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执玉早上起来就在阳台上看剧本琢磨台词。
她模样虽好，但不是科班出身，身份上低人一等，又不愿走康庄大道被潜，所以一直资源稀薄。
这次能接到女主角，是走了大运。
龙城的十一月已经很冷了，阳台的蓝色玻璃上结了一片片窗花。现在，只有非常老旧的小区，还装着这种掺了氧化钴的蓝玻璃窗，白天，关上阳台窗子，整个房间都会很暗。
太阳升起来，窗花逐渐消散，玻璃上全是蒙蒙水汽，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李执玉白皙姣好的面容仿佛藏在云雾里看不真切。
客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李执玉，过来吃早饭。”
周频卉垮着一张怨妇脸，将盘子和碗筷摆的乒乓响，从头到脚写满了不耐烦。
李执玉放下剧本，哈了哈冰冷的手，走过去，在餐桌上坐下。
周频卉见她面无表情地吃油条，拍了下桌子，大声抱怨：“一大早就在阳台上背东西，还让不让人睡觉？”
李执玉咽下油条，喝了口豆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不拍戏，你连睡的地方都没有。”
周频卉不说话了。
周频卉是李执玉她妈，在维持初心这方面无人能及。
出嫁前，靠家里养着；嫁了个有钱的老公，靠老公养着；老公破产了，靠女儿养着。几十年如一日，工作是不可能工作的。
她虽然在不工作这件事情上立场坚定，但面对其它事情时，态度总是富有惊人的弹性。
毕竟，人总要吃饭。
周频卉看着女儿清丽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庞，一时间，产生了一个母亲不太应该有的想法。
她说：“上次那个非要送你回家的王总呢？你有没有再联系过？我觉得挺合适的。”
王总年方四十五，有老婆，有孩子，有玛莎拉蒂。
李执玉喝完了豆浆，擦擦嘴，看了周频卉一眼，声音古井无波：“王总喜欢处女，你要是觉得合适，明天我去医院给你挂个号，修复□□。”
周频卉登时怒气上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呵呵，我也是为你好，就你拍戏挣得那点钱，还不够喝西北风呢！”
她的声音大而尖利，情绪不太稳定。
李执玉没放在心上，拿着剧本出门了。
反正，自从她爹欠了一屁股债跑路后，周频卉的情绪就没稳定过。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是外面依旧很冷。李执玉抬头看了看苍白的太阳，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周频卉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那就是现在她拍戏赚的钱，确实不够喝西北风。
手头这部剧，好不容易自己做了女主角，但投资方前不久突然反悔，要撤掉投资。剧组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停滞了好几天。
如果一直拉不到投资，那这部剧大概率是黄了。
李执玉又琢磨了会儿台词和动作，将剧本放回了包里。她在考虑要不要再去面试几个龙套的角色，或是演演小成本网剧。反正公司并不怎么管她。
龙套也有稿酬。能演雷剧也比饿着肚子强。
娱乐圈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没什么资格珍惜羽毛。
这时，李执玉放在羽绒服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是经纪人罗漾打来的。
罗漾声音严肃：“你那部剧，现在导演组正在拉投资，今天晚上有个局，你准备一下。”
她话音一落，便要挂电话，但最后还是耐着性子叮嘱了一句：“别忘了穿的性感些。”
罗漾是公司配给李执玉的经纪人，她手底下有好几个李执玉这样的小演员，都处在放养状态。
李执玉刚被签下来的时候，罗漾很重视她。原因无他，这女孩子太漂亮了。
巴掌小脸，五官清丽，琼鼻朱唇不必说，一双丹凤眼长的妙极了，顾盼间自有淡淡的孤高之气，就跟不食人间烟火的的仙子一样。
那时李执玉刚刚二十二，兼职给淘宝商家做平面模特，每天从早忙到晚，很缺烟火可食。罗漾想都没想，就让公司把她签下来。
就凭这张脸，想在娱乐圈横着走，不也就是早晚的事吗？
但事与愿违，不知怎么的，李执玉演了好几个角色重的戏份，要么被压了，播不出来，要么拨出来之后爆冷，哪怕买漫天的营销，也没有收视率。
罗漾是重点大学物理系毕业的，但是并不怎么唯物。
她找大师给李执玉算了一卦。
命格青蓝，与红气犯冲。
罗漾大失所望。
娱乐圈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能不能红有着很大的玄学成分在。有时候，人不得不信命。
自那以后，罗漾就不再花什么心思在李执玉身上了，给她找的角色，也多是些配角。
这部剧的女主角，是李执玉过五关斩六将主动争取到的。她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女演员，为了提高演技，经常都是练习到深夜。
罗漾虽然不看好她，但依旧被她的刻苦打动。
但这也是她对李执玉最后隐晦的提醒。
你要是真想出头，就去找个金主。
娱乐圈就是这样，如果成不了金字塔顶尖的那一小撮人，就由不得你清高。
演技固然重要，但是有演技的人海了去了。更多时候，能不能出头，比的是谁更豁的出去，找到愿意砸钱捧自个儿的金主。
李执玉淡淡应了一声，挂掉电话。
她没再看手机里各种剧组发布的信息，也没再看剧本。
转身回家，躺在床上睡了长长一觉。
醒过来时，下午五点，打开衣柜，挑出来唯一一件奢饰品连衣裙，穿在厚厚的羽绒服里。
导演打过来了电话，叮嘱她时间地点，以及可能会遇见的大人物，包括他们的喜好。
