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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回 桃源小镜 落影清波

按理说风剑心是宗主拨给自己的人,缘何这三番五次逮着机会就要往峰上跑?难道是自己对她太过宽容放纵,这小师妹完全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不由气苦叹道:“小呆瓜,就知道往峰上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人了?”喃喃言语着,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实在有些强词夺理,还无理取闹。小师妹其实真是很好的,早晨起来就给小筑清扫,收拾破败的花树,镜湖的花园修枝除草,风香小筑的一切杂务,包括她的饮食起居,风剑心都照顾到位。夜里还要给她烧水沐浴,浴后还要替她收拾换洗的衣裳,睡前还要为她擦拭头发,铺设被褥,要不是洛清依绝不让她为自己沐浴和浆洗衣物,她定连这些也要侍候周全。总会在点燃檀香之后,守在屋外,要听到她呼吸平稳的安然入睡才会悄悄地离去。洛清依知道她在乎她,甚至是疼惜她,因此坏心眼的洛清依总会佯装旧病发作去逗她,瞧她那副焦急,嗔怪却对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会生出隐秘的喜悦。

她都觉得自己这是病了……

师妹比那个总是丢三落四的谭婆婆更加体贴入微,谭婆婆对她是敬畏和仰望,而小师妹是真心的待她好。比起愁容满面,不时嗟叹连连的老婆婆,风剑心总是充满希望和蓬勃的朝气。这让看着她那些纯真灿烂笑容的洛清依都感觉到更有活力和生机。

哎呀哎呀……说要生她的气,却总想些她好的地方。

这风香小筑是洛天河命人开路引水,依山而建,特别划给亲孙女静心养病的地方。洛清依天生残脉,伤病已深,最忌心情大起大落。就连自己也甚少前来打扰,只在每月的满月朔月之时,来替洛清依针灸渡脉,导气归元。如同往常那样,洛天河施针完毕,洛清依行宫运气,等到真气顺利流转三周天后,随即收敛内息。洛清依叹道:“世人都道真气愈盛愈好,我却饱受其苦,真恨不能散尽这身无用的内力。”洛天河收起银针,道:“盛极而衰,衰极而亡。你这身内力固然是你病机所在,可也是你的一线生机,强行散功恐有性命之虞。好在摇花隐医道圣手与我剑宗多有渊源,传以引脉散气的方法,方能保你一命。假以时日,这身内力散去,清儿才算安然无虞,你切不可操之过急。”

洛清依轻笑,忽然问起父母:“爹娘往日总来看望我,间隔最长不过一月,先前爹娘过来与我道别,现今已有一个半月的时间,缘何不见他们回来?”洛天河目光微不可见的颤动,掩饰住心里的沉痛,道:“你爹娘奉命北上,适逢沧州水患,江湖道上的朋友都去救助灾民。君儿他们不忍见百姓疾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先留在那里。就待灾情平缓下来,定会快马加鞭回来见你,清儿无需多虑,安心养病就是。若那时你能身体康健,到山门亲迎,你爹娘可就要喜出望外咯。”

救灾济民是大义之事,洛清依不疑有他,遂微微颔首。洛天河就势转移话题,问起新来的师妹是否合意?洛清依笑着赞道:“小师妹勤勤恳恳,不辞辛劳,对我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还……相当有趣……我很喜欢。”洛天河见她欣喜之色不假,心道这回选的人也算不错,若她能安分守己,留在清儿身边也不是不行。却听洛清依话锋一转,“这些都很好,不过嘛……”

“不过什么?”

洛清依笑道:“就是人啊,笨了点。”洛天河哈哈一笑:“笨点好,笨一点的听话。”

此后,祖孙转过话题,洛天河带她到小筑外散步,为她说起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英雄豪杰,洛清依一边陪祖父闲庭信步一边不禁心驰神往。她并非喜欢江湖的刀光剑影,也不向往美人英雄的故事传奇,想着等到身体有所好转之后,定要去行走天涯,去见世间的秀丽雄奇,大好河山。

洛天河陪着孙女到日暮方走,临走时,当然不免叮咛嘱咐。

送别祖父,洛清依等到酉时三刻,却还不见风剑心的人影,不由又急又气。这小冤家又跑去哪里疯玩了?

