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怂》文/方潮生舒颂在盥洗池前微微俯下身子。清凉的流水缠绕过她的指尖，她关了水龙头，抬眼，望着镜子中的柔和面孔。她昨晚为今天的面试准备了一晚上，很晚才睡着，今早画了一点淡妆，长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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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怂怂》

文/方潮生

舒颂在盥洗池前微微俯下身子。

清凉的流水缠绕过她的指尖，她关了水龙头，抬眼，望着镜子中的柔和面孔。

她昨晚为今天的面试准备了一晚上，很晚才睡着，今早画了一点淡妆，长睫自然上翘，长发柔顺地垂在腰后，看上去柔和静美。

舒颂面试的这家游戏公司是国内游戏公司三巨头之一SS科技，不同于另外两家老牌游戏大厂，SS是由近几年东山再起的一家新兴游戏公司——据说创业者是业界天才精英。

比起另外两个大厂，SS科技继续是充满无限可能的初升旭日，这也是舒颂选择这个公司的理由。

身旁的几个来面试的其他女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掀起了小小的一声低呼，似乎是看见了什么。

“那位——他是……”她们的声音压低，像是在谈论什么不可接触的大人物。

舒颂静静地抬起下巴，向引起轰动的地方投去了一眼，回廊冷白色灯光笼罩在她身上，将她身上的冷淡镇静地融于了乳白色光芒中。

走廊尽头，只有一抹黑色衣角一闪而过。

她没在意，而她身旁的姑娘没忍住去问了一下工作人员后，直愣愣地走回来，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BOSS这么帅，难怪这些年面试越来越难了，可不嘛。”

舒颂对外貌并不感冒，也没在意。

舒颂准备的作品都已经放在了文件袋里，她伸出手，将耳畔的碎发捋到了耳后。她在心里浅浅地打了一遍稿子，将自己应聘原画师的优点都想了一遍。

手机嗡嗡响了一声，舒颂掏出手机。

——是她无意中关注的一个情感博主发的推送，舒颂没有多在意，打算退出。

但在退出前的一秒，舒颂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指节就僵硬地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明亮的手机屏幕上出现的那条帖子，似曾相识，舒颂足足缓了很久，才想起这是什么。

那是她大学时某日一夜没睡，凌晨四点在○瓣crush组发过的一个帖。舒颂现在都已经忘记了那个标题，她只记得标题很长很长。

——“但至少那晚我从21号楼落锈的窗隔着漫漫人潮，得以窥见了那月亮。即使，那不是属于我的月亮。”

以前我并没有特别钟爱的一个季节，但对我而言，遇见他的那个冬天一直无穷无尽，被无限延长，被无限美化。在那个冬天后，人生被泾渭分明地分割成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冬天，以及用来怀念那个纯白季节的日子。

我喜欢冬天，也喜欢深夜。

深夜的时候很喜欢在黑暗里听时针走动的声音。那声音的确微弱，听没听见都分不清。

但我觉得，喜欢有时候就像那时钟，每分每秒都在走动却没人能听见。

他那个时候大概算是游戏里无人不知的那种大神。无数次在游戏竞技场遇见他时，我都会偷偷看他一眼，然后装作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那段时间听说过很多很多他的绯闻，听说全服第一美女玩家正在追他，又听说他真的恋爱了。听其他玩家们兴冲冲说这段八卦的时候，我也跟着，很轻地附和所有人说了一句‘他们的确很般配’。

玩游戏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想偷偷在游戏里遇见他，哪怕只有一秒。对编程没有多少兴趣，但是为了更了解他的学习工作，我跨系旁听了一整个学期的课，哪怕再枯燥都硬着头皮学了下去。

我花了好几个月，大梦一场。

二十岁那晚我清醒过来，走到宿舍阳台上看了一晚上的月亮，忽然间想起那句陈慧娴的歌词——人如天上月是不可拥有。

我后来逐渐明白，那不是属于我的月亮。

他是我的纯白乌托邦，也是永无乡，风雨黑海无法吞噬的那座灯岛，可望而不可即。

一开始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很难受以至于没法伪装出表面的平静。

但后来这遗憾又化作了庆幸，庆幸他一直不知道我喜欢他那么久那么久。

那么我的离开也没有那么狼狈。

他不需要知道我究竟喜欢了他多少年。

那是我深藏于心底的心事。

-

舒颂微微垂着头，也许她自己也没有发现，鬓边有一缕碎发滑落至脸颊一侧，将她的脸颊遮掩了些许，森系清冷的五官只影影绰绰地露出些许。

头顶的灯光似乎要将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模糊成一片，她垂下眼睑，眼睫微微颤动着。

舒颂发过这条帖子后就没有再看过，这条帖子连同她的心事，一直被她刻意地埋藏在角落。

但她没有想到，这段心事会有窥见天光的一天。

无良营销号未经允许搬运了她的帖子，帖子被转运到微博后引起了不小的热度，甚至引来了不少感同身受的“胆小鬼”来她的这条帖子下安慰她。

“喜欢不讲道理，我们谁不是胆小鬼呢？抱抱怂怂，我们早晚都会遇见一个属于自己的月亮的。”

舒颂看见这条回复时怔忪了一秒，没有立刻退出，丝丝缕缕的压迫感再次缠绕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想起来以前无意间看见过的一句话——

