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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间 作品大全
纨绔为我折腰 作者:南间 分类: 古典架空 69 人在读
正是二月里。早春寒气未褪,裹挟着冷意的风随着门扉开合骤然吹入祠堂。砰的一声摔门声,身旁的侍女被吓得微抖。蒋弦知目光停在被风扫得颤颤的烛火上,听见了身后沉促的脚步。随即,劈头盖脸的怒意落 纨绔为我折腰全文免费阅读_纨绔为我折腰全文阅读免费试读 正是二月里。 早春寒气未褪,裹挟着冷意的风随着门扉开合骤然吹入祠堂。 砰的一声摔门声,身旁的侍女被吓得微抖。 蒋弦知目光停在被风扫得颤颤的烛火上,听见了身后沉促的脚步。 随即,劈头盖脸的怒意落入耳里。 “那可是你弟弟!蒋家就絮儿一根独苗!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蒋禹手指颤抖地指着她,脸色铁青。 蒋弦知垂目不语。 不合时宜地,唇边现出一丝轻讽。 蒋絮身为举子,自己狎妓不说,还将人玩死了。举子狎妓是大事,顺天府不敢管,直递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找上门,他方知悔怕。然而求到自家父亲身前,什么重的责罚也没受,不过挨了几句训斥。 却要让她赔上一辈子。 “老爷,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赵氏攥着帕子随在蒋禹身后,站定后美目瞧过蒋弦知一眼,试探地弱声道,“知姐儿都跪了两日了,若就是不肯,不如——” 蒋禹喝斥:“妇人之仁!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抗拒的道理!” 赵氏欲言的话堵在口中,悻悻地拿帕子按在胸口。 见蒋弦知跪着不应声,蒋禹更怒:“柳家又不是什么魔窟,你嫁过去有什么不好?你嫁到大理寺卿家中,既能解了絮儿当下之困,也能享体面尊贵!这是咱们高攀!” “若真是高攀,京中众贵女为何不嫁?”蒋弦知对上蒋禹的视线,忽而问道。 这一问犹如一扬勺的冰水,须臾间止住蒋禹的怒火。 她轻笑,目色萧索。 如真是门好亲事,哪里还轮得到她。 大理寺卿之子柳梧之所以加冠之后还未婚配,无非是因其身患残疾,是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主。柳家在京中求娶困难,柳寺卿前些时日又与父亲碰面,有意无意地过问了家中情况,用意不言而喻。 她若嫁过去,确能解燃眉之急。 祠堂中的烛火在蒋弦知瞳仁中摇晃,跃动的赤焰却勾不起她眼底的一丝波澜,只映得人神色澄明。 “既是这样好的亲事,父亲不如给二妹妹三妹妹。” 她这句话一落下,方才还灭了火的冰水,像是乍然又进了油锅。 蒋禹转瞬更恼,怒不可遏:“你这个不孝女……我真想打死你!你是长女,自该你先出嫁!难道非得逼死你爹你才肯吗?” “我不肯。”蒋弦知声音听着轻轻软软的,却很坚定。 “你!”蒋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半晌脸上痛心疾首,“你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向来是家中最乖的,从不叫人操心的那个啊!” 是啊。 她向来都是最乖的那个。 在那个无比真实的梦里,拗不过全家人的威逼和劝哄,她到底还是应下了这门婚事。却在同意的次月就被人陷害设计,能够压死人的风言风语传了满京,柳家为着名声退婚,她被父亲逼着自尽。 也是前几日才明白,如今原是重活了一回。 一切还来得及。 烛火有些晃眼,蒋弦知抬目注视着母亲的牌位,轻声。 “既然父亲想攀贵,谁的贵不是贵?” 