导演之前明里暗里不是没有表示过，想让李执玉和他们一起拉投资，但无奈李执玉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不好逼良为娼。
现在，李执玉主动上进，他当然乐见其成。
李执玉坐上剧组派来的车，表情稀松平常，耳朵里还塞着蓝牙耳机。
司机抬眼，从后视镜悄悄打量着她。
很美，毋庸置疑。
车里暖气足，她拉开了羽绒服外套的拉链。
内里是一件剪裁得当的黑色连衣裙，款式非常简约，和性感沾不上边，倒是有些冷清。
李执玉是瘦长骨感的身材，胸不大，也没有丰满的臀。她站着时，像一根笔直的竹子。
这件衣服比罗漾提议的性感些的更好。
性感的衣服固然可以引起男人的性趣，但与她本身风格十分不符，她也做不出来那种卖弄风骚的事情。
那些投资人么，平日里见过太多穿着暴露的美女上赶着贴。偶尔遇上个清冷孤高的，反倒更能被激起征服欲。
车停在了宴会厅外。
李执玉下车，遇见了导演。导演看到她，脸上顿时展露出满意的笑容。
依着李执玉这姿色，只要她愿意把那帮人伺候好了，别说一部剧的投资，以后什么资源找不到啊。
李执玉看了一眼他主动伸出来的臂弯，神情淡淡的，没把手伸进去。
导演脸上的喜悦消散不少，倒也没说什么，和她并肩走了进去。
他毕竟是个摸滚打爬许久的成熟社会人，深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只要投资还指望着她拉，李执玉就还是大爷。
导演凑近了点，压低了声音，和李执玉说这场宴会上会出现的投资人。
“周家的二公子出了名的财大气粗，他家里也家大业大，咱们这部剧成本不大，对他来说估计就是一个响指的事情。这人平时玩的比较花，喜欢浪点儿的。
张氏集团的老总，平日里最喜欢冷美人，现在当红的XXX，就是他捧出来的，不过，他年龄大了些，模样也不大好。
……”
宴会是小型宴会，除了十几个女演员和导演，就是娱乐圈一些比较出名的投资人了。服务生和闲杂人等，进去之前都要交手机。
到底是什么目的，显而易见。
宴会厅隐蔽，从外表看和会议室没什么区别，里面却别有洞天。
金色的吊顶闪耀着一看就很贵的光，长桌上摆着小山一样高的香槟。专门聘请的乐团正在演奏优美的华尔兹乐曲，男男女女们肉贴着肉，眉目传情。
李执玉看见刚刚导演口中的周二公子，此时正拥着怀里一个穿着暴露的性感女演员上下其手，他挺年轻，打扮的也人模狗样，但行为实在算不上绅士。
大庭广众下，那女演员的胸，都被他捏变形了。
但那女演员倒是一脸荣幸的样子，高挺着丰满的胸部朝男人手中送，并时不时用胜利者的目光，环视着宴会厅中其它的女性。
好不骄傲！
周二公子一抬眼，看见了李执玉，目光顿时变的幽深，手下不由自主加了几分力道，直疼的那女演员呼出声。
他放开了怀里的女人，点了跟雪茄，痞笑着走了过去。
“哟，生面孔啊，认识一下？”
一挑眉，直接把烟吐在了李执玉脸上。
李执玉眉头皱了皱，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了一靠。
周二油头粉面，嘴里都是烟味，身上还有女人的香水味。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成为了糜烂到令人作呕的味道。
周二却大笑，从西装胸口抽出一张名片，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在李执玉面前晃了晃。
他爱极了眼前这女人想躲又不能躲的僵硬模样。
啧啧，性感骚浪的玩多了，换换口味也别有一番乐趣。
周二说：“美女，我们生意人都讲究个互惠互利。想从我这里拿到入场券，你得先让我入你场子里快活快活啊。”
自以为风流的下流，比简单直白的下流还多了点自鸣得意的猥琐。
周围的人，原本有几个还对李执玉存了心思，但看周二这架势，是势必要拿下她。便也熄灭了心头的绮念，站在一旁看好戏。
美女不多得，但也犯不着和周家结下梁子。
李执玉僵硬的脊柱一点一点沉了下来，低声自嘲似的笑了笑。
她抬眼看向了周二手中的那张名片。
神色未变，只是刹那间，她身上忽然多了几分破碎感。
像是被摔成了碎片的上好青花瓷瓶，美的周二移不开眼。竟是完全忘记了动手动脚。
这时，宴会厅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陈总，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啊？”
宴会的主持人脸上堆笑，端着香槟迎了上去：“陈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他站在男人身侧，向周围的人介绍着：“这就是陈氏集团的总裁，陈樾深。哎，那边那个服务生，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陈总倒酒！”
一时间，宴会厅里的男男女女也顾不得寻欢作乐了，纷纷凑了过来，想要说上两句话，结识一下龙市商界鼎鼎大名的陈樾深。
李执玉和周二听到了这个名字，也都愣了一下，看向了宴会厅中央那个被众星拱月的人物。
这不是个应该心有灵犀的时刻，但偏偏，陈樾深转头，朝他俩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薄薄的单眼皮如同锋利的刀片，似乎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要了人命。
隔着接近十米的距离，高高的香槟山，还有乌压压的人群，李执玉看清了那个眼神。
一个讥讽又不屑的嘲笑，似乎还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
她怔住了。
李执玉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陈樾深，也没有想到，这是两人分别十年来，陈樾深给她的第一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