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瑜要上课，即使不用闹钟，在生物钟的作用下也会习惯性地早起，意识尚未清醒，她闭着眼在暖融融的被窝里伸着懒腰。
“醒了？”
谢颖的声音清润，没有半点沙哑，看来是醒来了一段时间了，怕吵醒张宝瑜，才没有起床。
腰背伸展的动作一僵，昨晚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骤然涌入大脑，张宝瑜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往上抬的目光只触到谢颖线条利落的下巴，便立刻收了回来，张宝瑜脸上冒着热气，很不好意思地将脸往被子里埋，只露出两只在瞬变得间通红耳朵。
“嗯，阿姨早上好，谢谢您。”
闷声闷气的，害羞极了，但在谢颖眼里，却像一只小奶猫，娇娇地撒着娇。
“不用谢。”
“今晚要是还打雷的话，你也过来跟我睡吧，你睡着很乖，不闹，也没有打扰到我。”
谢颖知道张宝瑜的性格，如果不说后面不打扰的话，指不定又要说一堆道谢，担心打扰之类的话。
欸！
张宝瑜攥紧了被子，处于黑暗中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啊，这，这....”
太过惊讶的张宝瑜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嚅嗫了半天只能发出几声单音节的字。
“还是你觉得自己睡习惯一些，想自己睡？”
谢颖从容而庄重，给足了张宝瑜选择的空间。
她这样一说，张宝瑜立刻慌了，身体在被子里蠕动，跟被子磨擦发出簌簌响动。
“不！”
“不，跟您一起睡能睡得安稳些，我是说跟您在一起的时候没那么怕打雷了。”
“好啊，看你自己做决定，我怎样都好。”
谢颖笑，在女孩被被子团团包裹住的肩背上轻轻拍了拍。
“快出来吧，再闷着就要闷坏了。”
张宝瑜卷着被子，像条小肉虫一样扭动着，“阿姨....”
“我很害羞，我昨晚第一次跟别人一起睡，而且，昨晚，昨晚....我喊您妈咪了，口误口误，”
她解释着，最后还是因为面皮薄，抵不过狂袭的尴尬情绪，蒙在被子里哀嚎了一声。
“啊——好尴尬——”
“没关系啊，我这年纪如果有孩子的话，她也是跟你一般大的，小瑜不用感到不好意思，这样换个方向想的话，感觉会好受一点了么？”
谢颖很是贴心地解释道，被子里的张宝瑜咬着手指，心情激荡地想，她怎么这么好，这样替自己着想。
“嗯....”
“那我先去洗漱，你再自己待一会儿。”
“嗯嗯好。”
“哦，对了，忘记说了，早上好小瑜。”
临走前，她揉了揉张宝瑜露在被子外的发顶，亲密而不逾矩。
但是张宝瑜的脸却更红了，嚅嗫着小声说道，“阿姨您也早上好。”
听到谢颖进主卧配套卫生间洗漱的动静后，张宝瑜耳朵动了动，连忙翻身下床，光着脚往隔壁客房跑去，一口气跑进卫生间，将自己关在里面。
她双手撑在洗漱台上大口喘气，一抬头，镜子里便映着一张通红的，好似烂番茄一般的脸，熟悉的人脸顶着一头乱成鸡窝一般的头发，睡袍领口还是七歪八扭的。
这形象，实在太糟糕了。
“啊啊啊啊啊啊——”
她用气音尖叫着，一直到自己精疲力竭地斜靠在墙壁上气喘吁吁，她揪着自己热到发烫的耳朵，对着镜子用气音斥责自己。
“脸呢？张宝瑜你脸去哪儿了？管人家叫妈咪，真的是....”
“呜呜呜呜——”
“实在是太丢脸了。”
将脸埋在手心里，情愫不断发酵，混乱、纠结、尴尬、期待，种种情绪翻搅在一起，让她无所适从，恨不得找个地洞让自己钻进去。
可是，谢颖没有拒绝她，为了安抚她还抱着她睡了，早上还跟她解释了她最尴尬的”妈咪”口误，还说如果今晚还暴雨打雷的话，她还可以去主卧跟她睡。
等等......
