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从前是个风一样的女子，天天跟着小伙伴们一起瞎跑瞎玩，无忧无虑。
农村的天很宽，地很大，视野一马平川。抬头看到的远方就是未来要走的路，触手可及。然而自从搬到市区，她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宅女。
高矮错落的楼房一幢一幢地挡住她的视野，黑洞洞的远景藏着看不清的秘密。
卧室窗户里射进来耀眼的阳光，照在女孩莹白的皮肤上。周雨晃着双腿，在书桌前琢磨数学题，已经两多小时了，她在预习下周的内容。
时间现在对她来说太富裕了。再也没有小伙伴喊她出去玩。新同学都藏进了虚拟世界，每天见不着面，却能聊出好几页的废话。
自从上次周雨夜斗车贼，周彪就觉得是时候该和周雨好好谈谈了。
可他是个粗人，话到嘴边，总觉不合时宜。他很小就开始混社会，腌臜事见过不少，加上这些年生意上的往来遇人，让他对这个家更加在意。这里是他的避风港，是他的桃源。
他不想让女儿出去，甚至有些害怕孩子的成长。千言万语在腹中百转千回，变成几句叮咛，不痛不痒地灌进周雨的耳朵里：“女孩还是该有个女孩样，不能整天像以前一样出去疯了......这让爸妈多担心，我们就你一个孩子......以后出门一定要拿着手机，爸爸的电话是 135......，有事一定第一时间联系爸爸。”
周雨每次听完，就乖乖地“哦”一声，那乖觉的态度让周彪心烦。周雨表面上觉得父亲说的对，可她长大了，内心叛逆又倔犟。父亲每叮嘱一句，她心里就回顶一句。
我能有什么事？以前在村里每天出门玩，没有手机，玩一天都没人担心。现在一周才出门两三次，怎么就身处危险了？难道危险是和她一起长大的？
周雨也不是傻子，她听得出父亲絮叨背后的深意，无非是怕女孩子在外吃亏，跟夏子明说的一样。
夏......子......明，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周雨拿到手机后，好几次想要给夏子明打电话，主要是想诉诉苦、吐吐槽。
可她大了，渐渐有些不敢像以前那样和他推心置腹。难得的情谊，越不更新互通，越能停留在原处，历久弥新。
想到这周雨内心一阵酸楚，不由得鼻头红了。
北方的冬天暖气很热，周雨天生火力壮，自从被动戒了冰棍，她的心火就难以抑制，经常燥热得心烦。
数九寒天里，周雨在家就穿一个弹力的背心，和宽松的篮球短裤。
咚咚咚，周雨打开了电脑，刚刚一登上 □□ ，秋运会群的丫头们就叽叽喳喳的聊起来了，其中还有人艾特了周雨。
祝英台（裘英子）：明天平安夜，咱们去逛成林道吧。
成林道是川州市最繁华的商业街。
一闪一闪（冯晶晶）：好啊好啊，听说黎记果茶店会有圣诞老人撒糖呢。
离离原上草（邢文莉） : 谁有相机，咱们去拍照啊，我要跟中心广场的圣诞树拍照。
云朵（刘奕云）：我有相机，拍立得还是数码的？
祝英台（裘英子）：拍立得吧，立等可取，拍完了就分
康康我是谁（康莲蕊）：叫上周雨@雨
糊涂猫（胡明凡）：呼叫周雨，周雨不要太抢镜，让她当摄像师吧
离离原上草（邢文莉）：嗯，让周雨当护花使者，呼叫周雨
云朵（刘奕云）：周雨上线了吗？
雨：来了来了，我得求求我爸，他不一定让我去啊
祝英台（裘英子）：要不，我们几个去你家找你？一起求求你爸？
糊涂猫（胡明凡）：我们家长都让出来，你爸妈太古板了，都什么年代了。
云朵（刘奕云）：我们去你家找你吧，你爸看到这么多女生都出去玩，肯定就松口了。
康康我是谁（康莲蕊）：班长威武！ 班长英明！
雨：我爸不在家，现在只有我妈在。你们快点抓我吧，我要出去耍！
一闪一闪（冯晶晶）：耶耶！ 去找周雨吧，周雨你别提前跟你妈妈说，假装不知道，等我们去登门！ 哈哈哈哈
雨：嘻嘻嘻，快来快来！ 哀家已经等不及要出冷宫啦
祝英台（裘英子）：么么哒，下线
一闪一闪（冯晶晶）：飞奔，下线
康康我是谁（康莲蕊）：下线
离离原上草（邢文莉）：下线
