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还真是让人不敢认啊。”包间里，说话的人拿着酒杯，把手腕摆来摆去。又一次被表盘的反光故意晃过眼，坐在对面灯光暗角里的青年终于抬起眼。迎着对方的意图，看向那只戴着镶钻金表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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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还真是让人不敢认啊。”

包间里，说话的人拿着酒杯，把手腕摆来摆去。

又一次被表盘的反光故意晃过眼，坐在对面灯光暗角里的青年终于抬起眼。

迎着对方的意图，看向那只戴着镶钻金表的手腕。

发觉青年视线对焦过来，说话的人便马上又把手腕转了转，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也“不经意”地落下来，叮叮当地晃几晃。

携手同登炫富舞台。

避无可避，青年没说话，只微笑将视线固定了几秒，给予表演者充分尊重。

且很有慈善欲地额外奉送了几个认真欣赏的眼神。

只可惜好景不长。

现场配合出演难免有些不稳定的因素。

比如现在，头顶的转灯来回洒起了光晕，把对面那些金的钻的，连同对方快要秃出一弯大峡谷的脑门一起，一次次润得更亮。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眼都在放光明。

节奏感过分充足，在心底数过几个八拍之后，终于没忍住，混着咳嗽闷笑了一声。

正掰扯着手指头，打算继续展示另只手上翡翠大戒指的张朗停下来，“你干什么？”

“没什么。”

云淡风轻的语调，成年人官方应酬时固有的敷衍，混着些恰到好处的优雅贵气，出现在满包间杂音里，令人耳际一清。

但落进被笑的人耳朵里就很刺耳，当即让张朗拍了一把桌子，“你他妈……”

“也是，谁能想到啊。”旁边的人拍拍张朗的肩膀，截了话替他继续，“咱们当年的宋小少爷现在居然混成这样，是挺可笑。”

说着话，一杯酒被推过去，“学长学弟相见，也算有过一段‘好缘分’，总得陪我们喝几杯吧？”

看人没接，又将酒杯往前多推了一把，“怎么，我们面子不够？难道宋秘书今天晚上只跟魏总喝？”

被捎带着提名的魏明面露尴尬，看了几眼对面的几个人，又看了看自己身边不言语的人。

两边都不敢劝。

直等到魏明头顶都要开始冒汗，坐在暗色角落里的人动作起来，接了那杯酒。

行止之间，头顶的转灯移动而来，照亮杯中碎金软漾的液体，再一路攀上。

先是一只明润修长如高级艺术品的手，然后是那张戴着银边眼镜的过分惹眼的脸。

肤色是缺了点红润的冷白，微长的碎发整理向后，露出线条流利而俊美的眉眼。

对于男性来说是精致到有点过分的程度。但任人看过去，又并不会觉得过于女性化。

轮廓本身是锐丽且锋利的，但被刻意平和的面色与温润又官方的笑意压着，掩去了几分锋芒。做派从容，十分得体。

这样一个几乎把“都市精英”刻在身上的人，从皮相到气度都是惊艳，几个陪坐在桌边的美女也不停将眼神偷偷朝他送过去。

……

但要说起来，也实在是跟桌上众人印象中的太不一样。

所以一开始看到的时候，张朗几个人完全没认出来，直到从魏明那里听到名字，才滞后地猜测出来。

发觉身边女伴又一次把眼神胶在宋敛身上，李一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宋小少爷，哦不——宋秘书，现在倒是人模人样，完全看不出来以前的风光啊。”

抬手接了杯酒，接着说:“说起来，前阵子我去纪总的酒庄玩儿，有几条看门狗长得特别威风，猛一看还挺像狼。”

“但看久了，也就是家狗而已，全仗着有个家有人养，要是哪天没了家，哈哈……就是没用的野狗了。”

“今天一想，这道理放在人身上，其实也挺适用。”

