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作文网!手机版

您的位置 : 作文网 > 军事 > 游离世外 > 第9章 死德性

第9章 死德性

阿银在廊下守了小半夜,雪风透窗而过,突然让他醒悟,屋里有个动不了的人,这会儿是不是凉透了。

连忙走回屋查看。

秋上平躺于炕,面色如羊脂白玉,较之先前,冷凝了一些。

阿银狐疑走过去,伸指探了探秋上的鼻息,有极微弱的反应,胸膛却是平整的,一点未见起伏。

低语道:“公子些须撑着点,在这荒郊野外殁了,委实对不住圣朝颜面。”

可他也未曾想,僵卧孤村死得透心凉,又不是人能选个地方的。

他觉得应该给秋上挪个窝,将麻烦和咎责统统甩出去。

阿银点燃烛台,烧热熏笼,环顾一周查无缺漏,解开秋上的上衣,用热手巾给他细细擦汗。

秋上的皮肤保养得极好,不像自己,身上有伤,眼里有风霜。沿着窄劲的腰身往下擦拭,要将他翻过来时,动作突地被一只手臂打断。

阿银抬眸,散漫的目光绕过匹缎般光滑的上半身,落进秋上的眼里。

秋上不知何时已醒来,竟能一把抓住阿银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人切实体会到,平时掌握生杀予夺的权力,该有多强悍。

阿银静静看他:“我就说公子没那么虚吧,平日里装得实诚,只要能使唤我,决计不会假手于他人。”

孤灯照银瞳,有暗暗光彩流动,眼中无风无疾,平平而道的语气。

秋上径直扯倒阿银卧在胸前,忍痛道:“好好服侍我,升籍为良,并同家眷入我宅邸颐养。”

阿银冷嗤:“公子已是行将就木,还需什么样的服侍?”

秋上微启声道:“替我……替我祛除……”

祛服?祛衣服做什么?阿银打心底瞧不起:“就您这个模样,如何能尝**?”

秋上闭眼,拉住阿银的手不放,“我能信得过你么?”

“我么,没试过,不知那些滋味;您呢,瞧着盘根错节,恐怕力道顶不住。”

秋上忍不住,紧掐了阿银的手腕,阿银嘴角溢出了一点吸气声。

秋上低声说:“改不了的死德性!——你听仔细些。”

阿银:“兴许圣朝尚人趴在袒胸上听个小曲儿?”

秋上的呼吸浊重了些,最终被迫放手,屈指按住自己的左臂,唇色褪成浅紫。

阿银移目过去,这才发觉,秋上的左臂僵硬,经脉有屈突状。

再看秋上的脸色,凝雪如纸,不露端倪。

他竟生生忍着痛,不曾示意于人,阿银自然也不知道,平日里秋上是怎样压抑痛楚的。于是顺势猜测,依他骄矜的性子,怕是痛得狠了,才饥不择食拉自己做援手。

阿银不是那种耳恭面顺的人,还冷眼旁观了一会儿。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心里无端很欢悦。

方才秋上说什么来着?

“我能信得过你么?”哪有人痛得死去活来的,还去质疑唯一的援手,是不是忠诚?

当然,先前那些对人下的黑手、凉薄的念头,此刻在阿银心里统统不作数的。

抻得够久了,阿银才淡淡地问:“说罢,要我做什么?”

秋上忍痛煎熬,气息几乎断绝,虽说淫渍苛训苦久,能让面色无虞、颜容冷峻,但近两日多次落于阿银之手,委他粗粝照看,此时此刻眼前无人,只能屈就一试。

“昨日凌晨,你是怎样做的?”

阿银想了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恐怕有些不妥当吧。”

秋上意外得知,在推针之前,阿银极有可能对他做过大不敬的事。

他默默泅了一口血,冷声道:“只准灸我左臂,替我推赶气脉,手斜了一分,我拿住铁匠是问。”

呀,这个威胁有说服力,比起捏死他,阿银还是牵挂身边人的。要不怎么说,秋上观人入微,就算龙居浅水遭虾戏,尊上一开口也是直奔你命门来的。

阿银冷眼又抻了一会儿,看着秋上阖目敛容,生生克制痛意。

反泅的那口污血终究缓缓流出。

阿银立时就动作了,快手快脚置办热灸的小盅、毛巾、敷药等,挽起了袖子。

秋上看到那莹瘦的臂上有几道暗伤,结过痂,呈淡红色。阿银的皮肤还是好的,完整的透白,不像是落拓在外的皲裂粗糙,只在腕上部有一处浅浅的胎记,像是山石形状。

阿银道声得罪,跪在炕上,用手巾打结,捆住了秋上吃痛的左肩。只因臂身太过生硬,点穴之法已失去作用,用割臂放血、热灸穴位、出柔力推赶的三路法子,还能搏勇试一试。

阿银垂头专心诊治秋上,一头漆黑的发从耳旁分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他的眼。他无暇而顾,两手推赶秋上的手臂上的经络,疏导气血流通,一扇青丝掖着他的臂弯,有些碍事,他便随手反捋起黑发,别进耳后。

忍痛之余,秋上便微微张目,半截秀颀的脖颈、半轮紧致而瘦削的脸庞映入眼帘。

阿银抿着唇,神情认真,秀长的眉微微皱着,半分不含平日里的疏冷与闲漠,眼眸低垂,切切瞧着秋上的臂。

还不是一无是处。蓦地浮起这一念头,让秋上转过眼睛。

炕边衣架,他的衣袍挺直垂落,竟然是熨干整理过的。

片刻之间,就发觉了阿银做事的细处,不是他想的那般不牢靠。

蓦地,两根冰凉的手指搭上了秋上颈侧的络脉,重重一按,“死不得,撑着些。”

一点的信任欣然被生生打散。

秋上冷冷道:“未到地府黄泉,也要被你送上奈何桥。”

一个风吹就倒的人,生得如此奇大手劲,秋上更愿意相信,阿银是故意的。

阿银直直望他:“公子怪我气力大了么?早先就说过了,我手脚粗鄙,田舍村夫出身,伺候不了公子的精当,不如替您传个信,请贴心的人过来服侍您。”

“想得倒美。”秋上下了令断,“你与我同进同退,生是我的人,死了也要砌成翁仲塞进郊陵。”

呀,真是难缠。阿银下手又重了一分。

话已抛出,秋上便生生受了阿银的压迫,这点皮肉之痛也只是微末。

眼见那人像一块冰也似的躺着,全然不设防御,阿银也就轻慢了折磨他的念头,低声问:“还有什么吩咐的?”