就说这风剑心近来沉浸庖丁之术,这上峰下峰频繁来往,却教不该见的人瞧见。这人是谁?正是当日那位天玑峰的倜傥少年,剑宗三代的二师兄——允天游。

他自幼蒙父亲权术的耳濡目染,从小就懂结朋聚党,收拢人心,归为己用的手段。因而像是肖正和常春这类人,允天游虽然瞧不起,就因这两人的家族在外省有些名望,他就愿意屈尊去结交,当然,他们一唱一和的明吹暗捧,前呼后拥,也让允大公子颇是受用。

这日,允天游趁着早练,来到天枢峰,当然不是因为要去见那位深居不出的大师姐。虽然他确实很想遵从父亲的期望去讨好那个病秧子,不过要见洛清依绝非易事,至少目前来说,老祖宗们是绝不会轻易允许的。他此来却是为天璇峰的杜志恒。允天游原是看不上这人的,完全是虚有其表,却是有勇无谋。不过,结交姑且对他和天玑峰还有好处,秦绣心一死,天璇峰无主,难保他不会坐上首座的位置,现在将他拉拢过来自是有害无益。

允天游与他打过招呼,杜志恒起身一拜,唤道:“志恒见过二师兄。”两人先是一通客套寒暄,允天游提出要同他切磋武艺。杜志恒心性颇高,假意推脱不掉,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引来天枢天璇的一众弟子前来观战。杜志恒天生膂力惊人,练武也算刻苦勤奋,武功造诣在三代当中都算是拔尖的那一批,然而允天游悟性更高,练武更早,还有身为峰主的父亲从旁指点,他的武功比起杜志恒还要略胜半筹。

这二人拆招换式,拳来脚往,杜志恒力量惊人,允天游身法灵迅,一时竟斗个平分秋色。拳脚战罢,再以木剑较量剑法招式,三十合之后,允天游游刃有余,杜志恒左支右绌,少年占尽上风,允天游点到为止,在关键时候故意卖个破绽,两人平局罢手,登时迎来众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杜志恒心知他是有意谦让,也很承他的人情,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杜志恒连忙招呼允天游到凉亭处谈武论剑。其间,允天游有意说些抬举杜志恒的话,隐隐表现出对老祖宗迟迟不肯定下天璇峰首席的一点不满。杜志恒面上虽然坚决表现出对宗主的信任,认为老祖宗们这样定有安排,还假模假样的让二师兄不要妄议老祖宗们的决定,然则愁眉深锁,显然也甚是苦闷。

允天游暗暗腹诽:倒是小看了他,想不到这头蛮驴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就在这时,风剑心从后厨出来,捧着新做的玫瑰花糕,正欢喜满满的打从练武场路过。允天游当即剑眉挑起,忽然计上心头,说道:“我瞧太师父迟迟不定天璇峰亲传首席的位子,想来也是不好去拂二师伯的颜面,那丫头出身低贱,就是个混迹市井的小叫花,却因承二师伯的运气,半点本事也没有,还能骑在杜师弟头上,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难道她在剑宗一日,就没有杜师弟你的出头之日吗?如此这般,何其不公也。”

说起她,杜志恒满腔怨愤,甚是不屑,“哼!她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杂役,宗主让她去天枢峰侍候着,这与奴仆丫鬟何异?”允天游却不以为然,“虽说都是侍候人,杜师弟你可别忘了,她去照顾的那位,可是剑宗的小祖宗,是老祖宗们的嫡亲血脉,未来的少宗主,你我见到那都得敬称一声‘大师姐’啊。”杜志恒闻言,果然再坐不住,“那又怎样?她到底是师父带回的,宗主和七峰首座都还曾为她登名录册,剑宗七大律,禁止同门相残。我要是敢动她,开阳峰的沉师叔非要扒掉我皮不可!”