云朵（刘奕云）：下线
叽里呱啦，网上一通聊，周雨也关上电脑，在卧室里焦急的等着救兵到来。
几个姑娘都住的都不远，周雨家离学校最近也是最容易集合的地点。 □□聊天的时候 8 点 30 ，不到九点，裘英子几人就在周雨家门口集合了。
叮咚 ~ 门铃响了。林清莲以为周彪回来了。趿拉着拖鞋去开门，结果发现门外站着几个小姑娘，她们一个个穿得像熊，瞪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头一次去周雨家，大家都有一些兴奋和好奇。当她们看到开门的林清涟，一时间都不由得被惊艳地倒抽了一口一气。好年轻好有气质的妈妈！
林清涟居家养尊处优了这些年，岁月的刻刀没有碰到她分毫，她像是是从寂静山林走出来的仙尊，肤白貌美，恬淡自然，眉眼一弯尽是数不清的温柔，仿佛看久了能催湿眼眶。
裘英子推了推刘奕云。
刘奕云清了清嗓子，“阿姨您好，我们是周雨的同学。请问周雨在家吗？ ”几个姑娘在眼前晃着，洋溢着按捺不住的雀跃。
林清涟第一次见这么多同学来找周雨，还都是女孩，笑容浮上脸颊，热情地将姑娘们请进了门。她将长发捋到一边，翻箱倒柜的去拿茶具水壶。
“你们来沙发上坐，喜欢喝什么......周雨？快出来，有同学来看你！”
周雨在门后，早就兴奋地开始转圈圈，她听到她们进了客厅，佯装不知地开门出来，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呀，你，们怎么来了？”
几个兴奋的脑袋挤在一起。
“今天平安夜，我们想找你一起出去玩啊？”
“我们每年平安夜都去成林道，那有圣诞老人发苹果、还撒糖。可好玩了。”
“还有灯展，一起去吧，我们怎能少了你？”
邢文莉看出林清涟脸上露出犹豫，追着说道：“咱们学校的学生很多都去。”
周雨假装吃惊又失望地双手捂住了嘴，“啊？这么好玩吗？我还没去过呢，现在9点多了会不会太晚......安不安全啊？”
“圣诞活动每年都举办的，当然安全了，光是警察就每 50 米一个。放心吧。”
“对啊对啊，阿姨，我们可以带周雨一起去吗？”
林清涟听到这，笑容突然僵了一下。要搁以前，她保准痛快地答应了。可现在.....
成林道，林清涟白天倒是去过，那是川州最繁华的商业街。她抬头看了看钟表。问道：“ 你们家长都知道吗？这么晚出去几点能回来呢？”
刘奕云：“阿姨，成林道不远，打车去也就 15 分钟，我们出门跟家长都打过招呼了，而且我们也带了手机，出门一起走，不散队，很安全的。”
裘英子：“阿姨您就放心吧。我们都大了，懂得分寸的。”冯晶晶、康莲蕊、邢文莉双手合十做出祷告姿势，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哀求着。
“ 阿姨，您就让周雨跟我们出去吧。 ” 此时周彪不在家，林清涟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她是个没主意的人，耐不住孩子们的几番央求，便点头同意了。
周雨高兴地跳了起来，连忙回屋换上衣服，裹上厚厚的羽绒服。
林清涟给了周雨几百块钱，看着周雨和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下楼了。几人出了小区打了两辆出租车，来到了人山人海的成林道。
这是周雨第一次见识城市里的夜生活。这里卖花的，卖棉花糖的、 卖闪灯魔法棒的，举着吉他卖唱的，卖水果的，卖小动物的，应有尽有。逛街的也不乏小孩，青年和老人。
男男女女，尽管人挤着人，但脸上都带着抹不掉的喜悦。周雨看什么都新奇，她和裘英子臂挽臂地在人群里挤，不一会就走散了。
好在大家都朝向一个方向走，抬头踮脚地总能定位到同伴。
周雨看花了眼，什么都想买。她买了一只兔子形状的棉花糖，看见卖花的又买了一只玫瑰花，一枝花居然30块钱。
周雨平时没买过花，不懂得市价，只是觉得好看：单只的玫瑰花，撒上了金粉，外面还有透明的塑料包装纸以及闪亮的灯线，真精致。