已经见过那么耀眼的月亮了，其他人再好，也只是星星而已。

舒颂来不及删除帖子，还没想到到底该怎么做，指尖停留在删除键很久很久，没有动静。微凉的空调风轻轻吻过她的发丝，身上的影子被头顶的灯光拖得很长很长，蜿蜒于地面。

就在这时，面试厅里的工作人员就走了出来，说：“下一位，舒颂。”

她来不及思考，只能匆匆收起手机不再去想，拿起文件袋走近面试厅。

舒颂面试的是原画组，她大学就是美术系的，在这方面也有不少经验，大学时就接过几次乙女游戏之类的外包。

她坐在位置上，又成了那个镇静柔美的少女，充满条理地不紧不慢说话。

面试官们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眼中隐隐带有赞赏之意。

他们也听说过这个小姑娘，在微博上小有名气，偶尔会在微博上po几张画稿，一眼就能瞧出她充满了灵气。

面试很顺利，舒颂从面试厅出来时步履镇定，心却没静下来。

她打开○瓣，找了半天才找回自己原先那个小号，好不容易登上了那个号才发现那个帖子底下已经有了一大片回复。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了很久，按照舒颂清醒冷静的性格，她本应该删掉这个帖子的。

但那不仅代表着一段心事，更囊括了她的一整段青春。

就在舒颂停顿的一瞬间，室友黎落的电话打了过来，她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接起电话。

黎落兴奋：“怂怂，面试怎么样？”

她的声音很兴奋，在电话另一头喜气洋洋地说，“我被应聘了！！走！我们今晚吃大餐。”

“什么大餐？”舒颂往电梯的方向走去，按了电梯，看着电梯从二十八楼往下。

黎落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嘿嘿笑了一声后说：“当然是联谊了！听说是和大二那届体院的小学弟联谊……唉——你别先急着拒绝，听我给你好好分析，我们也才大四，和大二小学弟他们也差不了多少岁。”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舒颂低着头正在收拾衣摆，视线往下后抬起来，径直往里走。

她一面走，一面措辞拒绝黎落：“我对联谊没什么兴趣……别，我和那个学弟也不——”

话音还没落，舒颂刚迈开一步就撞上了一双懒散冷淡的眼睛。男人身穿黑色飞行员外套，宽肩，窄腰，骨架修长，身材完全是顶级超模配置。

那双熟悉又陌生的凤眼看了一眼舒颂，似乎很漫不经心的，声音散漫简洁地问：“下去？”

周围的空气似乎是在这一瞬间凝结，舒颂听见自己的声音迅速降温，变得低而柔和。

舒颂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逃，却又很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半年没见，她更加冷静内敛了些，神色也更加从容。

舒颂硬着头皮，踏进了电梯内。

一分钟前，她还在看自己的回忆。

一分钟后，他们在公司电梯里相遇，阴差阳错。

舒颂几乎是一瞬间将他与方才会议室门口掀起一阵骚动的那个人联系到了一起。

这么久没见，他还是这么鹤立鸡群，只是往那一站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毕竟他身边总是不缺人，他甚至不需要说话，就有大片大片的人往他身上撞。

哪怕是飞蛾扑火。

舒颂放在耳边的电话还没挂断，黎落见她许久没有回话，扯高了音量说：“怂怂，你可别装傻。人家小学弟喜欢你喜欢得多明显啊，每天一看见我们几个就暗戳戳来问和你有关的消息。”

“你就别推辞了！今晚的联谊，我必须得拉上你。”

裴千屿漆黑的眼珠缓慢移动，扫过眼尾，不加掩饰地落在舒颂身上。

黎落每说一个字，舒颂就感觉裴千屿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更加实质化。

深沉，像漆黑深沉不见底的深海。

最后，舒颂也装不下去了。

舒颂只能敷衍了一句黎落把电话挂了：“我还有点事情，先挂了。”

舒颂从来没有觉得20楼的电梯到一楼会需要这么漫长的时间，她指尖不由自主地蜷曲了一下。

而裴千屿也倏地换了一个姿势，忽然弓下腰，如同囚笼一般将她困在里面。

他漫不经心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自上而下，将电梯所有楼层都按了一遍，从上至下，二十楼到一楼的按键一个接着一个亮起来。

见所有按键都逐一亮起来，裴千屿才懒洋洋转过头看向舒颂。

舒颂往后退一步，已经靠在了冰凉的电梯墙壁上，睫毛猛地一颤，又低垂下。

她身后是冰凉一片，心却鼓声大作。

但她还能看似很冷静地说话，“好久不见。”

“……”

舒颂不敢看裴千屿，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裴千屿身上的气息冰凉且清新，就连皮肤也微凉。

裴千屿不着痕迹地将舒颂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触及她镇定从容的神色，他的唇角的那丝笑意瞬间收敛。

“...好久不见？”裴千屿好像觉得有些荒唐。

舒颂只能看见他喉结上那颗浅褐色小痣，那小痣随着他说话而耸动，与他性冷淡的外表截然不同，又冷又欲。

“小学弟？联谊？”

裴千屿的瞳仁漆黑如点墨，深处似乎住着一头怪物。

他目光幽幽，薄荷嗓在舒颂耳边低低说：

“好久不见，怂怂。你怎么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我们已经分手了——”舒颂抬起眼睫，试图镇定，脸颊线条绷紧。

沉默。

过了几秒，他才说：“可我没答应。”

裴千屿拖长腔调，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厌世脸露出了自嘲似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

“你抛下我，是要和谁去联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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