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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在医院又住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出院的这一天,难得晴天,清亮微薄的阳光在漫长的雨季里,给予城市片刻喘息的机会。

姜颐整理好为数不多的行李,走出医院,好在没有下雨,他站在医院门口硕大的金枝槐下打车。

周瑾程为他安排的房子离医院有点远,手机上的行程预测显示打车过去要四十分钟。姜颐放下手机抬头看天,暂时似乎没有要下雨的迹象,还是决定坐公交车去。

姜序行自杀之后监察处几乎查封了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随后是姜枝夏,出事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仅仅是赔偿违约金的数额就是天文数字。支付完最大的几笔之后,姜颐的银行卡存款数字无限接近于零。

没有负债,已经很好了。

姜颐拖着行李,慢慢地往手机地图上显示的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雨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来,姜颐跑了几步,肋骨处的疼痛生动地警告他运动幅度过大,细密的雨水打湿空气,如同某种稠密的半流体,堵在喉口,喘不上气。姜颐只好停下来,站在细雨中站了好一会儿,等呼吸顺畅一点,才继续往前走。

好在行李袋里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半旧不新的换洗衣服。

穿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右转的车突然猛打方向盘,似乎丝毫不具备右转要让直行的交通知识。

姜颐连连倒退两步,左手提着的两大袋行李扑通一声砸在水淋淋的柏油马路上,右手握着手机,惊骇得静止在原地好一会儿,回头看了两遍交通指示灯,才确认自己没在闯红灯。

是一辆黑色的加长商务车,前保险杠距离姜颐的小腿仅有一两米的距离。如果加上刚刚姜颐后退那两步的距离,大概已经撞上了。

姜颐慢慢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行李袋,和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男子对视一眼,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这张脸后,便打算继续往前走。

没想到副驾驶的门却突然打开,无视跟在它后面的漫长车流按响的喇叭声,一位年轻的beta下车,径直走到姜颐面前,朝他微微颔首:“姜先生对吗?”

姜颐再次后退,手心里湿漉漉的,一时分不清是被雨水打湿的行李带子,还是冷汗。

“闻先生想见您,请上车吧。”一身黑色正装的beta弯腰,程式化地作出请的手势。

后面的车流此起彼伏地响起不耐烦的喇叭声,beta却仿佛没听见,脸上仍然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姜颐只迟疑了两秒,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的。”

无论是谁想见他,在这种境遇里,似乎都没有拒绝的余地。更何况,如果想让他死的话,刚刚只要刹车再迟一秒,他现在就已经连人带行李躺地上了。

年轻beta妥帖地伸出手想接过他的行李,姜颐往旁边错了错:“我自己来。”

刚刚掉在地上的行李袋下半部分已经被打湿了,此刻还在向下滴水,姜颐拎着行李袋坐上车,污水滴滴答答地打湿后排座椅间的脚垫。

看上去很贵的脚垫。

于是姜颐隐秘地用脚挪了挪行李袋子,让两个行李袋子靠得更拢一些,占地能小一点。

“闻先生,我认识吗?”

坐在前排的两位beta看衣着打扮大约是司机秘书一类的角色,姜颐进入联盟财政部工作不过短短两年,在形形色色的人脸中,他不记得见过这两位。

“您见过的。”

坐在副驾驶室的那位beta礼貌地回答,但没有转过头分给姜颐一个眼神。于是姜颐识趣地在接下来的路程中保持沉默。

大约开了二十分钟,车辆转弯驶入一条林荫道,在一处庭院前停下。闹中取静的格局,围墙高耸,漆黑的金属大门在雨中闪着微光。

司机大概还有别的安排,没有把车开进院中,把姜颐放在大门口就调头离开了。坐在副驾驶室的beta下了车,按响别墅的门铃。

雨下得愈发大了,姜颐跟着beta穿过花园,手上还拎着被打湿的行李,走得有些艰难。

姜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青绿丰润的草坪,走在前面的beta手里撑着一把伞,却没有要帮他撑的意思,站在他遥遥几步的位置,维持着礼貌疏离的微笑。

一直走到别墅大门前,beta快速地在门上的电子屏前输入密码,拉开门,再次作出里面请的动作,微笑道:“姜先生,请进。”

姜颐点点头,拎着行李袋,小步跑到门前,被beta拦住:“姜先生,行李我帮您放好,走的时候拿吧。”

“好,谢谢。”姜颐迟疑片刻,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境遇大概真的有些狼狈,只好点点头,将湿了大半的行李递给陌生的beta.

姜颐走进室内的一瞬间,大门在身后闭合,室内传来一声机械的电子音,是大门落锁的声音。

挑高的客厅空旷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巨大的水晶灯静默地垂悬半空,没有开灯,屋里黑漆漆一片。

“有人吗?”姜颐用正常对话的声音问,“闻先生?”

没有回答。偌大的别墅楼似乎空无一人。

姜颐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到除了他以外的活人。他重新走到大门口,试图打开门,这才发现开门也需要密码或者指纹。

十一月的季节,室内还没开空调,淋雨之后冰冷粘腻的感觉缠绕全身。姜颐拿着手机,想打电话求助,显示屏在黑蒙蒙的室内发出冷白的光,电量显示满格,想了一圈,也没能想起可以求助的对象。

姜颐拿着手机怔了会儿,又慢腾腾地放下。

直到从后院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响打破僵局。

砰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但相较起来更清脆利落。

没有别的选择,总不能一直像鬼一样站在这里等,姜颐稍作迟疑,顺着声源穿过大厅往前走。

穿过一条黑漆漆的长廊,姜颐看见前面转角处传来光亮。

又是砰的一声,来得更清晰,更光滑,像瓷器碎裂的声音。从转角的光亮处传过来的。

继续往前走,转角处的光由雾蒙蒙的一片变得清亮,姜颐走近才看清,那是一道走廊。

走廊的一面靠墙,另一面是贯通上下的玻璃,悬挂雪白的纱质窗帘,窗帘上错落有致地镶嵌珍珠粒粒,新风系统持续工作,即使是门窗紧闭的别墅楼内,空气仍然保持匀速流动,带动窗帘下摆的穗状流苏像水一样起伏。