允天游意有所指道:“本门律例,确是禁止同门相残,不过,同门之间切磋较技,那就另当别论了吧?”杜志恒当即领会,阴险冷笑,起身就将风剑心叫住,“七师姐留步!”风剑心懵懵懂懂,反复确认,才知道他叫的就是自己。一听说这人是要来找她比武较技的,当时就惊的面如土色,连声拒道,“不行不行,我根本不会武功啊。”杜志恒也没想真跟她切磋较量,就是想找个理由教训教训她。见天枢天璇的众人围将过来,立时先下手为强,抱拳拜道:“七师姐,请指教!”当即一拳抢出,直击面门,这拳快极,别说风剑心全然不通武艺,就是一般弟子也招架不住。这拳正中额角,打得风剑心那是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再接一招“横扫千军”,立刻就将风剑心绊个人仰马翻。

观战的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就连天璇峰的弟子也忍不住高声喝彩:“杜师兄好俊的功夫!”杜志恒暗暗得意,允天游在一旁隔岸观火。风剑心爬着坐起来,杜志恒还道她要奋起反击,谁知那女孩居然就势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将身体蜷成球那般,作出认输投降的模样,登时惊呆众人。这是她在市井苟且的招数,在剑宗弟子看来,这就是耍无赖的懦弱招式,对她更是轻贱鄙夷起来。

“好!师姐这招的老树盘根用得好!可惜没把头护住!”杜志恒还没打过瘾,哪里能让她投降?上来一把抓住她的后领,提起来扔出老远。这少年膂力非凡,一把将她扔出三四丈,小姑娘这一跌一扑,摔趴在地,就此没动。“真妙!真妙!这招懒驴打滚也巧妙得紧呐!”杜志恒正是兴起时候,又听众人高声叫好,当即上去乘胜追击。杜志恒厚实的手掌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将那贫弱单薄的小姑娘从地上提起来,也不理会少女隐忍呜咽的声音,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那样,攥起风剑心那只畸形的右手,向众人展示道:“嘿嘿,瞧瞧!师姐这鹰爪功看来已经练到形神俱备,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吧?当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嘲讽羞辱的话语一落,又是惹起一阵放肆的喧笑。

风剑心只觉腕骨剧痛,不住挣扎。杜志恒身材高大,力量惊人,就势一抛,风剑心扑面倒地,趴在地上,甚是狼狈滑稽。“好!师姐这招饿狗抢屎也是恰到好处,哈哈哈!”风剑心没理会此刻跌的疼痛酸麻的身体,慌忙坐起,就从怀里掏出小包。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玫瑰花饼早碎成饼碎残渣。她双掌双膝俱都擦破,教人无端殴打,遍体鳞伤时也浑不在意,此刻望着这饼,却不住漱漱然落泪。众人见她一哭,都觉无趣,随即慢慢散去。杜志恒也是个自诩好汉的少年,此刻回过神来,才觉得把个小姑娘欺负哭了当真尴尬。不过他心高气傲,要他说对不起那是不可能的,悻悻骂道:“真是晦气,就这烂饼也叫你心疼成这样?也忒小气。想不到师姐上山已久,却还改不掉臭要饭的毛病。可莫再哭鼻子,师弟还你便是。”抢过饼渣,将小包绑好,放在她头顶,骄傲的扬长而去。

杜志恒自命三代弟子中的翘楚,未来的首席,要他向一个小叫花子示弱却是万万不能的。

风剑心摸回小包,抱着碎饼,瘸着腿就往天枢峰下走。

她一路瘸拐着,艰难走过青石小径,回到镜湖畔的风香小筑。此时洛清依的房里还亮着灯,大师姐怕是还在运功调息。风剑心没打算将这事告诉洛清依,她是个隐忍温吞的性子,受人欺辱犹如家常便饭,她早就习以为常,再者洛清依的身体弱,也没必要说出来让人徒增苦闷和担忧。

我不过是来侍候大师姐的小弟子,怎么能指望她为我出头?怎么能去无故劳烦她呢?不过是些小伤小痛,忍忍就会过去的。她还是乞丐的时候,一天就要挨三次打,可比现在要惨得多,乞丐堆里的小疯子哪有这般矫情?

她放轻脚步,悄声走进自己的房间。怕洛清依发现她回来,不敢点灯。这侧屋比起洛清依的还要简单,一张桌,两张凳,桌上摆着基本不会用到的茶壶和杯子。三师叔传她的穴位经脉图被她挂在墙上,三本基本武功秘籍就放在床头枕边。风剑心从柜子里找到包袱,将包袱打开,找出当日雁妃晚扔给她的小瓷瓶。心想,都是内伤外伤的,这些药该是有用的。她也不是没想过将这些灵药还给玉衡峰,不过雁妃晚似是极讨厌她,风剑心不敢再惹她生气,如今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再去讨打?

