，晚上还被贴心地送回家。
总感觉......有点奇妙。
*
那天的相处过后，池漉对于闻珵意的上司滤镜似乎再度于无形中消减了一点，跟他说话时也少了些许的疏离客气。
“下周一要出差，大概四五天。”闻珵意接完合作伙伴的电话后走到外间告知他们这个消息，又望向池漉，细心地为他留出另一个选择，“不方便去的话告诉我。”
“我方便。”池漉仰头，尚未毕业的学生对出差这件事总会有一点未曾经历过的期待，况且他现在很想带着相机到处去不同的地方，能借工作之便就更好了——办完事后从闻珵意那里请出半天假来应该不难。
他愉快地答应，又恍然道：“不过我周一要去趟学校，我们导师要跟我们最后再讲一下论文。”这次的一对一交流完后，就等着答辩了，大学生涯终于快要迎来结束。
“上午吗？”林秉已经在旁边看起了飞机票，算着时间道：“订下午的票应该来得及。”
池漉凑上前跟他一起看，“我上午早点过去，跟导师聊完就立刻过来。”
闻珵意听他要赶来赶去，不由出声安抚：“不着急，我们中午来学校接你，再一起去机场。”
池漉抬眼，双眸灵动揉着笑意，也不再多推辞拒绝，开朗道：“好啊好啊。”
他的神色语调都透露着对待上下级关系之外的亲近放松，闻珵意平素俊冷的眉目在面对他时也轻易融化，“到那之后的酒店对方会安排，其余费用都可以报销，你们挑好的就行。”
他给足预算，目光在池漉毛茸茸的发顶上停留片刻，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周一当天池漉先收拾好行李，推着小箱子准时去学校找到导师定好的教室。他第一个到，说明自己的工作情况后导师也善解人意地先为他细讲了论文里需要再补充完善的地方，还把原本要等全员到齐后再说的答辩注意事项也提前嘱咐过他。
老师很负责任，池漉把他说的事一一记下，两人交流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其他同学也陆续进来。
池漉接着在教室坐了一会，眼看时间差不多，便拉着小箱子准备去校门口等闻珵意的车。走出教室门，却正好迎面撞上闻竺，他一怔，面无表情地绕开对方继续往外走。
太久没见都要忘了，他们寝室里三个人当初选的是同一个导师。
闻竺却并不意外，他在来之前就知道大概能遇见池漉，还钱那天过后他时不时总会点开两人聊天的对话框，似乎是完全无意识的动作，盯着对方的几句话短暂地发呆。
他隐约探知到自己内心的一角，只是不甘承认。
然而亲眼见到池漉视自己如无物，闻竺面露不虞，还是忍不住主动道：“至于么，论文都不看了？”
“老师给我看过了。”池漉拎起箱子，步伐平稳地走下楼梯。
闻竺这才瞥见他的行李箱，紧追着问了一句：“去哪？”
池漉懒得理会他莫名刨根问底的架势，顾自离开教学楼往校门口的方向走。闻竺定在台阶上，望着前方的背影毫无停留地一步步消失，抓在栏杆上的手逐渐收紧，指尖泛起一弧用力克制的白。
他深深吸气，忽然又重新去追池漉的脚步。
宣尤匆匆赶到时恰巧看见两个人前后脚走上教学楼前面的大路，自从池漉搬出寝室后闻竺也直接住在了外面自己的房子里没再来宿舍，他都没什么机会和对方搭话。现在刚好撞见人，他踟蹰片刻，最后扭头跟了上去。
车还没来，池漉推着行李箱站到保安室外面的遮阳棚下，察觉身侧有人跟上来，平静地挪开视线转向另一侧。
闻竺貌似在短短时间内调整好了心态，开口时带上了往常的随性揶揄，“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不用闹得跟仇人一样吧，不能做普通朋友？”
他长相惹眼，气质洒脱风流，说些大度的话确实很容易令人放下心防。但池漉了解他的本性，再清楚不过这些都只是伪装出来的表象。
闻竺享受踢开别人后依旧被对方捧在心尖的满足感，而自己这个被他“踢”了那么多次还“无怨无悔”的人某一天竟然会选择离开，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池漉回头直视他，冷静道：“我不跟你做朋友。”
闻竺面上的悠闲表情凝滞一瞬，再要说话时旁边的人却突然动身走到路边，一辆黑车缓慢停在他身前。闻竺也玩过车，一眼便能看出这辆东西价格不菲，他上前几步，右侧车门打开，下来的人却让他顿时僵在原地。