蒋禹极不可置信地看她一眼:“你说什么?” “那间青楼虽面上是董家的产业,任家二郎却是真正的掌权人。” “任——”蒋禹皱了下眉,一时神色复杂,“任家二郎?” “弟弟狎妓一事,若要真正定案,还是要问经香云楼。而我就算嫁于柳家,也难保柳家未来不会以此事作挟。” “你什么意思?” “柳家按下这一案不发,又刻意与您留下活口,难道就只为着这一桩哪里都求得的婚事么?日前通政司中的温长使提交岁述时查到大理寺提案手程不明,此时尚搁置于司中,而父亲正是在通政司效力,柳家逢此时问婚,居心一目了然。” 蒋禹一时错愕,震惊之余瞪眼瞧她:“你……你如何知道这些?” 蒋弦知神色很淡:“上回温大人来访与父亲谈话,女儿在后园听见了。” “岁述是每年的例检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话刚说了一半,他才自觉也不必同她解释,心中一阵烦躁后,只草草道,“这同你的婚事并无关系,柳家本也是个好去处——” “父亲是不愿细思么,这样浅显的道理,您何故避之不谈,”蒋弦知忽而抬眸,面色澄净道,“这一件事是小。但通政司主管臣民对三法司申诉,年终岁尾难免有纠纷,今日只是一件提案不合规,但若今后有异状,柳家拿持着弟弟狎妓的把柄做筏子,以他未来的仕途、蒋家的前程为要挟,父亲届时帮是不帮?开朝以来□□推行贞治,去岁为着结党营私重罚的人还在北疆做苦役。父亲细想,此番拉拢在未来又会置您于何地?” 她这一番话下来,蒋禹微怔。 愣怔过后,后心缓缓渗来些潮湿的寒意。 他救子心切,只盯住了眼前,竟听她这一句才冷静下来。 赵氏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日日宅在后府的人,哪听得明白这个? “至于我,我一介女子人微言轻,救得了他一次,却救不了下一次。与其赌这样的不确定,还不如由香云楼出面毁了证据,”蒋弦知似乎顿了顿,而后轻声言,“求大理寺不如求任家二郎,父亲。” 蒋禹回过神。 毕竟是久居官场的人,不必蒋弦知再说什么,他也知晓轻重。 只不过,在他印象里,自己这个向来乖顺的亡妻嫡女,平日里惯是最知礼数懂规矩的一个,素来有求必应。 这几日违逆他的话不说,现下竟道得出这样的利害关系。饶是他这几日也因柳家放过出来的活口喜得无暇细想,只想着结下这门亲事就可万事大吉,倒让她一语点透。 正如她所说,柳家不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挟制住通政司使的大好机会,可是—— “柳家那边,我已应下,”蒋禹默了一阵,深深拧眉道,“更何况近来一直听说侯府要为任二郎寻亲,或许已经去过黄家夫人那里了。倚仗着郡夫人的脸面,黄家想来也不会直接回绝。你说的与侯府结亲,恐怕……” “您不必担心,在今晨我已经让人将帖子送过去了,”蒋弦知打断了他的话,又补充了句,“以父亲您的名义。” “你……”蒋禹一顿,话结在口中,一时不知该气恼还是震惊。 “任家二郎,”赵氏面色微白,“那可是个满京闻名的纨绔,目无尊长都算小事,听说他不仅日日混迹秦楼楚馆,还杀过人哪!知姐儿,你当真愿嫁给他?” “侯府这样的贵,按理咱们是攀不上的。所幸任二郎纨绔得满京闻名,无人敢嫁。不过,”蒋弦知远山一样的眉间带上些利落疏离的笑,一双水目直盯着蒋禹去看,“为了父亲和弟弟,我敢。” 蒋禹一阵心虚,一时竟辨不清她的心意,只觉喉间干涩,匆匆移开视线。 任家二郎任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清楚的。 若说嫁与柳家,他心中尚有一丝自我安慰的侥幸——无非是照顾一个残人过下半辈子,受些苦楚罢了。 可任诩这样的人,上敢杀人放火、下敢欺凌百姓,真的嫁进侯府有没有骨头出来都难说。若非如此,以侯府嫡子的尊贵,怎会加冠三年还未许亲。 “不管侯府愿不愿承下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为着弟弟,咱们总要试一试的,您说对么?”