明确有所指的话语，让在座的四五个人都哄笑起来。

修长指节搭在桌边，好像一点没听出话里的揶揄，宋敛垂着眼，嘴角的笑意也没落下，只静静用指尖捻了下桌面。

桌面是整块玻璃，会有点重量，但也不算沉。

如果这是七年前。

少年宋敛听到这类话也会依然笑着。

但却是会笑着起身掀了面前的桌子，翻身过去把对面人的脑袋踩在脚底下，逼着对方说尽求饶话，然后摁着胳膊，让人把洒满地的酒水舔个光。

而此时，宋敛只是慢悠悠地收起笑，压了压眼睑，脸上显出了一丝适时的落寞。

要是仔细看过去，会发现所谓的落寞压根丝毫没落到他眼底，不过是在配合出演，为了快些结束无趣的废话。

但在灯光昏暗的场景下，这点也够用了。

像是一拳打进棉花里，哄笑声逐渐无趣地停下来。

但张朗还有些不肯放过他，“想想真是可惜，当年咱们宋小少爷是谁，天不怕地不怕，连莫家的都敢惹不是？”

宋敛捻在桌面上的指节缓了缓。

有人捕捉到话里的信息：“莫家？你说莫总？他也读一中？”

“对啊，还连当两届学生会长呢。”张朗说着，想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过往，“当时他一上任，学生会可他妈变态……”

话到这里，有人脸色变了变，看一眼旁边正在递酒水的侍应生，低声制止，“够了够了，别再说了啊……”

侍应生转身离开了包间，被堵话的张朗不爽地把酒杯磕在桌面上，“艹，随口聊个天，你他妈拦我话，有病？”

他向来脾气冲，一上头就算是朋友也不给面子。

当着这么多人，被骂的人当即尴尬地拉了脸。

宋敛抬眸看了眼，那是秦家的小公子秦逸。

秦家老大去年外出旅游出了意外，随后秦逸大学毕业一回来便被家里安排进了公司，开始尝试接手。

这人比他小几届，过往没什么交集，只是作为张朗和李一然的朋友跟着过来凑热闹的。

晃了下手里的杯子，宋敛缓声道：“听说这家酒店前阵子在跟莫家谈收购，应该已经差不多归进莫家了。”

所以在这里唠人家管事的闲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传进人耳朵里。

这句提醒一出，桌上立刻静了。

几个人大多还在读书或是啃老，没正式接手家里的企业。但呆在这圈里，就算是光听八卦也能听个七七八八，总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惹的。

尤其是商业网络盘踞国内外，手握安江顶尖企业，且脾气还完全算不上好的人。

对面被解围的秦逸看向宋敛，宋敛微笑回视，秦逸愣了愣，也扯着嘴角回了个笑。

话题暂时搁置，气氛一度下落。压在桌边的手指骨节静静收回去，宋敛举起杯，先一步喝了。

冷白指节承着霓虹灯色，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空杯，“先干为敬。”

-

洗手间水池前，宋敛一手接着电话，另一只手理了理领带结。

被灌了几杯，以他的酒量远不至于醉，不过之前根本没吃东西，又尽是些调出来的烈酒，导致胃里有些烧。

但镜子里头，表情依然是游刃有余的平静，回话的声音理智地轻描淡写，“竞标计划的数据里有一处错误，今天晚上可能来不及，明天上午交给你修正版。”

又说：“一会儿我得让小刘来接我一趟。”

电话那头的谢宸正在翻阅什么文件，一边问：“怎么，魏明那边有问题？”

这次宋敛只是替谢宸来走个酒局过场，尽一下作为总裁秘书的打工人义务。

跟魏明的合作进行得很顺利，不该这么麻烦。

宋敛“啧”了一声，声线微恹：“没看黄历，遇见几个上学时候跟我有过节的。”

“哦。”电话那头的谢宸一点不意外，“这样的应该能遇到不少。”

谢宸：“毕竟当年受你照顾的人从五高到三中，征战幅员这么辽阔，回报也该颇丰。”

五高在安江最南，三中则临近安江最北，当初学校传的厉害，说是整个安江高中都已经被他宋敛打服了。

紧了下后牙止住脏话，宋敛气笑了，“谢总谬赞。”

谢宸问：“很麻烦？”

“不算。既然找上我了，他们也总得吐点出来。”

宋敛指尖捻了下鼻梁上的银框，“魏明的合同，加上前阵子秦家拖着的单子，今晚一次搞定。”

那头的谢宸不怀疑地应了声好。

又问：“其他几个倒霉蛋呢？”

