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预警中的台风路线本应经过连城,但徐涧站在宽敞的落地窗前,看到的是仍未停歇的暴雪。
对面楼灯火通明,清晰到她能分辨出一些窗口内的场景。
有的是厨房,有的是大厅,右边往左数第四列的第二个窗口,那里住着一对正在争吵的夫妻。
沈朝野早在半小时前就进了卫生间,却迟迟没有出来。
“台风去哪了?”徐涧拧眉,感觉自己的声音可能太轻,沈朝野听不见,她又提高了音量,“沈朝野,台风呢?”
卫生间内哗啦啦的水流声此起彼伏,沈朝野手抱一盆衣服和衣架子走出来,“台风在外面啊。”
徐涧看着外面的暴雪说:“我没看到。”
“树都快掰折了,你还看不着?”沈朝野放下脸盆,指着窗外小区楼下的绿化带。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棵高大的树已经歪斜,仅剩的枯枝在风中颤动。
原来这就是台风啊,她原以为会是一种有具体形状的旋转风圈,却没想到只是大风在吹,徐涧收回目光,“哦,你这是在干嘛?”
“晾衣裳啊,洗完衣裳不得晾吗?”沈朝野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地把衣服挂到衣架上。
“连城这块儿一般没啥台风,这回好像也是头一回,没别的地方那么邪乎,但外头也挺悬的。”
徐涧对他的话一知半解,看到他把洗好的衣服挂到大厅的晾衣杆上,才明白原来他在卫生间那么久是在洗衣服。
可是,手洗怎么能洗干净呢?在未来,穿过的衣服只要放进焕新舱,就会恢复成崭新的。
但他们这些古人,想必是没有焕新舱的,只能这样手洗,里面竟然还有她今天穿过的衣服,也被沈朝野一起洗了。
“嗯,我和你一起晾吧。”徐涧站在了沈朝野身边,“你平时都是这样洗衣服?”
她的动作很快,一下子便将一排衣服挂上了晾衣架。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脸盆,但这不妨碍沈朝野看清徐涧的脸。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睛,漆黑的瞳孔犹如无垠的夜空,没有丝毫的夸张,她的瞳孔和虹膜都是纯黑的,里面映着零星的剪影,闪烁着灯光。
沈朝野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与他自己棕色的虹膜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宛如红色的玫瑰,尽管带刺,却依然使人如醉如痴,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徐涧发现沈朝野愣愣地看着自己,偏头出声打断:“怎么不说话?”
她的语气如寒风凛冽,仿佛室外肆虐的暴风雪闯入了屋内,将沈朝野飘忽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说:“平时都自个儿手洗,这房子是我租的,没整洗衣机。”
沈朝野寻思,徐涧长的怪好看的,要是脾气不老这么冷淡就好了。
盆里只剩下最后一件,是他的四角短裤。沈朝野的脸颊火辣辣的,低头赶紧抓起,想快点儿把它晾上。
“啊……”徐涧听到沈朝野突然惨叫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脸盆也被他的手甩出去,“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没事吧?”她问道。
地板上有一淌水渍,显然是脸盆滴下的水,沈朝野很可能是不小心踩到了这滩水,导致脚下一滑摔倒。
她冷静地分析了一通,却没有伸手把人扶起来。
沈朝野摇了摇头,揉着自己的屁股,吃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道:“我没事。”
“给我,我晾吧。”徐涧张开手想要拿过他手中的短裤,却被沈朝野躲开了。
“不要,我自己来。”
徐涧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晾衣杆前,将短裤晾上,“你还是先去沙发上坐会儿吧,看你这样子好像摔得不轻。”
向来沉默寡言的她,在沈朝野面前却没由来的闲话连篇,兴许是因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这些年来,徐涧孤身一人,尝尽了人间冷暖,没有人会对她展现出丝毫的善意。
在国际管理局中步步为营,一刻不停地工作,从未有过喘息的机会。
此刻,外面正下着暴雪,她却在这个温暖的房子里,和一个如同弟弟一样的人待在一起,不必去想那些烦心的工作。
如果她有兄弟姐妹,是不是也会如沈朝野这般有趣?她没有继续往下想。
沈朝野又一瘸一拐地走向沙发,嘴里嘀咕着:“就摔了一下,又不是腿断了。”
尽管嘴上不肯承认,但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瘫坐在沙发上,刚才那下子是真疼啊。
本来肚子饿得咕咕叫,加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换作谁都不可能高兴起来,可看到徐涧,他就不受控制地傻乐。
他坐的地方是徐涧坐过的地方,沙发上还有着她身上的气息,他分不清是洗衣液的味道,还是徐涧自带的体香。
那香气幽幽萦绕,时而如夜色中的灯火,明亮而刺目,时而又像是难以触及的美好,让人既想靠近又心生怯意。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更进一步,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你在笑什么?”徐涧狐疑地看着他。
“没、没笑啊,谁笑了啊。”沈朝野赶紧收敛起嘴角的笑意,生怕被她看出什么端倪。
看着他一脸窘迫的模样,徐涧也没再追问。
沈朝野往沙发边缘靠了靠,“唉呀,你快坐下得了,别老站着,屋里头都给你拾掇干净了,今儿晚上你睡我那屋,我睡沙发。”
徐涧蹙了蹙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睡沙发?”