蒋弦知温声。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蒋禹一时语塞,方才气势汹汹的怒火尽化作尴尬,应道:“是……你愿意,那自然是好……” “柳家那边,父亲既已应下,也不好反悔。不过柳家只是想为其子择亲,并未说定下了哪一位。若侯府那边同意这门亲事,与柳家称我已许了任家二郎,想来他们也不敢节外生枝。没了弟弟这一事,他们若反悔,反倒显出用意险恶。拘着脸面,大约也不会的,”蒋弦知瞧了蒋禹一眼,淡道,“至于是择二妹妹还是三妹妹,父亲就自己做主吧。” 赵氏听了这话,神色流转了瞬,转过头去看蒋禹的神色。 “微姐儿自幼娇生惯养,想来也不会肯的,”赵氏哀哀地叹了口气,轻声细语道,“若是老爷为难,我们安姐儿定愿意为老爷排难解纷,大理寺……也终归是门好亲事不是?” 弦安是庶出,按理本应择配庶子。 不过弦微定然不肯嫁一残疾男子,若是让弦安来,柳家也肯的话,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蒋禹踌躇片刻,点了下头:“此事再议。” 赵氏眉梢微挑,按下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 蒋禹转向蒋弦知,道:“你先起来吧,你若早说这些,也不至于在这跪了两日。” “不是父亲只想逼我同意,不想见我吗?”蒋弦知站起身来,膝盖因为久跪早已酸麻。 带着寒气的痛意延迟地从膝上传来,她步下一阵踉跄,身旁的侍女连忙扶住她。 蒋禹被她的话一噎,皱眉瞧她一眼:“回房歇着吧。” “是。” 这些时日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些,蒋禹暗自松了松心神,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他走之后,赵氏哎唷一声去搀蒋弦知,恨不能低身为她揉膝盖似的,话里话外都是心疼,细听却又有些过分的矫作。 “可苦了知姐儿了,你父亲就是这个脾性,你千万莫放在心上。得空记得让府医瞧瞧,女儿家膝上最怕受寒,你跪了两日,可别落下病来!” “多谢赵姨娘,我晓得的。”蒋弦知温声应下。 “知姐儿,我日前竟不知你这般有见地……咱们蒋家的姑娘,真是个顶个的有出息呢。”赵氏抚上她的手,笑着赞道。 蒋弦知目光扫过她。 面前人生得很艳美,玉软花柔的,见谁都带三分笑,一副热情亲切的好相与模样。 若不是知道前世遇山匪皆是她母女二人一手合谋,又知她那时看似在京中急切寻人,实则大肆宣扬她彻夜未归,直将她的名声毁了个彻底。 她还真看不出,她们母女有嫁到柳家的心思—— 倒也不算意外。 赵姨娘出身十分寒微,若蒋弦安出嫁,自填不出什么嫁妆。 父亲看得长远,知她这般的庶女平嫁都会被薄待,故而从前为蒋弦安寻的夫婿都是一些清贵之流,不求官品富贵,只图个安稳长久。 然而蒋弦安自己大约不是这样想的。 柳梧虽残疾,其父却位九卿之列,是正经的三法司之属。嫁给他,是半只脚踏入了京中的世家圈子。所以她宁可去照顾名流之子,也不愿嫁入清贵之家。 只是,据她从前偶然得知,那个柳梧也绝非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他因身残为人阴沉自卑,性情敏感狠戾,折磨得通房都接连死了几个。 嫁过去,是福是祸,还很难说。 不过既是赵氏和蒋弦安求之不得的,那便好好享受吧。 “哪里是什么见地,谁不想嫁个如意夫婿。柳家长子身患残疾,我心中自是不愿的,便攀扯了许多借口来,让姨娘见笑了,”蒋弦知脸上挂上些赧然,殷切温声道,“只是苦了弦安妹妹,姨娘,你不会怪我吧?” 赵氏瞧出她面上还是孩子气的浅薄打算,稍稍放下些心去,直道:“知姐儿说的哪里的话!弦安本就是个庶女,合该为姐姐妹妹分忧的,姨娘怎会怪你。” “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嫡庶之谈。