她觉得这个可以买回家送给妈妈。她巡着看不到边的摊位和商铺挨个观赏，淅淅零零地又买了不少小玩意：木质的小鸟八音盒，过度包装的平安果。
溜了没多久，周雨的鼻头就被冻红了。她出门太着急，围巾帽子都没带，手指也快冻僵了，幸好这里什么都有卖的。
她随便买了一副黑色的针织手套。周雨身上的口袋已经装满了东西，手里还拎着不少毛绒玩具、玫瑰花、平安果。
她和 5 个同学在成林道中心广场的圣诞树下汇合。周雨一副批发户上货的样子惹得小伙伴们一阵嘲笑。
裘英子：“我的雨啊，你这是买了多少东西啊？”
冯晶晶：“你还自己买了玫瑰花，平安果，这都是该由男生买给女生的。”
周雨：“我看它们太好看了，自己买不行吗？”
康莲蕊色眯眯的觑着周雨： “可以啊，你买了要送给谁？”
周雨：“不送给谁，花我要送给我妈，这苹果包装的太好看了，我忍不住就买了，你们看，这个蓝色包装纸的苹果50 ，有的苹果卖 80 多呢。天价的苹果啊！”
几个女生看着周雨的傻样就想笑。
邢文莉：“你们猜明天谁会收到圣诞苹果 ?”
冯晶晶：“从小到大，都是女同学给我送苹果，什么时候有男生给我送？”
“啊？” 周雨一脸惊异，“有人给你送苹果？那你能收到多少个苹果啊？”
冯晶晶：“五六七八个吧，哎呀，周雨啊，这个苹果是可以自己做的，超市里的苹果又好吃又便宜，你买那种小的，再买包装纸自己包，一个平安果花不了 5 块钱。
这里只有你才自己花钱买现成的，冤大头！” 说着一锤轻轻捶在了周雨额头上。
刘奕云：“我都提前买完了，明天带到学校给你们分，不过咱们都藏好了，别让老魏没收了。”
裘英子：“我也买完了，我和我姐一起做的。雨，我们都给你做了，你明天不会空手而回的。不过，你是不是没给我们做啊？”说着裘英子抬手就要去掐周雨的脸。
果然，从没关注过圣诞节的周雨真的没有给好朋友们准备平安果，怎么办？今晚自己已经超载了，再去买苹果买包装纸恐怕也来不及了，一席愁云笼在了周雨头顶，她急得脸色发白。
“哎呀，你们怎么都偷偷做，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裘英子伸去出的手又抽了回来，改道推了周雨一把：“逗你的啦，你既然刚来市区，我们怎么也得敬敬地主之谊啊。说好啦，明年圣诞节我要这么宽的平安果。”裘英子伸开双臂比划着。
冯晶晶：“我也要这么大的，不能比她的小。”
康莲蕊：“还有我。”
周雨笑了，“那好，明年送你们，一个都不少！我到时候亲手给你们做雨伞那么大的。”
几个姑娘坐在一起开始热热闹闹地聊天。她们继续走了一段路，围着彩灯、 雕像、 圣诞树和圣诞老人拍了很多照片，在一个花坛边坐下来兴奋地扇着立拍得照片，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时间过得快，一转眼，已经 11 点多了，周雨接到了林清涟打来的电话。
林清涟独自一人守在家里，寂寞无聊，她熄了灯躺在床上留心听门铃声，结果，一老一小杳无音讯。
真是玩疯了，她没有给周彪打电话，周彪的饭店正值旺季，工作应酬多，半夜回家是常事，而周雨不能太晚回家。
她辗转难眠不放心，又怕打扰到孩子们的兴致，一直憋到了 11 点半才给周雨打了电话，“喂？周雨，你们玩得怎么样了？是不是该回家了？”
电话里声音嘈杂，一番异景透过电话扑面而来。
周雨堵着一只耳朵，对着电话喊道：“原来都这么晚啦，妈！我们这边还热闹着呢。大家好像都不着急回家......这边出租车很多呢，你别担心......好好好，我马上回家，妈，你别担心。”
周雨略带遗憾的和伙伴们告别，提着她的大兜小兜回身逆着行人开始往回走。
她拎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兜子也不是很结实，急匆匆的走着稍不留神，塑料兜被划破了一个口子，木头玩具，手链指环、 水晶摆件滚了一地。
