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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梨花白首

晚饭间,忍冬给她喂完一碗白粥后,突然昏了过去,只听的耳边忍冬唤她,却无法醒来。

往昔画面仿佛就在眼前,年少时的初遇,再到新婚之夜,红盖头被挑起看到心上人时羞红了脸,看着三皇子含笑多情的眼睛,沈若初脸颊上那股滚烫又开始燃起,在滚烫中她想起了那些温馨时光。

她与三皇子一起谈笑,雨中三皇子给她撑伞,只为一同欣赏雨中荷花的清冽之姿。她抱着尚在襁褓中嘉宁递给三皇子时,他的小心翼翼。一想到一个征战沙场的大男人在抱着女儿时激动地落泪,她就想笑。

笑着笑着,她又哭了,在模糊的泪光中,仿佛满院的梨花都开了,纷纷扬扬,在微风中飘摇,她就站在院中。春天了,战争该结束了,他还好吗?

忍冬后来说,沈若初离去前发起了高烧,嘴里一直念着三皇子的名字。忍冬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发着癔症,握住她四处乱抓像是要寻找什么的双手,只管答应道‘我在,我在‘。她终于像是找到了苦苦等待的三皇子,带着笑意,一如既往地温柔答道“明志,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

梦中沈若初含羞带怯地看着身披铠甲的三皇子向她走来,将她拥入怀抱,她终于等到了她的心上人。梨花纷飞,落在他们的身上,发上,共白首,不分离,在梦里她终如愿了。

屋外有人喊下雪了,忍冬止住哭泣,抬眼向门外望去,柳絮般的雪花扑簌簌落下,如同梦中梨花一般美丽,却多了些寒意。

距离建阳城几千里外的驻扎地,北风呼啸撕扯着旗子,战马鼻腔中喷出阵阵热气融化了空中飘雪。三皇子紧了紧缰绳,看着面色忧愁,“爹,下雪了,仗打不下去了。”

雪意味着战事不利,一方面大雪封路御寒供给跟不上,一方面战士们冻疮发作,伤病也会加重。相比长期生活在气候寒冷北方的北冀,处在中原地的破虏国士兵根本不占优势。

“今年的雪来的够早的。”老皇上自然也明白下雪意味着什么,思虑良久终于从嘴中吐出几个字:“退兵吧!”

随即大皇上调转马头,向大营出发,其他几位皇子也跟上。

唯有三皇子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怅然若失,心中突然有了一股悲凉,转念又想到可以赶回去见到妻子,也不再惆怅,扬鞭打马追上老皇上。

次日,三皇子府上下一片素白,徐文心做足了表面功夫,送走了吊唁的人,关起大门来,私底下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对着沈若初的棺木破口大骂。

“沈若初,我恨你。如果不是你,宋明志怎么会对我这般冷淡,都是因为你,你个贱人。善待你的女儿?好啊,我一定好好待她。”徐文心将自己遭受的一切都怪到她的头上,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推翻棺木,将三她摔在冰天雪地里,死也不得安宁。

嬷嬷将嘉宁拖走后,就将她锁在偏院的柴房里。为防止嘉宁逃跑,徐文心让人用木板钉死门窗。

沈若初死的那晚,忍冬偷偷给嘉宁报了信,雪下的好大,好冷。两人隔着一扇门,哭的伤心,忍冬又不敢逗留太久,安慰一阵子嘉宁就离开了。嘉宁哭了好久好久,哭累了,就睡着了,梦里娘亲搂着她轻声唱着哄孩子的歌。躺在娘亲的怀里,风雪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三皇子府偏院小屋内,嘉宁蜷缩在角落,双手抱膝,瑟瑟发抖。月影婆娑,树影映照在窗户上,如同鬼影。凉风凄飕,枯枝敲打着窗棂,一下又一下,随着北风呼啸,声音越来越急促,如同是催命的厉鬼一般。突然传来的一两声凄厉的猫叫,嘉宁拼命捂住耳朵,试图摆脱恐惧。房内不干净,阴暗潮湿处滋生出许多虫蚁,嘉宁身上被叮出好多红包,又痛又痒。

嘉宁以前听说过,头七那日故去之人的鬼魂会回来看望亲人。窗外的阳光顺着缝隙透进来七次,在第七次熄灭的夜晚,嘉宁理了理头发,坐在门前,就像以前一样等着娘亲。可她等来的只有怒气冲冲的徐文心。

白日里吊唁的人根本不把徐文心这个妾室放在眼里。她就将这股恶气撒在嘉宁身上。

徐文心身上的丧服还来不及更换,心中的嫉妒让她面目狰狞,嘉宁如同看到恶鬼一般。

“你别过来,走开啊。”嘉宁推搡着,不断退后,抓起身边散落的稻草胡乱丢过去。

“你和你娘一样都是贱人。去死吧”徐文心冲上去,一把掐住嘉宁的脖子,力道大到不论她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嘉宁一张沾满灰尘脸憋的发紫,奋力挣扎的手渐渐没了力气,昏了过去。