闻珵意下车后也瞥见了池漉身后的人，只是他并不如对方一样反应过度，只是稍稍停顿，继续伸手去接池漉的行李箱。
“我自己来就好。”池漉哪里能让总裁给他放箱子，连忙推辞，压根没心思关注身后的闻竺是什么状态。
然而他刚和闻珵意说上话，就听背后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我当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原来是有更好的巴结对象。”
池漉皱眉，不懂他怎么骤然间夹枪带棒地阴阳怪气起来，制止道：“你说话能不能礼貌点？”
闻竺几分钟前调整好的心态在看到闻珵意后转瞬崩塌，自认为被池漉抛弃背叛的怒火从心口一路烧到额头，整个人都在气头上，怒极反笑，“我不礼貌？你跟我说断就断转头又去巴结我哥，你礼貌吗？”
闻珵意听出他语气中对池漉的蔑视轻慢，立刻沉了脸色。
池漉的重点却在另一个地方，震惊地瞪眼：“你哥？！”他在闻竺的脸上盯了几秒，再转头看看闻珵意，脑袋发蒙。
跟着闻珵意下车的林秉默默打开车门重新坐回去，远离战场。
闻竺此刻被烦躁烧乱了思绪，难以挣脱地沉浸在自己的认知里，口不择言道：“别装，你要是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巧和我断了没几天就找上他。说什么我耍你，不过是你自己攀权附贵，现在有了更好的就直接要避着我、和我算清楚。”
他句句颠倒黑白，完全把自己放在无辜的可怜位置上，池漉把手上箱子往后一放，忍无可忍道：“你注意点，什么叫‘断了’？我们之间有过关系吗，什么关系？我对你好的时候你哪怕有一秒钟一个字承认过我们有关系吗？”
“现在来倒打一耙——攀权附贵，闻少爷还真说得出口，我从你那占到一丁点便宜了吗？你欠我的钱还是不久前刚还的呢！”
闻竺气得脸色隐隐发白，却憋不出反驳的话，池漉一字一句放缓声音，势必要在今天跟他掰扯得干干净净，“闻竺，我不想再围着你转了，这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单纯只是我看透了——你根本不需要有人爱你，你只需要别人对你低声下气、逢迎讨好。”
“我不想跟你有任何联系，如果事先知道他是你哥，我一开始就不会进珵远。”
闻珵意在他身后缓缓抬了抬眸，视线沉沉地凝结在他肩颈上，片刻后主动拎起池漉丢在一旁的箱子，放进后备箱。
池漉没察觉背后的动作，正在刻意挑些闻竺不爱听的话准备气死他，“你也清楚你哥是更好的啊，的确，我现在认识他了，他比你好千百倍。”
闻竺被刺中痛处，眼底泛起红丝，唇边的笑却满溢刻薄，声音轻哑：“我比不上他？你扒在我脚边两年，哪来的资格指责我。”
“一个不学无术只懂挥霍的败家子，又哪来的资格贬低别人。”闻珵意突兀出声，冷然地往闻竺身上瞥过一眼，走到池漉身侧时又和缓道：“先走吧。”
池漉看着对面人狼狈咬牙的样子也算出了气，扭头要走时眼角余光瞄见不远处站在保安室后面的宣尤，眉尾轻挑，“你‘兄弟’来找你了。”
他说完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抬手往旁边去找自己行李箱的拉杆，却被另一只更大些的宽厚手掌轻轻握了一下手腕。
“放进后备箱了，上车吧。”闻珵意握过他的手腕又很快得体地放开，率先帮他打开车门。
池漉吵过一架，正是情绪起伏的时候，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气哼哼地坐进车里，头顶还不小心蹭了下闻总为他挡在车门框上的掌心。
闻珵意等他坐稳了，才关上门，自己绕到另一侧上车，进去前目光划过仍僵立在原地的闻竺，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漠。
作者有话要说： 漉漉：知道他是你哥我就不去了！
闻珵意：......（总之先找点活干）
漉漉：你哥比你好一百倍！
闻竺：......（气死，理智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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