墙边还放着她从湖里打来的小半桶水,风剑心忍着疼痛,小心卷起裤腿,用左手舀起,试着清洗伤口。也不知是这湖水太凉还是杜志恒出手太重,一接触到她的膝盖,当即疼得她嘶出声来,“啊啊啊……”刚叫出来,立即咬牙止住。倏忽烛光摇曳,一道人影靠近,房间登时灯火通明,洛清依的声音凉凉的传进耳边,“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不是跟你说过,要在入暮之前回来的吗?你没听我的话?”风剑心再是谨慎,洛清依到底是练武的人,想要瞒过清醒的她基本是不可能的。

风剑心被她吓一跳,却还不敢回头,背着身点头回道:“是,我知错,师姐,以后再也不敢……”“你在干什么?”洛清依心觉有异,见她站在墙边,疑惑问道。风剑心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我,我就是口渴,就,就……”

“你转过来。”洛清依忽然道,风剑心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我让你转过来!”洛清依还从未有这样强硬过,小姑娘心里害怕,转过身,埋着脸,一言不发。洛清依掌着灯,见她双手背在身后,膝盖却已磨破,脏兮兮的,还渗出血迹。心当即就狠狠的提起来,说话也不由发颤,“抬起脸来。”风剑心咬着唇,终是抬起脸。但见她左边的额角高高肿起,眼眶发红,像是哭过的模样。洛清依不知怎的,心里就疼的快要站立不住。堪堪撑着桌角扶住,一股无名怒火就窜上心头,她沉着声音问道:“是谁欺负的你?”风剑心听她言语凉薄,冷厉如刀,不禁打个冷颤,稍抬眼眸,见她神色阴沉,全然不见往日那种温婉柔和,她下意识的辩解道:“没,没人欺负我,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就在李花林那里,你知道的,那条路有点滑,天太黑,我,我就……”

洛清依缓步上前,那双眼睛锋芒凌厉,咄咄逼人,风剑心身体发软,身后的左掌死命掐住右腕,掌心沁着冷汗。她忽然就恐惧起来,无家可归时,孤苦无依时,命悬一线时她都没有感到恐惧,而现在她居然在害怕,她怕惹恼师姐,她怕师姐打她骂她,怕师姐将她赶出小筑,那她就真的会无处可去,孤苦无依。

玉白的纤指映入她的眼帘,轻轻按在她的额边,洛清依的声音凉凉的,软软的,却很温柔,“疼吗?”温柔到,风剑心差点以为自己是她重要的人,她倏然就湿了眼睛,望着洛清依温柔的眸,眼泪就簌簌往下落,唇在不住的抖。

这一生都不曾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没有人会在乎她疼吗?饿吗?还好吗?

那一刻,风剑心真的觉得可以为了她去死。

风剑心其实是太过纯澈的人,要是有人对她好,对她温柔,她就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师姐……呜,呜呜……师姐……我,我疼……我好疼啊……”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她垂着脸,不敢往洛清依身上靠,谁知这过分温柔的姑娘却将她抱在怀里,用柔软和温暖的情感抚慰着她。女孩一边哭着一边去推她,“别,别……师姐……我,我好脏……”洛清依被她的情绪感染,不禁热泪盈眶,“乖,心儿一点也不脏,心儿干净得很。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些,师,师姐陪着你哭好吗……”

风剑心就再也压抑不住,放肆的嚎啕大哭起来,幼年的苦难,污秽的羞辱,傲慢的践踏,这些年受到的难过和痛苦,就在这一刻发泄出来,悉数落进洛清依温柔的宽容里。洛清依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落泪,心里就会感到滚烫的疼痛,以及茫茫而来的悲伤。洛天河说的没错,风剑心和洛清依本质上是同病相怜的人,同样的寂寞和孤独,内心同样荒芜和渴望……