语调轻松，也就是随口一问，宋敛答得也随意，“这用词就不对了。”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心胸宽广，善良又大度，很不记仇……”

谢宸直接挂了电话。

按黑手机屏幕，宋敛返身回去包间，伸手搭在包间门上，还没推门进去，先听到了里头断续的交谈。

“今天宋秘书好歹是替谢总来见我的，大家还是……”

“怕什么啊魏哥，就喝点酒怎么了？他宋敛才回来多久，谢宸能跟他多亲？”

“话说……刚才有人在我没敢问，宋敛跟莫总以前还有交集？”

“呵，何止交集？姓莫的后脑有块疤你知道吗？据说缝了十几针，就是跟宋敛干架弄的！他俩当年那可真是……你等着看吧，宋家都没了，宋敛居然还敢回来，免不了被收拾！”

“就算当时有矛盾，这都多久了，现在莫家做这么大，能顾上搭理他宋敛？”

“也不能这么说，我老子成天说莫家的现在手段吓人，不吃一点亏，什么……简直计较得……让儿子跟猪都叫了！”

“什么玩意儿？”

“你他妈不是想说锱铢必较吧？”

“啊对对对！”

“我也觉得宋敛好过不了，不说别的，你就想想莫家那个表兄弟，听说就是因为两个人几年前有点老矛盾……”

“哎！我可听说那表弟也不是什么好人，之前不就是惹了事才出的国。”

里头的对话没再继续，有人说了句“小点儿声”，余下便都不清晰了。

没继续听下去，宋敛转身回了走廊尽头。

倚在窗户边，低头打开了手机备忘录，宋敛面无表情地敲击屏幕，把刚刚仔细回想出来的几个名字一个一个挨着记进去。

等记完了，顿了几秒，又点开微信界面，翻找到一个联系人。

宋敛垂眼看着屏幕，指节上下反复了几次，发了两句消息过去。

-

“嗡嗡嗡——”

会议厅外的走廊很安静，原本低调的振动音也变得明显。

见走在前头的男人脚步微缓，跟在后面的秘书小姐跟着停步，并下意识地马上开始反省自己刚才的报告数据哪里有问题。

高大挺拔的背影侧光而立，男人一身墨色西服，肩阔腿长，利刃一般将明暗割裂。

安静的走廊里，消息提示音又响了一下，依然是交叠紧凑的三声

“嗡嗡嗡——”。

是跟普通手机振动音不太相同的振法。

员工们在经理的警告目光里纷纷紧张地偷偷低头检查起自己的手机，随即却又都茫然地抬起头。

一名员工疑惑的间隙，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他递补来的文件。

员工循着看过去，只见自家老板单手翻开文件，同时拿出手机，骨节明晰的指节划开了屏幕。

-

“我有事，会晚点回去。”

“可能来不及做晚饭了。”

－－“嗯。”

两条信息才发过去，马上就收到了这条单字回复。

几乎秒回，但惜字如金。

习以为常地，宋敛晃了一眼，再一次从中同时读出了对方给予的尊重与敷衍。

随即退出聊天界面，指尖滑动，点开了图库界面。

最近拍摄的一张图片半放大着，占据在屏幕角落。

图片中，凌厉俊朗的轮廓被光线尽情勾勒，那人微侧着脸，刀削斧裁的线条罕见地透着点柔和，眉峰舒展，明显还在睡梦里。

照片显然拍得非常随意，都没怎么聚焦，男人过分优越的线条被浅金色阳光渲染得有些模糊，却反增加了过于完美的不真切感。

宋敛点开图片，多看了几眼画面里的那张可以直接放进大屏幕担任主角的脸。

是刚刚回复他消息的对象，也是刚刚被包间里人定义的他那位锱铢必较的死对头。

从照片底端的标识来看，拍摄的时间是早上六点。

拍摄地点则比较难确定，因为大半画面都是男人的俊脸，其余出镜的唯有一点深灰色床褥的边角。

但如果按照常见的叫法来归类，可以轻易地为这张照片归类:

一张床.照。

而这样一张暧.昧难掩的照片——

宋敛挪过指尖，按下锁屏键

——是他今天早上从莫闻笙身边醒过来的时候，随手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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