翻搅的情绪好似熄了火的煮锅，咕噜噜沸腾的泡沫瞬间平息，安静地蜷缩角落里。
心底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谢颖不讨厌她的，或者，谢颖会不会喜欢她呢？
当然不是谈恋爱的那种喜欢，她会不会是想把自己当成女儿那样喜欢？
她不是提过，说想要一个像她这般乖巧的女儿？
这样一解释的话，谢颖对她宠溺到离谱的行为也就能够解释了。
所以，不用尴尬，说不定谢颖也喜欢她喊她妈咪呢？
想到这儿，张宝瑜眼睛突然放亮，喜上眉梢。
不确定的事情再多试探几次不就知道结果了？
校服已经熨烫好了，整齐地挂在衣柜里。
张宝瑜穿上小衬衫，再穿上小外套，百褶裙、过膝袜，边系领结，边往外走。
她身高刚1米6出头，骨架小，又纤瘦，看起来个儿就高了，四肢舒展又娇小可人。
双眸明亮，气色红润，很是青春灵动。
谢颖衣着庄重得体，目光从晨报上抬起来，朝张宝瑜招了招手，“小瑜，过来吃早餐。”
“哦哦。”
有过亲密接触之后，再次跟谢颖同一张餐桌吃饭，心境已是截然不同，以前是紧张占大头，期待以及小幻想要往后放许多，而现在，却是雀跃、甜蜜占了大头，紧张得往后挪挪了。
“阿姨再见——”
张宝瑜展开灿烂的笑容，撑着伞，穿着小皮鞋轻快地往校门走去。
介时，她融入了无数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潮里，但谢颖的目光却依旧能精准地找到她的背影，直到她跨入了校门，变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清时。
收回目光，谢颖的神色又变得严肃庄重，不容置喙。
“走吧。”
“好的，谢厅。”
开了加强防汛措施，部署相关工作的会议后，回到办公室的谢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窗前，眺望着灰黑色的天际。
远处是被雨雾遮挡了半边的山，那抹遥远的黛青似乎要融进这大雨似的，愈发的清淡、飘渺了，谢颖凝视远方的目光逐渐深远，苍白的指尖轻触玻璃，豆大的雨点拍打着透明的窗玻璃，发出沉闷的细弱声响。
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小缝，要找谢颖签字的冯秘书手指屈起，在扣到门上的时候，看到了谢颖站在窗前的挺拔坚韧的背影，心下一顿，放下了要敲门的手，默默地退回去了。
同样身为女人，她是顶佩服谢颖这样的女人的，排除万难，坚定地走自己选择的一条鲜有人能够理解的路，强者的孤芳自赏大概是她这个层级的人还未能感同身受的吧。
这样孤高冷淡的人，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孤独寂寞呢？
将文件夹放到旁边的资料上，冯秘书自嘲地摇了摇头，都说了不是同一层级的人了，人家的思想高度是自己这种小屁民能比的么。
***
“早读的时候为什么傻笑？”
王心怡拉开张宝瑜前桌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手往张宝瑜桌上一拍，眼尾斜斜地挑上太阳穴。
“关你什么事？”
张宝瑜先是怒瞪了她一眼，然后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手里的英语书翻得哗哗作响，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张宝瑜生气的时候很好看，瞳孔眼睫的黛色加深，那从皮肤透出来的血色的薄红也漫漫地晕出去，鲜妍动人。
王心怡看得愣了一下，随后将椅子拉进了些，双臂交叠搭在课桌上，笑着凑近。
“喜欢上哪个爱豆了？也跟我安利安利呗，最近有点无聊。”
她喜欢张宝瑜，转学过来见着张宝瑜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还跟朋友夸下海口说要张宝瑜做她的女朋友，后来，可想而知是打脸的了。
被拂了面子，她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但是又拉不下脸找张宝瑜，就想到了欺负她的阴损招。
张宝瑜没有受虐倾向，对于欺负过她的人，她都一视同仁地讨厌、憎恨，并且远离。
将英语课本"啪"地一声摔在桌上，气势很凶，却不敢将课本摔在王心怡手臂上，因为把这疯子惹火了，她会一个巴掌甩在张宝瑜脸上。
“王心怡你真讨厌，看不到我烦你么，还赖在这里。”
张宝瑜撇过脸视而不见，放在腿边的手握成了拳。
她生气的时候下颌咬紧，腮的位置会稍稍鼓起来一点，面部饱满流畅，短圆脸尖下巴鼻尖翘翘的很像猫。
看着张宝瑜密密匝匝的眼睫，王心怡手心一痒，突然很上上去摸一下，看它们的触感跟毛茸茸的草地是不是一样的。
“别撒娇，小宝儿~”
“听不懂人话是么，滚这个字是听不懂吗？”
“你——”
王心怡笑吟吟的脸色立刻变了，阴恻恻对我，她上半身已经撑起来，要给张宝瑜两下。
"叮铃铃——"
上课铃声夺命似地敲响，在旁边已经站了一会儿的同学也小声说道。
“上课了，老师要来了，这，这，我要回座位了。”
很不爽地看了一眼张宝瑜的前桌，屈起手指，指关节在张宝瑜桌面上扣出一声脆响。
“你等着，放学后再找你算账。”
“真有病。”
张宝瑜嘟哝着抽出数学课本，在挺着啤酒肚的数学老师上到讲台的时候，翻到了要讲的章节。
她前桌抓着椅子，避瘟神似地一个劲儿地把椅子往自己课桌跟前凑，远远地离开张宝瑜的桌子。
转着笔的动作一顿，水笔从指尖滑落，在桌面上骨碌碌地滚动着。
张宝瑜眼眶微热，心下一阵心酸，她赶紧将目光转向窗外，眨着眼，让泪意沉下去。
王心怡她们再怎么欺负她，她都不会感到心酸，唯有前桌排斥、嫌恶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让她感到难受。
张宝瑜在十一中人缘不好是有原因的。
咬，抓，踢，张宝瑜对待欺负她的人是不要命地那种反击法。
她刚进高一的时候，有人看着她软糯可欺的模样，故意来捉弄她，她直接把人扑到在地。
虽然没什么力气，但身上的气势却是如同豺狼一般，一口银牙直接把人咬得血淋淋的。
这件事惊动了校长，当天就把在临市做工程的张爸爸叫了回来，张爸爸好说歹说，也因为那位招惹张宝瑜的同学伤势不重，最后才免去了要给张宝瑜处分的决定。
就是因为这件事，大家已经给她贴上了标签，谁也不愿意跟她做朋友，也不敢跟她亲近。
张宝瑜从来也不解释，就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
垂眸眨了眨眼，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谢颖的身影，很温柔地摸她的头，像天神一般出现在雷雨大作的深夜，将弱小又无助的她拥入怀中，还有微笑着朝她招招手的。
如此繁多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忽然间她的心情就没有那么低落了。
至少，还有一个人是不讨厌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