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川打败对手后走下擂台时和冷雨泠对上眼，他嘴角撇了撇，右手挽了个剑花，不再正眼瞧她。
羊角辫稳稳落后言川一步的距离，较言川高的身量此刻微微曲起，午后的斜阳落在她身上盖出浮动的影子。
影子悄悄蔓延到言川的影前，将其笼罩在内，自然地划出一个排斥他人的结界。
失败的两支队伍将在半个时辰后率先比试决出第三名，胜出的两支队伍则会在一个时辰之后开始比试，这也意味着余下二十八位弟子皆将盯着台上比武队伍的一举一动，既是鼓舞，也是压力。
冷雨泠见禾归擦了擦鬓角的汗，想到这入伏的烈阳随之了然。
不过这人该是身子骨虚了点，修行到现在不应该出现在内力充盈的时刻流汗的情况。
她也没有多嘴，席地而坐后继续调息来恢复内力。
一个时辰后，在姜无易的传音下冷雨泠的眼睫抖了一抖，眼底绿金涌动，继而破碎，簌簌的响动像是叶上的碎冰。
得了第三名的队伍此刻兴奋劲儿还没过，刚恢复五感的冷雨泠被这阵喧闹扰动便完全清醒过来。
与禾归同时起身，冷雨泠直觉这是一场苦战，她将目光直直安放在最终的对手之上：二人都使剑，只不过不同的是言川使的是一把小巧单手剑，羊角辫使的则是双剑，轻剑的灵活性极高，若是又采取分而治之的方式，恐怕谁也讨不到好处。
“诸位有半盏茶的时间来谋定战术。”
姜无易见两队都调息结束起身，便直言这一句后将剩下的时间交给两支队伍。
“我觉得对方最好的选择就是轻剑针对你，双剑针对我。”禾归直言道。
见冷雨泠颔首他便接着陈述自己的理由：“言川的移速没有意外的话应当比上上次的队伍更快，双剑的进攻范围比我的扇子大，大概率会选择针对我。”
冷雨泠这次没有点头，而是回复道：“这确实是表面上看相对稳妥的战术，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其他的可能，对方很可能会直接针对我，只要我下场，你便失去了能够淘汰对手的机会。”
“是这样，虽已问过你，但我还是想多嘴确认一遍，如若对方直接针对你，你确定能应付得了？”
“能。”
“好。接下来见机行事罢。”
“嗯。”
两人不再说话，而是直接调动起内力运行，保持战斗状态，待姜无易宣布双方上擂台后，二人对视一眼继而大步流星地迈向己方站位地点。
二十八人在下方几乎将最佳观战位置全部占满，一双双充斥着羡慕与探究的眼神让禾归不愿看第二次，不过他瞥见冷雨泠目不斜视，倒让他高看她几分。
“开始比武之前，我仍要强调一遍，比武不下杀手，不用阴招，可听懂了？”
“是！”
四道洪亮的应答声。
姜无易退后一步，化形出四个分身，分别占据场地东南西北四角与擂台正中上方，虽说神识能够全方位覆盖擂台，但如此阵仗主要也起一个监督的作用。
“铛——”
羊角辫与言川果真按照冷雨泠的设想直接忽视禾归，但三柄剑分别从不同角度刺向冷雨泠的百会、晴明、檀中三穴。
冷雨泠不知为何对方要直接刺自己死穴，禾归的眼神却蒙上了一层霜。
这种背信之事能被对方这么不管不顾地做出来，显然是备好了说辞。
姜无易亦皱了皱眉，悄然在冷雨泠与禾归死穴处加上了防护。
此刻的言川还不知道自己的得力助手即将反水，将自己当做一个枭雄看的他正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暗自得意，便从精神上和武艺上双重低看了冷雨泠。
“叮——”
冷雨泠在察觉到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瞬间便猛地下腰并用弓身为轴抵挡了言川一剑并躲开羊角辫双剑，没有预料到冷雨泠反应速度的两人因着这一剑施足了内力无法及时改变方向，直直冲了过去。
禾归虽然本就是为了替冷雨泠分担火力才右脚猛地踏步一个飞跃冲上前去，但也没有准备好突然被两人三剑的攻势袭击，只得用扇面狼狈抵挡。
可惜哪怕这扇骨和剑身同样坚硬，扇面仍是用可以折叠的软缎面做成，哪怕附加了内力，亦无法抵挡几乎同时抵达的三剑：
扇面在第二剑落下时便有不可挽回之势，第三剑落下后只听得一声锦缎撕裂之声。
虽依靠此势从中斡旋，禾归这把手中扇也从正中开裂，成了一柄残扇。
认定残扇失去攻击力的二人复而继续围攻冷雨泠。
冷雨泠借着下腰的劲头直接后空翻蓄力空中射向更好瞄准的羊角辫左手剑。
再一次被冷雨泠的速度震惊的羊角辫没有选择去平衡身体，而是借着惯性用右手剑斜劈而下，冷雨泠而后侧身用弓抵挡的同时使用一个变线踢将羊角辫的右手剑也踢飞。
只见一前一后两把剑抛出两道弧线，剑尖在石制的擂台地面上叮叮当当各弹了三四下才直挺挺地倒下。
完成这一套动作的冷雨泠原本准备继续开弓补箭结束这场战斗，不想此时变故突生。
羊角辫蹬地跃起，落到了言川身后做出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动作——右手与言川相执。