夫人病着,家中一切事物都要仰仗赵姨娘。还望姨娘多多宽慰父亲,切莫让他为着此事再烦忧。” “那是自然。”赵氏笑应了。 送走赵姨娘后,锦菱忙将她搀回房。 下人们早听说了祠堂的动静,往内室的榻上搁了多加了柔丝软褥。 可纵是再软,一弯膝,蒋弦知还是忍不住蹙眉。 “姑娘可要好好歇一歇,还疼不疼?”锦菱的心疼都写在脸上,语气中仍有后怕,“姑娘起初和老爷顶嘴,我吓都要吓死了。咱们家老爷就是个顶宠絮哥儿的,我瞧絮哥儿就算把天捅破了,老爷也不会说什么的,倒是对姑娘你厉声厉色的……” 蒋弦知低眉,片刻后柔声:“这样的话,以后不必再说了。” “我知道了……可姑娘,你当真要嫁给任家那个混世魔王?”锦菱眸光中闪着惧意,紧握着她的手,尾音都开始发颤,“纵使侯府有泼天富贵,姑娘你也得有命留在那才行啊。” 蒋弦知默然不语,半晌一声低低的轻笑。 “嫁谁不是嫁。” 混世魔王也好,纨绔子弟也罢。只要他能容自己活着,就算要纳一院落的美妾,行离经叛道的荒唐,她也容得。 外人看来,嫁入侯府是嫁进魔窟。 可于她而言,这个家才是吃人的魔窟。 这个家从来就容不下自己,但那个人—— 屋内点着很淡的焚香,蒋弦知靠在软枕上。 神思乍然懈怠,周身皆是疲软的困倦,她望着香气缭绕如云烟的抱手炉,有一瞬的失神。 忽然就想起前世初见任诩的时候。 那是闲花落地无声的三月。 春意不盛。 细雨过后的晦暗尽数融在天光里。 那个人低眸望过来的一眼,像火星坠入乌夜燎原。
最新更新: 第27章 成亲
帝师的掌心娇 作者:南间 分类: 古典架空 67 人在读
夜阴沉得厉害,无风无月。层云漆黑,密不透星。五月里少有这样的天气,是将有暴雨急至的压迫,燃着鹅梨淡香的殿里,模糊的香意伴着氤氲的湿气飘远,一点点将整个大殿蔓延笼罩。偶有曳动的烛火上下跳窜, 帝师的掌心娇全文免费阅读_帝师的掌心娇全文阅读免费试读 夜阴沉得厉害,无风无月。 层云漆黑,密不透星。 五月里少有这样的天气,是将有暴雨急至的压迫,燃着鹅梨淡香的殿里,模糊的香意伴着氤氲的湿气飘远,一点点将整个大殿蔓延笼罩。 偶有曳动的烛火上下跳窜,忽明忽暗的微弱光影映亮榻上人近乎苍白的脸。 姣好的面容如今微微皱着,额上亦是冷汗不断,像是在隐忍极大的痛苦。 “公主……” 香兰轻声唤她,却不见她转醒,正当心中焦急欲唤太医之时,忽然见她睁开双眸。 “公主终于醒了,可给奴婢吓坏了!”香兰一阵惊喜,忙用帕子为她拭汗。 却见江念晚一双点星眸子如今空洞无比,只怔怔地瞧着屋顶。 神识仿佛还游离在那漫天大火里,四肢百骸还在炽烫地灼烧着,每一寸的呼吸好像都带着比夜还浓的黑烟。 那么疼,那么烫。 那么呛。 香兰微皱眉,心疼瞧她,道:“公主昏沉了两日了,一直在做噩梦似的。怎么这副模样,到底是梦见什么人了?” 江念晚眉眼垂下。 昏沉了两日才清醒,才知道自己又活了一遭。前世那些断续的记忆,也终于连成了线。 她梦见什么人? 是她执意要嫁的良人,也是在大婚之夜谋逆造反,又亲手放火要杀死她的人。 她沉滞良久,薄唇才缓慢地一张一合,木然吐出两个字。 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可香兰依然听清了,正是那位追求公主许久的萧知事的名讳,萧润。 香兰一怔,反应过来后忙道:“公主私下里这样唤也就算了,若让旁人听见定要道公主不知礼数,公主既然决定要嫁萧知事……” “谁说我要嫁他?”江念晚骤然转过头,眼眸迸出冷意。 香兰神色顿了顿,有些讶异,半晌轻声哄道:“公主可是被梦魇吓着了?前日里您不就说要去求陛下赐婚吗,您和陛下闹了这些时日,陛下也准了公主明日去昭和殿……” 她边说边点了两盏灯亮,递与江念晚半盏温茶。 借着这幽幽火光,江念晚瞧清了大殿之中的狼藉一片。 都是她这些时日的杰作,她本就是江朝最不受宠的公主,没有什么是她豁不出去的。为了嫁萧润,她险些与全世为敌。 “公主,您最喜欢这个软枕,抱着睡也心安些。”