秋上复又睁眼,瞥见阿银的脸容,是清肃的,没有一点玩笑意味,才放下心来,口述传授法诀,指点他助自己导针。

费了半宿的精力,阿银听从一切主张指令,终于从秋上左臂中掏出一枚血锈银针。他举针打量一眼,随手丢向边角,暗想着,原来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国公世子,其实也受人辖制的。

能注进这种长针,且令楚世子忍受痛楚不作声张的,恐怕也是身份干系不小的人物。

亲友、尊长、圣上……一轮轮朝上想,都是惹不得的。

阿银泯灭了一去探究竟的心思,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替秋上止血。

静寂中,秋上说道:“帝王御人,讲究掣肘,这些不便示于你,并非有意隐瞒。你是我属从,更是我左臂右膀,需同心协力,泄露不得半点口风。”

这番恩威并重的陈词,换作他人,必定感到深受主君器重、肩担不可言说国之重责,在阿银眼里,却是麻烦大了。

他淡淡说道:“公子不用给我戴高帽,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下来就是。”

秋上还没遇见过任何一个像阿银这样油盐不进的人,就像猎到了奇兽,也是出乎意外的,他对他摆足了耐心。

言简意赅地说:“我要你与我齐心。”

“恐怕有些不能如意。”

“条件你开。”

“放我走吧。”

“仅此一项条件?”

“公子您还真的答应了?”

“嗯。”

阿银赶紧回头想了想,方才说了什么……如果秋上真的放他走了,还怎么要他“同进同退”“齐心协力”?低头一阵茫然思索,才醒悟到,秋上说的这些,并不是要圈养他做奴,而是要他表露忠心。

绕了一大圈,总算明白了秋上的意思:他阿银可除奴籍自行离去,秋上不会阻止,但若因为任何事由回来找原东家,必须奉上百分之百的诚意。

听说能获自由,阿银还是乐见其成的。他第三次加热熏笼和火炕,把熏笼放在炕踏左右一边,攒起暖哄哄的热气围住秋上,帮秋上擦拭身子,置换干净的睡衣,手脚精细了不少。

处置妥当,体质阴凉的阿银额上已渗落不少汗。

主要是秋上两条手臂取针之后,声称需静养,逐残血,排毒污,一些日常生活起居依然要假手于阿银完成。

阿银索性说:“公子就不能动动尊手么?”

秋上:“双腿患疾,多有不便。”

“那我助您疗疗腿疾。”

“不可操之过急。”

阿银一想也是。后边他离开了,管得了秋上是落了残还是全好了,只要人不死,国公府、世子府不来捕他返籍,后继的事情跟他全无干系。

那么,这两日的役使,就能顺从下去。

秋上全身上下干净整洁,气血顺畅了不少,正在休憩。

灯影儿一晃,脚踏上又临立一道清冷的气息。

秋上闭眼问:“你为何有这般癖好?”一定要冰凉凉站在床旁看人睡着。

阿银低声道:“我家大大,忽一晚气息不滞,险些猝睡,由此擢我守床。”

“你这一番钟馗镇邪怒目圆睁的焰口,令尊就能睡个安稳觉么?”

“正是。”

“我死不了,你自去吧。”

阿银拖着素白的影子去廊中守了一刻,又悄无声息地摸了回来,轻轻的,如幽浮一样坐在炕边轮椅中,双脚尖仍踩在脚踏上。

秋上嗅到一些清寒味道,复一睁眼,果然,银影子又杵在了边上。

他无比寒心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挂念公子,前来为公子值守。”

“不需要。”

“若您也像我家大大——”阿银友善的点到即止,没说下去。

秋上暗想,阿银到底是好心还是恶意,这话是咒他死呢,还是因为户外天寒地冻,守在床前就能挨近熏笼,从而暖和一些;而且阿银所谓的“值守”,就是正襟危坐候在一旁,如同守灵一样,假如他睡得迷糊睁眼一瞥,突见阿银白着一张脸欺身过来,不该得生生激灵醒?

秋上支起手臂,坐起半身,说道:“这炕留与你,我去外室,可行?”

阿银伸手兜抱住秋上半身,将他徐徐放置床炕上,两瀑黑发后,投注的是认真的眼神,“公子刚取针,身子多有不便,我留在这,是为了查看公子的气血,时不时的给您添置些暖火,公子切莫误会了,以为我要染指于您,即使公子有这样的需求,我仍是极不耻的。”

横竖好坏都被人说完了,还博了个护佑之名,秋上索性闭了嘴,冷冰冰躺在了炕上。

四周暖煦煦的,很快便能睡着。梦中的秋上,仍带有警醒,气息浅近,不曾翻身或呓语,得益于严苛的教养。不知多了多久,睁眼打量一眼,只见那人歪在轮椅中,将头搁枕在扶手上,黑发遮住半张雪面,纤长的睫静静扑落,一副温和无害的样貌。

简直是前后判若两银。

第9章 死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