围观弟子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要说前面的打斗只是功夫到家，现在可就是弟子们理解范畴之外的架势了。
冷雨泠毫不恋战地撤退到后方，两人双手相握后给她的危险觉知不止提升了一个等级。
二人手中这把单手剑光华大绽，羊角辫神情温和，言川的表情则不知被什么雾气蒙住而模糊不清，她带着言川挽了个更为漂亮的剑花，这剑锋划出的弧度居然带出了五光十色的剑气！
随后二人更是合力起剑舞，动作温婉，至柔至缓，而剑气却是一层比一层锋锐。
不止二人属性的内力，更是有姜无易都很少见到的属性偏向，姜无易已经做好了援救的准备，冷雨泠也正欲用余下的内力拼个一线生机，此时禾归动了。
残扇不再被禾归握在手里，而是以内力浮于双手之间，禾归的眸子晶亮，内里的傲气从皮肉中浸出来，似有明悟。
两片残扇的扇骨直接转动而成漏斗之形，二者之间以醇厚的内力连接，白色的内力过于浓厚成了乌云般的灰黑，光华内敛而显得拙朴。
扇面中的一个禾字裂成两半，现已因扇的转动模糊不清。
这扇以扇钉为圆心做不规则运动，聚拢八方流动之炁形成一个个气旋。
而这些气旋正好正好以禾归的心意出现在了言川二人剑气的运动轨迹上——剑气凝滞了，继而开始颤动，最终缓缓被气旋吞吃搅碎。
冷雨泠从不会放过眼前的机会。
趁着禾归减缓对方攻势，她估量双方的距离之后直接选择用近战的方式来进行最终交锋。
弓肩被冷雨泠不留后路地输入内力，冷雨泠也知道，无论是她还是禾归都将内力催发到了极限，绝无再切换战术的可能。
成败在此一举。
弓成了她手中的双刃弯刀。
事到如今，没有再藏拙的道理，冷雨泠的弓准确地与对方的剑招所过之处交锋，弓刃是劈砍刺挑转是无所不用其极。
冷雨泠也未料到经此一役，不仅是远攻，她的近战能力也得到了观战的所有外门弟子的认可。
冷雨泠不会被逐渐白热化的交战干扰自己的判断，这种比试谁先动怒谁便容易露出破绽。
果不其然，对方的剑舞已然不再柔和，而是大开大合招招凌厉，直奔要害而去。
见对方的招式变化，冷雨泠了然，她的机会来了。
于是攻守之势异也。
冷雨泠的动作突然缓和下来，面对对方的杀招，她用木浆拨水的柔去化解对方的刚。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柔弱胜刚强。
环环相扣的缓与和让冷雨泠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尊变幻形态的玉雕，极动与极静在此刻悄然不分彼此，是成阴阳合和之势。
找不到进攻方向的言川二人逐渐丢失了交战的节奏，于是愈发厉色、愈发被动、愈发心急。
破绽。
冷雨泠没有去针对这处破绽，而是让破绽主动撞了上来。
此二人对冷雨泠的防守产生了错误的判断，选择了以刺破防。
而冷雨泠则成功预判到对方的动作，转守为攻将弓朝对方颈项砍去。
战斗在弓刃停留在二人脖颈边的一刹那结束。
禾归双膝软倒用拳头咚的一声撑地打破了演武场落针可闻的寂静。
众人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气血上涌而头皮发麻。
很难评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不自觉将呼吸放轻的：
似乎是从言川二人那场剑舞开始，又好像是从禾归将扇真正控住了气开始，又可能是在冷雨泠将弓作刃开始......
无论是从哪里开始，这场反转不断的比试真正意义上满足了斗法的范畴，也让这些初入修真的弟子们开了眼，更是让姜无易打心底里对这四位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至于究竟有多少收获，还得是每个人自己心里清楚。
冷雨泠只知道，今日之战，平息了她紊乱的思绪，平静了她飘忽的注意力。
她从此刻开始，真正迈入了“静”的门槛。
冷雨泠收弓，将内力缓缓运回自身，汗水从几近虚脱的脸庞中滑下，她能感受到自己脉搏微弱，极度需要休息。
但她是要等一个结果的，只有结果从姜无易口中说出，才算是真正的言之凿凿。
“诸位都已经见证了这场震撼的对决。本次比试——冷雨泠与禾归胜！”
姜无易没有耽误大家的时间多说两句，是因为他知晓这四人皆是透支状态。
众弟子刚刚开始热烈鼓掌表示对比试精彩程度的认可便戛然而止，转而代之的是阵阵惊呼——四人像骨牌一般接连倒下。
注：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道德经》
注：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道德经》
第9章 夺魁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