她焦急地回身，在行人脚下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捡，逆着人流的周雨时不时被迎面走来的行人左撞一下，右踢一脚，煞是狼狈。
天似乎更冷了，没有围巾和帽子的保护，周雨的脸都冻麻了，她吸溜着清鼻涕，出门时胡乱扎起的丸子头被北风吹得透心儿凉。
她一边捡东西一边用毛线手套捂着快没知觉的耳朵。
慌乱中，一支微微泛红骨节分明的手进入了她的视野。顺着这支手抬眼看去，华灯闪耀下，黑棉服，黑皮鞋，黑西裤，绿色马甲，黑警帽，一名热心的警察帮着周雨捡起了东西。
警察马甲上的反光条晃了周雨的眼睛。周雨连忙跟警察道谢，“谢谢警察叔叔。” 一边低头给手里的塑料袋破口处打了个结，将零碎一个一个塞回去。
她原地鼓捣了半天，那警察叔叔就这么半跪着，看着她，一动不动。
周雨正觉纳闷，她小心地看向了面前的警察，不看还好，仔细一看，这不是祁阳吗？看到周雨终于认出了自己，他竖起食指在嘴上，神神秘秘地不让她出声。
祁阳依旧面带微笑。他一只手拿走了周雨手中济公都嫌弃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扶起着周雨，站起身，搂着她的肩膀把她领到了人群外围。
周雨感受到了肩膀传来的温暖，“ 学长，你，你冒充警察？这是个圣诞节目吗？”
“都说了要安静，你别给我传出去哦。不要每次都叫我学长，叫我祁阳。”
“好的，谢谢你，祁阳学长。”
祁阳无奈地叹了口气，白气罩在嘴边，映衬出他薄薄的嘴唇和冻红的脸。
“ 我身上只有背心是警察的，你看我这帽子没有警徽。”周雨伸着脖子，眼睛够到了他的帽檐，咦？还真是个假警帽。
“我哥是警察，他今晚本该执勤的，但现在他在约会。 ” 祁阳神秘的低头在周雨耳边言语 ：“他再不去哄女朋友，就得恢复单身了。我是他叫来当稻草人的，他就在附近，有问题我会联系他的。”
“祁学长，你真仗义，你也要注意安全啊。”
祁阳背手而立，“都说了不要叫我学长。多生分。”
咕咚咕咚，周雨感觉心口忽然跳得厉害。
祁阳比周雨高出一头，身形已能窥见出些青年的成熟和硬朗。周雨将他一通打量，最后停留在他紧绷的下颌上。
他也一定冻坏了，脸是白的，脸颊和鼻子通红，还有耳朵......
祁阳的眼睛漂浮在外，不断巡视着眼前来往的行人。有那么一瞬，周雨感觉他们对视了。
祁阳的眸子很清晰，瞳孔对准着自己。没错，她没看错。
鬼使神差地，周雨走近了些，迎着那双目光，想要确认着什么。几步之遥，忽然背后人群骚动了起来，人们被一阵打斗声吸引了过去。周雨感觉周围的人群疏散开了，正在朝那边聚集。
祁阳垫着脚望了望，连忙拿起对讲机，几步步跨到周雨身后护着她。
“喂喂，哥，成林道和南京路交口有事发生，可能是打斗，你在吗？ ” 对讲机那边无人回应，“哥，祁友？祁友？ ”
周雨：“岂有此理，怎么办？你哥不在附近。学长你要去控制现场吗？ ”
周雨仰起头望着祁阳的背，不知为何，刚才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轻，那么柔，似乎也要融进了夜风里。
祁阳此时倏地转身。
他的眸子真亮。
“我哥叫祁友，我刚才在呼叫他。不行，周雨。我得过去看看，这片是他负责，不能出事。你在这边等我一下。 ”
周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他。但祁阳开了口，周雨便没想过离开。
祁阳将周雨的济公垃圾袋放到了地上，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腰背，挺胸抬头走进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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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