等到风剑心的哭声渐渐停歇之后,洛清依才察觉到脸颊湿透,眼角发热,视线模糊,原来居然是两个人抱在一起哭起来。“瞧我这师姐当的真没出息,就会跟着你一块哭,你的膝盖还有伤呢,可不能耽误了。”洛清依将风剑心从她怀里扶起来,让她在竹凳上坐好,那女孩还在抹着眼泪,喘口气都是磕磕绊绊的。“唉呀,你手上都是伤,可别抹了。”洛清依取出手绢,沾湿拧干之后,替她擦拭额角的淤青,再取过她挂着的毛巾沾湿,帮她擦拭手脚的伤口。擦完习惯和左掌,却迟迟不见她的右掌,“拿出来。”风剑心埋着脸,将右手死死藏在身后。

洛清依疑惑,“怎么不听话?右手拿出来。”洛清依伸手去捉,风剑心死死攥在身后。洛清依眼眸一敛,刻意沉着声道,“心儿,听话!”风剑心被这称呼怔住,洛清依顺势将她右手捉过来,终是见到女孩不想让人看见的秘密。那只右掌,五指和掌心都是细细密密的伤痕,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手腕上那一道极深的苍白伤痕,还有五根手指略微萎缩,呈现出不规则的诡异畸形。

洛清依愣住,她忽然想起,在相处时,风剑心总是刻意遮挡右手,现在她好像隐隐知道怎么回事。

“你的手?”

风剑心把手抽出来,藏在袖中,不敢抬眼望她。她不想这样丑陋畸形的手让师姐感到不适,更不想真的看到轻蔑和憎恶的眼睛。

“是谁伤害你?”洛清依心疼的问,这应当不是最近造成的伤痕,从伤处看,愈合的肌肤已经生出死皮,这伤痕应该有些时候。风剑心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回忆,恐惧的抱着膝,蜷缩在竹凳上,瑟瑟发抖。洛清依也没再问,内心惊怒交集,眼眸倏忽泛红,默默的帮她除鞋脱袜,甚至亲自帮她把裤脚撩到膝盖处,小心的替她清洗。

风剑心忽然按住她的手,轻声道:“别这样,我当不得师姐这样对我好。”洛清依果然停下来,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静静的等着她。半晌,风剑心哀凉的声音传过来,以近乎绝望的语调,“这只手,是不是很难看?我一直,一直藏起来就是怕你知道我是个残疾,怕你会嫌弃我,不让我再跟着你了。”

洛清依忍住心中那些郁苦的情绪,却发现就连轻轻的叹息都是满满的心疼。

“对不起,我没告诉过你。我不止是个残疾,原来在未县的时候,我还是个花子,花子知道吗?就是要饭的乞丐……”这就是她的出身,像是烙印一样,刻在她的灵魂里。风剑心悄然抬眼去看洛清依,师姐那双恍惚的眸里透出锐利的冷光,像是冰冷的刀刃。她的心里顿时涌起惊涛骇浪,原本惨然的容色更加的苍白绝望。

但是,这双眼里唯独没有轻贱与憎恶。

洛清依虽然久在深闺,江湖轶事也早有所闻,据说江湖最不入流的恶霸强盗就会使用“采生折割”的办法,伤残他人,迫人行乞,手段令人发指。

风剑心见她并无嫌恶之意,深深呼吸,安下心来,再接着说下去,“我其实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那样的,听带着我要饭的老大说,他是从牙婆的手里将我买回去的。因为爹娘生下三四个姑娘,没要到男孩,没钱,就把姐姐们都送了人。我生下来身子就差,体弱多病,所以没人要我。”

洛清依拿走她的毛巾,开始帮她擦拭伤口,风剑心已经不再那么抵触她的触碰。

“原来是打算将我卖到那种,那种女人侍候男人的地方……因为年纪太小,那时候我才四岁,人家也不想养那么久,我长得也不好看,最后就只能跟着吴老大去要饭,还有……做扒手,去偷钱,偷饭,什么都偷……所以,师姐……我不是什么好人……”她抬眼望了望洛清依,怕她不能原谅她偷鸡摸狗的卑劣行径,那女孩却似惊魂未定,柔声安慰她,“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这世上终究是太苦太难了。不过幸好他们有眼无珠,不知道你生得好看。苍天保佑,总算没把你卖到火坑里去。”