香兰心疼她,如今早已不再相劝,将那软枕递与她。 这世间男子少有碰女红的,偏偏这个萧知事格外有心,知晓公主夜里睡得不安稳,特意去学了手艺,将安眠的药草织进棉花做的软枕中。绣工虽不如宫中精致,这份心意却是难得可贵。公主在宫中是怎样长大的她看在眼里,就连那些亲生血脉的人也从未这般用心地做过这些事情。也难怪公主会执意想嫁给萧知事。 香兰轻轻叹了一口气。 萧知事虽然身份差些,却当真是个有心的,也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 江念晚没有接,侧眸看向大殿中唯一整洁的一处。 她起身走到那小几旁,看上面堆满了东西。 有珊瑚手串,有诗词卷书,有各式各样的发簪,还有漂亮的纱衣。 都是萧润送的。 她目光移到一个不算精致的点心盒子上,想起这是她在花宴上偶然同宫人抱怨,宫中什么糕点都有,唯独没有油酥。 油酥不是什么上台面的点心,御膳房是不做的。她想吃也只是因为她听过自己的母妃爱吃,想尝尝母妃喜欢的味道。 萧润听说此事,不顾那时天色已晚,京中好些商铺都已关门,跑了十里去到城北一家不夜休的客栈,求了掌柜做了一炉油酥。 他求人将这油酥递进来时,已近深夜。 他为了她耽误了白日里花宴的比试,放弃了在京中出盛名的机会,只为了去寻一盒她想吃的油酥。 江念晚彼时还很抗拒萧润的示好,在此之前从未接受过他的赠礼。唯独这一次,她在夜里瞧着这盒油酥,忽而觉得,再不会有人待她这样好。 后来和他相熟,他还是一如既往,她在信中提到皇姐有了父皇御赐的发簪,他就连夜亲手为她做了一只木簪。 他那时候怎么说的,虽然他没有多少钱,但他会用全部的心意来对她。 江念晚自是感动不已。 现在想来,桩桩件件皆是讽刺。 他真是个聪明人,用最不值一提的成本和最廉价的深情,换取了一个公主的下嫁。 她目光移开,看向香兰道:“把这些东西都烧了。” 香兰怔住,一时间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正当她愣在原地之时,却忽然见江念晚端着油灯走过来,腕上一斜,显然顷刻就要将这些物件点燃。 “公主……公主要烧了这些碍眼的东西,奴婢明日拿出去烧就是了,在这殿内如何使得,少不了要熏了您自个儿!”见她真要动手,香兰忙上前阻止。 江念晚这才收了手,一直站在小几侧,直到香兰将这些东西全都推出大殿才肯坐回榻上。 香兰刚准备问询,却瞧见她通红的一双眼睛,只得又将话咽了回去。 “我想见陆执。” 她语气很轻,声音晃晃悠悠的,夹杂着破碎隐忍的酸涩。 香兰听见这人的名讳,身子一顿,神情较方才还僵。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她瞧着江念晚的神色,终究不忍再说规矩礼数之事,只轻声哄劝着:“公主明日不是还要去书堂念学吗,自然见得到帝师。” 江念晚正抱膝靠在榻上,听见这话之后,昏暗中的眸子似抬了抬,终于映起半分光亮。 “好。” * 不到辰时,供皇子公主读书习文的决明堂前就已经人来人往。 江念晚在书堂之中坐着,忽然来人走到她身侧,声音带着些讥诮。 “这不是九姐姐吗,终于舍得从行云殿中走出来了,不再同父皇闹了?”面前女子身着一身金色边绣长裙,胸前一朵绽开的秾艳海棠同她眼角眉梢的妆粉遥遥相应,虽明艳华贵,却多少沾些刻意的精致,神色更是刻薄得过了。 眼前这位正是宫中惠妃的小女儿,因得头上有两个兄长,惠妃又十分受父皇宠爱,所以从小便是跋扈无常的性子。 她自幼就惯爱欺负旁人,江念晚作为宫中最不受宠的人自在其列,更别提和萧润的事闹大之后了。 这位十公主虽如同明珠一样被众人捧着长大,偏偏眼光和她一样差,也曾瞧中过萧润的好模样。只是她也极自傲,瞧不上萧润的身世,故也不至于昏了头做出什么大事来。 “我还以为九姐姐不敢出来见人了呢,瞧瞧这事如今闹得人尽皆知……九姐姐这豁达心性,当真不是旁人能学来的。”江念珠声音不大,端的也不是厉色,只是笑容里藏着绵针,嘲讽之意甚浓。 