“求您放过郡主吧,皇妃生前只求您善待郡主。”匆匆赶来的忍冬跪倒在徐文心的脚边,苦苦哀求。

“快到年关了,三皇子该回来了。府中一下子死了两个,只怕三皇子起疑心。”徐文心身边的丫鬟凑到她耳畔小声说道。

徐文心转了转眼球,思索一下觉得有些道理,手上的力道缓了下来。心中仍然觉得气不过,将嘉宁扔倒在地,抄起旁边的藤条,抽打在嘉宁身上。忍冬扑在嘉宁身上,替她挡着,却被徐文心身边丫鬟拖开,又挣扎着想要扑到嘉宁身上。

片刻后,徐文心解了气,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腕,便带人走了,走时又将门锁上,将仅剩的门洞也堵上。

下人给嘉宁送饭的次数越来越少,饭菜也越来越差,大多是剩菜剩饭。府内上下就算有人可怜她,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唯有忍冬会偷偷给她送点吃的。

屋内阴暗潮湿,北风呼啸从撕裂窗户纸中吹进来,嘉宁身上还穿着秋天的单衣,冷的瑟瑟发抖。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要一直被关在这里,她想暗无天日便是这世上最恶毒最恐怖的惩罚。

白日里,还会有阳光顺着缝隙照进来,那一点点光亮是她唯一的温暖。到了夜里,便什么也看不见,只听的北风吹动枯树枝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响声,屋内老鼠乱窜,几次打翻碗碟。

嘉宁开始发烧,躺在地上,盯着窗外那片天空,眼神越来越涣散。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

“娘亲。”嘉宁小声嘟囔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昏了过去。

***

大皇上打了败仗,觉得面子挂不住,让人暗地里悄悄回京,不必声张,而自己骑着马带着几个随从去了禅虚寺,走时又带着威胁意味地嘱咐几个皇子,谁也不准跟着。在二皇子热切的目光中,大皇上把监国的重任交给了大皇子。

大皇上走远后,大皇子对二皇子和三皇子使了个眼色“哥几个怎么着,一块回建阳吧。”

二皇子没个好脸色,白了他一眼,不做理会,骑着马自己离开。

三皇子为难地看了眼大皇子,见他表示谅解的摆摆手,就去追二皇子,二人先回了建阳城。

“二哥,我要先回府一趟,若初她身体不好,这么久我也没有见过她,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行了行了,知道你心里不放心,快走吧。三日后,来府中一叙。”二皇子不耐烦的打断他,谁不知道三皇子和三皇妃感情深厚,当年三皇子为了娶沈若初,可是连大皇上都敢反驳。

三皇子心心念念着沈若初,想着突然回府给她一个惊喜,没有派人提前报信。

走到府门前,三皇子低头看看手中的镶嵌着红玉髓的金钗,这是打败北冀里一个小部落时搜到的,上面刻着北冀特有的一种花,是破虏没有的,想着沈若初会喜欢,特意给她带回来。

“王爷回来了。”门口下人看到三皇子,急忙进去告诉徐文心。

徐文心激动的理了理发髻,拉着身边的丫鬟问道。“怎么样?我脸上的妆可好看。”

丫鬟的脸上带着些慌乱,赶忙提醒徐文心。“郡主还被锁着。王爷要是看见了肯定会怪罪。”

徐文心被她一提醒,心里的激动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去看看那个小贱人死了没有,要是没死,就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催促丫鬟快点去办事,又补充一句。“要是王爷问起来,就说王妃得了传染病,她也病了。”

看着小丫鬟快步离开的背影,徐文心搅着手帕,思索着一会如何应对王爷的盘问。

“不好了,不好了。”小丫鬟刚离开没多久,又跑了回来。

“怎么了。”徐文心被她吓了一跳,一下子从椅子上窜起来。

“郡主昏过去了。”

“你笨啊,用水把她泼醒,你会不会。”徐文心抄起桌上的茶盏,将一盏茶悉数泼到小丫鬟的脸上,重重地将茶盏掼在桌子上。

“你傻啊,都什么时候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徐文心用手指戳小丫鬟的脑袋,恨不得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的。

小丫鬟哭哭啼啼地跑出去,舀了一瓢水将嘉宁弄醒,给她换了一身棉服,带她去见沈若初。

嘉宁发着烧,迷迷糊糊被人泼醒,只觉得头疼欲裂,神志不清,一路被拉扯着穿过庭院,跨上台阶。嘉宁看到爹爹那一刻,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

“爹爹。”嘉宁喊了一声,踉跄几步扑到他的怀里,因为情绪过激又昏了过去。

中堂内,三皇子已经得知沈若初去世的消息,颓废地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右手握着那支再也没有机会送出的金钗,身形落寞,听到有人唤他,才缓缓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过来,伸手接住跌倒在他怀中的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