沈朝野见她发问,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咳咳,那啥,这屋子就两个房间,一个是客厅,一个是卧室,总不能让你睡沙发吧?”
徐涧不能是想跟他挤一个卧室吧,卧室里那张床有两米宽,俩人躺一块儿也不算挤。
关键男女有别,除非他脑瓜子有毛病,才能干这种占女人便宜的事儿。
徐涧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想了想说道:“那我睡沙发吧,你回屋睡。”
沈朝野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睡沙发,你回屋睡。”
沈朝野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他身为一个男生,怎么能让女生睡在沙发上呢?
“这怎么行,还是我睡沙发吧。”他决定把主动权夺回来。
徐涧微微侧目,看向沈朝野:“为什么?”
沙发是双人的大小,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坐了下来,客厅的地暖持续散发出热气,使得整个空间都充满了慵懒。
这样亲近的姿势并没有让她感到拘束,她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只是在她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开放和自由。
有人刚认识就闪婚,也有人刚认识就发生了关系。他们只是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沈朝野感觉自己的耳朵像被火燎过一般,炽热的红晕从他的耳根蔓延开来,渐渐地,他的整张侧脸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少年此刻就像一盏灯下的影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一股青涩的纯情。
以前他没少和其他女人坐在一起过,经常光顾的易爵会所里,酒吧的卡座,很多女人陪在他身边喝酒,但那些女人都是冲着宋沉的面子来的,他从不会对她们动心。
徐涧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他打从心底喜欢她,只要一靠近她,他就会忍不住紧张害羞。
沈朝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他总不能直说“你是女生,我要照顾你”之类的话吧,这太矫情了。
他抿了抿嘴唇,目光闪烁,勉强想到一个解释:“额,我、我习惯了睡沙发,就这样,别、别问了,赶紧去睡觉吧。”
说完,他就站起身,开始整理沙发上的抱枕和毯子,想要把它们铺在上面。
徐涧跟着站起来,“谢了,那我先去休息了。”
“等一下!”沈朝野停下手里的活,叫住她。
她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便走近沈朝野,与他四目相对,带着些许倦意。
磁性的嗓音从口中吐出,拖长了尾音,给人一种懒散却撩人的感觉,轻轻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你之前都住哪啊?”沈朝野问了一个对徐涧而言无关紧要的问题。
“没有固定的地方。”徐涧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你……”沈朝野犹豫着要不要说,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口,“那你就先住我这呗,就当自己家,等你啥前儿找到工作稳定下来了再走。”
徐涧稍微有点迷惑,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一直住在你家?”
“当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沈朝野一咬牙,决心要留住徐涧。
他知道,徐涧对城市里的事情知之甚少,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常识都不具备。
一旦她走了,很可能会再次过上流浪的生活。
想到徐涧在街头翻垃圾桶,躺在桥洞底下的画面,他心中就有种难以言喻的不舒服。
他不忍心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过这样的生活,所以能帮一点是一点,哪怕只是微薄的帮助,也好过袖手旁观。
徐涧第一次在沈朝野面前笑了,她感觉自己好像找回了一些失去已久的东西,抑或是从未体验过的,久违的善意。
沈朝野不爱听她对他说谢谢,所以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答应了沈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