风剑心知道她在用温柔抚慰她的不安和恐惧,心怀感激,续道:“吴老大是我们乞丐和扒手的头目,听说他上面还有人,不过我没见过。我手脚笨,经常偷不着东西,老大就不给饭吃。不能吃饭不能睡觉,就没力气跑路。最后还是只能去要饭。”

“直到六岁那年的冬天,有个喝花酒的醉汉往我的碗里扔下一两银子……”风剑心紧皱着眉,左手忽然死死的捏住右手的手腕,那该死的手腕仿佛在隐隐作痛,她克制不住的瑟瑟发抖起来。她不愿再去回忆那些残忍的恶意和痛苦的无助。“他们,他们没要到钱,他们看到碗里的银子,就,就发狠的打我,他们抢走钱,然后……然后……”风剑心拼命咬着唇,直到一道血线从她的唇角渗出,洛清依见她在不住的颤抖,遂轻轻拥抱着她。

心脏钝痛苦闷,像是她的旧疾要发作一般,“不说了,不说了,都已经过去了,不要怕,师姐保护你……”

“他们,他们捡起碎掉的瓷片,一点一点的……慢慢的,割断我右手的手腕,他们说,这样……这样能,要更多的钱……我,我……”回忆着那些丑陋肮脏的梦魇,恐惧和悲伤的眼泪,流进心里。

从那以后,风剑心沉默寡言,怯懦畏缩,也即使这样,依旧是乞丐们发泄愤怒的对象。她挨打的时候从来不哭,有时还会像野狗那般扑上去咬人,那里的乞丐都叫她“小疯子”。

夜晚梦回之时,风剑心还会被噩梦惊醒。破碎锋利的瓷片在手腕来回切割,挑断手筋的痛感仿佛至今残留在手上,让人想起时,脊骨生寒,胆战心惊。

洛清依把她的头按在肩窝处,抚着她的发,温声软语道:“没事了,没事了,这些都过去了,以后有师姐陪着你。”风剑心在她怀里轻声道:“师姐,我是不是很没用?”“怎么会呢?师妹会挑水劈柴,洗衣做饭,这些师姐都做不来呢。”

风剑心道:“师姐,你别对我这么好,要是以后你不对我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洛清依笑道:“那你就别离开我啊,一直在我身边,师姐会一直对心儿好。”风剑心泪湿的脸颊微红,“师姐,你叫我……你叫我心儿,我,我真高兴。”洛清依莞尔,“我都不叫你师妹了,你是不是也该换换称呼?”风剑心晃晃脑袋,“师姐就是师姐,要是让人知道,让人知道,要怪我的。”

“谁怪你?”洛清依顺势问道,风剑心没防,直接说出来,“就是天璇峰上的师兄们。”

“原来是他们欺负的你。”洛清依眸光骤冷,风剑心惊觉失言,师姐冷笑道:“原来是他们在仗势欺人,哼哼,师叔不在,这些混账东西真是越发的无法无天!心儿你尽管放心,大师姐饶不了他们!”素来温文尔雅的洛清依居然都用上”混账东西“来骂人,可见这次是气的够狠。风剑心立时不再说话,洛清依这样替她着想,她要是再不知好歹的替别人求情,那就要伤透她好师姐的心了。

“心儿,你也是,若想不受人欺辱,你就要先把武功练好,等你武功够高的时候,尽管一拳一个打回去。”

风剑心闻言眸光微黯,为难道:“可是师姐,太师父……老祖宗说我的资质不高,又,又有残疾,练武注定不会有太大的成就。”洛清依却甚是坚决,“那也要练,练了总比不练强。师姐身染膏肓之疾,你右手缺陷,凑成一对,我们正好一起练。”风剑心听她说的坚定,也不禁有些跃跃欲试,这念想才起,忽叫现实打落尘埃。

听她悠悠一叹,洛清依问道:“你为何叹气?难道是信不过师姐?”风剑心沮丧道:“我自然是信师姐的,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我出身卑微,没有去过学堂,我没念过书,一个字都不识的。”风剑心悄然观察她的脸色,还以为她会大失所望的放弃,谁知洛清依却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难的?从明日起,师姐就教你如何断文识字,知晓天文地理,通达仁义礼仪,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