她行到江念晚桌前,裙摆一带,将她桌上搁置的玉笔碰落在地。 一声脆响,笔尾断裂了部分,玉屑溅在江念晚淡色的裙裾上。 “哎呀,真是抱歉,九姐姐心性这样好,定不会生气的吧。”江念珠口中道歉,却没有弯身去捡的意思。 江念晚终于抬起头来,好颜色地笑笑,道:“无妨,上次妹妹送了萧知事一只玉提狼毫,他正巧放在我这里保管,我明日换那只便是。” 江念珠闻此,脸色顿时一转,羞恼的红意一点点漫上来,她怒道:“你……你竟这般不要脸……” 她正要再说,却忽然察觉到整个内堂都静了一静。 “决明堂不是吵闹之地,十公主自重。” 有一清冷的声线响起,初闻似玉石淡润,再听却让人觉出疏离的寒意。 是陆执。 他还是和前世所见一样衣着整净,一袭玄墨长官服镌着暗紫印纹,矜贵而冷肃。熹微晨晖落在他面容的轮廓上,只窥见那挺立流畅的骨相,天光也要逊色三分。 他生得实在太过得天独厚,本漂亮得过分,偏偏神情一直拘着冷意,端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念珠身上气焰骤然收敛,有些局促地拢了拢手,回身低头见礼:“见过帝师。” 她从小到大横行霸道惯了,唯独对这位帝师不敢造次。 他十九岁那年从老帝师手中接管镜玄司,所卜国事无一失手,所布军略战无不胜,朝野皆赞其为千年难遇的奇才。连父皇皆以上卿礼敬,特准其不必执礼节规矩,然而陆执是秉礼之人,纵使走到如今权重之位,对上规矩礼数也是分毫不错。如今他自请替少师之位教导皇子公主,父皇自然喜不自胜,然而他要求也严苛得很,她这样不求甚解的人一见他便想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寻出错处。 陆执未语,略一颔首示意她归座。 江念珠暗中剜了江念晚一眼,如今却也实在不好发作了,只得回身坐下。 江念晚微怔,一瞬间心跳得厉害,只低头瞧见他深玄色的官服,官服底边绣着一轮洁色松鹤,同那晚他冲入火海的服饰一般无二。 犹在怔愣之时,忽而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自己面前,他手上执着那只玉笔,递与她。 “只悬垂裂了,应该不影响使用,九公主且先将就着,仔细割了手。”他声音很淡,同方才一样无波无澜。 他向来对她不冷不热,拘着合宜的礼节。江念晚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高高在上又清冷淡漠的一个人,前世会为了救她冲进火海。 “……是,”察觉已经让他持递太久,江念晚回过神,匆匆去拿,“多谢帝师。” 她的小指不经意擦过他微凉的手,却像被烫了一下,由指尖渡出微不可查的红意,轻颤了颤。 江念晚又低了低头,握紧了手中的笔。 她有些恍惚,课上讲了些什么都不甚仔细听,偶尔几瞬他视线投递过来,江念晚亦匆匆避开。 只敢在他低头时,她才敢去看。 朝野皆知,帝师陆执面同其人,性情冷然孤绝,如巅上白雪。 只是山巅之上处处寒冷,白雪终年不化。 她忽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这个男人的时候,他似乎也是这般模样。 当时她心里空空如也,脑海中只剩下五个字能够形容他,何处染尘埃。 那时候大约是他在镜玄司刚刚上任,宫中得了消息,有好些宫女听闻陆执神人之姿,在不远处聚在一起悄然抬首张望。 江念晚亦好奇得很,扮成小侍女守着一堵墙打算瞧瞧这名动满京的人到底是何样貌。 不想他忽然顿住脚步,遥遥一眼望过来。 他容色慑人,周身的冷意散了些在天光里。 江念晚登时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躲。 那是早春时节,天幕微沉,江念晚透过和暖的风瞧清那人眼底,似乎见到了些许笑意。 他神色清和澄明,朝她微揖。 惊鸿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