姜颐站在玻璃走廊的一端,向另一端看去,也是漆黑一片,似乎是对称格局。

轻纱质地的窗帘模模糊糊地掩映窗外的光景。姜颐安静地向前走了几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空气静默地流动,白纱窗帘像流云一样飘动起来,被风掀开一角。

姜颐在玻璃走廊中间驻足。窗帘上的珍珠在幽暗的室内微光闪烁。

雨好像停了,外面很亮。雨后初晴的清白日光穿透朦胧的纱帘,幽幽洒在姜颐脚下。

出于一点好奇心,姜颐漫不经心地掀起窗帘,想看看外面的景象。

砰的一声巨响。毫无距离,毫无阻隔地在姜颐耳边炸开。

听觉上的巨大冲击甚至引起视觉上的连锁反应,在好几秒的时间里姜颐的眼前一片空白。

等视线再次聚焦,距离他不足十厘米的玻璃,已经开裂成蛛网状,蛛网正中心那个圆形瞄点处的玻璃,几乎碎成粉末状——那赫然是一个弹孔。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子弹就击穿了玻璃。

弹孔正对着的位置,是他的眼睛。

心跳和呼吸在这几秒内都保持了绝对静止,姜颐的手里还攥着那层轻飘飘的纱帘,由于浑身颤抖,窗帘上的珍珠簌簌地闪动光泽。

姜颐蓦地松手,纱帘底端的流苏啪嗒一声叩在玻璃外墙上,蛛网状的裂痕犹如再次遭受重击,缓慢地生长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在刚刚掀起纱帘后静止的那几秒,姜颐短暂地看清了玻璃墙外的景象。

那是一个巨大的室□□击场,从墙面到天花板都是玻璃结构,几个一身黑西装的alpha散落在场馆的角落。

场馆正中央端着枪的年轻alpha,一身灰绿色联盟作战服,宽肩长腿,体态修长,胸前至腰间悬垂淡金色的绶带,像是刚刚结束一场表彰大会的装束。

短暂的几秒,足够姜颐看清黑洞洞的枪口背后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也足够姜颐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闻先生的闻,到底是哪个闻。

闻洵之——联盟现任常务理事长独子,S级alpha,被联盟时政专栏评选为未来十年最具仕途的年轻一代,虽然现在还在念大学三年级,但已经多次参与到南北战区维和行动计划中。

较之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姜颐,闻洵之拥有更优渥的资源和更昭然若揭的进取心,以及锋芒毕露的秉性。

姜颐不太喜欢他。

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他大学毕业之后就进入联盟财政局工作,曾经作为优秀毕业生回校做过一场讲座。

那年的闻洵之,还在念大一。

那次讲座面对的是联盟最高军事学院财政系的学生,闻洵之实际上是金融系的学生,不知道怎么,也出现在宣讲会的现场。

姜颐还记得宣讲的主题是《UHS(Universal Health Service)在联盟现行体制下的发展方向》,因为面向的是大一新生,他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对该研究方向作了简单的科普。讲座结束之后,学生的提问和他所作的回答,也是浅尝辄止。

闻洵之是最后一个举手发言的学生,在主持人即将宣布讲座结束的时候,闻洵之突然举起手。

在场的许多学生,迅速认出他就是那位联盟常任理事长的独子,偌大的礼堂中充斥嗡嗡的议论。

那也是姜颐第一次见到闻洵之——漂亮得无可挑剔的脸,远比时政专栏上播放的蓝底证件照更出色的五官。

“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姜颐重新拿起话筒。主持人走下台,将一支话筒递给这位不属于财政系的学生。

“姜——学长,”闻洵之的声音经过话筒的放大,听起来极具穿透力,“请问.......你认为联盟现行医疗体制下,承认某些仅具有安慰剂效果的治疗在一定程度上,是否可以被看作一种对国民财政税收的浪费?”

全场哗然。

在联盟最高军事学院念书的学生,没有人会不对时政新闻感兴趣。

而这位联盟常任理事长独子刚刚的问题,赫然是昨天下午才结束的大选中现任联盟常任理事长——也就是闻洵之的父亲闻越——的竞选宣言。

在场80%的学生都收看了新闻台的实时直播,闻越的竞选词犹言在耳:“联盟经济形势达到百年来未曾有过的高峰,财政收入平稳增长,但联盟现行医疗体制仍严重滞后于经济发展......我相信,只要我们努力,联盟将会成为整个太阳星系内发扬人道主义的灯塔。我们力求使每一位患者都得到最好、最快、最多的治疗,无论是生理或是心理上,即便是那些被认为仅具有安慰剂效果的治疗——只要能够使患者感觉更好,我们将不计成本。”

“......”饶是姜颐,也足足愣了几秒。昭然对父亲的竞选宣讲提出异议,姜颐根本搞不懂这位闻少爷是什么意思。

他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了,大概只是一些两不得罪的场面话。

但闻洵之,凭借这第一面,就给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锐利得像一把刚出鞘的刀,意气风发固然很好,姜颐却偏向于更温润平和的处事方式。

之后就没什么印象了。他没再见过闻洵之。

姜颐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在这种境遇下。

UHS(Universal Health Service,取名借鉴了英国的全民医疗制度:NHS,National Health Service

闻洵之:今天也是好样的,差点一枪崩了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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