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外面不太平，经常这边打完仗，那边又打起来了，搞得人心惶惶的，都没心思穿衣打扮了，连带着我们厂子里的布，都滞销了不少。”
“布堆积了卖不出去不要紧，顶多就是落了灰卖不出去。亏上一笔钱罢了，主要是厂子里还有那么多的老人，家家户户都要吃饭，总得有个新的生计。”
“听说姑爷身前跟人合伙从外地运了一批药过来？那可是抢手货，听说各大药店都抢着要呢。”
乌公馆的花园里，苏家大爷和大太太夫妻两唱双簧似地，一人一句，交替开口。
乌太太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才微笑着插嘴一句，“这些事公司里都有专人管的，我也不清楚。”
“这可是你家的产业，你怎么能不清楚！”
苏大爷厉声训斥，苏大太太一见情况不好，立即笑着打圆场。
“你哥哥并不是在说你，只是这外面人再怎么好，又哪里有家里人可靠，特别是姑爷能干，身前攒下了这么大的家业，要是平白无故被人奸去了，岂不可惜。”
“你大哥虽然愚笨，但到底也是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要不让他进公司帮帮你，也算是你在公司里有个知心的人？”
她说着，横了一眼旁边的丈夫，苏大爷黑着的脸才微微转好，压着脾气道。
“振宏之前在公司里可是个大老板，平日里既要管理船厂，又要投资新产业，那些新产业我不了解也就算了，船厂却是个经营了几十年的老产业，这样，你给我在船厂安排个职位，就先从总经理开始吧。”
乌太太听见这话，没立即吱声，直到苏大爷苏打太太两人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像恶狗盯着垂涎已久的骨头，才犹犹豫豫地点了下头。
“好吧，我回头跟人提一下，不过能不能成，就不知道了。”
见她松口，苏大爷暗暗舒了一口气，苏大太太更是直接笑出来，拍手道。
“这是你自家的产业，你随便向下面吩咐一句就是了，还有什么成不成的！”
说完又朝不远处草坪上正跟大狗玩耍的小孩招了招手。
小孩见到有人叫他，松开抱着大狗的手，小跑着过来。
苏大太太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拉，一边掏手绢一边跟对方介绍，“这是你四哥家的老二，彦君，小名阿巳，他出生时你还在养病，没见过，今天说要来看看你，就顺便把他带来了，让你见见。”
小孩刚跟大狗玩过，一身的狗毛还有汗渍，苏大太太掏了手绢正想给他擦，余光扫到对面坐着的人，顿了一下，猛地将人往对面一推，笑道。
“天天给你收拾，我可收拾烦了。去，给你五姑姑问个好，让她给你擦擦。”
这动作太突然，旁边的苏大爷看着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阿巳被她一轰，扑到了乌太太怀里。
好在乌太太接住了人，将怀里的小孩扶了起来，阿巳显然有些拘束，被扶起来后眼神飘忽地扫了眼乌太太衣服上的蝴蝶，声若蚊吟地唤了句。
“五姑姑。”
乌太太轻轻“嗯”了声，倒真的掏出一条粉红洒花洋绉手帕，给他擦汗。
她的手脚很轻，身上又香香的，阿巳心脏扑通扑通跳，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眼对方的脸。
这一眼就将他看呆了，五姑姑真好看呀，黑黑的头发，白白的脸，还有红红的唇，就跟爸爸带他去看电影里看到的那些明星一样好看。
不，应该是更好看。
苏大太太一直关注着对面的情况，见状问，“阿巳，五姑姑好看吗？”
阿巳没防备，点点头，还将心里实话说了出来，“好看，比大明星还好看。”
苏大爷苏大太太和周围伺候的仆人都被逗笑了，乌太太也弯了弯唇，最后给他仔仔细细擦了擦手，松开了他。
阿巳被周围笑声羞红了脸，得了自由立即扭过身子，趴在了旁边的圆桌上，正好看见桌上放着一杯咖啡两杯汽水。
“想喝？”
是五姑姑的声音，阿巳耳朵一动，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再上一份汽水，一份巧克力蛋糕。”
仆人很快就把蛋糕和汽水端来了，阿巳吃得很开心，但到底是小孩子，没一会儿嘴角就沾了白色的奶油，乌太太看见，又掏出手绢给他擦拭。
苏大太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道。
“要我说啊，这养猫养狗啊，都没养孩子靠谱，至少还能跟你说话，逗逗乐，五妹妹要是觉得日子无趣，不如就将阿巳抱到身边养，反正他阿妈又怀上了，家里也不缺他一个。”
他要离开爸爸妈妈，到五姑姑家里生活了！
阿巳心里一慌，着急扭头，怯生生地望向乌太太。本来面色和煦的苏大爷也皱了眉，唯独开口提议的苏大太太恍似并未察觉周边的气氛变化，依旧含笑望着乌太太。
乌太太维持着给阿巳擦嘴的姿势没动，过了会儿才收回手绢，转过身子正要开口说话，门口听差带着人进来了。
“太太，之前跟你预约过的两位探长来了。”
看来是听不到答案了，苏大太太有些遗憾，但还是跟着周围的人站了起来。
“既然有人来找你，我们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之前跟你提的事，你记得回头给办了。”
听见要回家了，阿巳心里一喜，连蛋糕汽水都顾不上了，连忙跑回苏大爷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生怕他们回去把自己落下了。
乌太太看在眼里，神色淡淡没说什么，倒是苏大太太有些尴尬，斜了眼躲在苏大爷后面的阿巳，觉得他太不上台面，放着大好前途不要。
“孩子嘛，就跟小猫小狗似地，总是谁带的多就跟谁亲，你要是回头多带带他，保证以后就跟个牛皮糖似地缠着你，甩都甩不开呢。”
见乌太太听见这话只是弯了弯唇，没表态，苏大太太又扫了眼跟着听差走近的客人，突然快步上前，抱住了她。
“五妹妹，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咱们女人啊，一辈子总得有个依靠。你如今有钱有权了，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她说完就松开了乌太太，恰在这时，听差领着两位探长走到跟前了。
苏大爷夫妻两不好再留，跟乌太太打声招呼，又跟两位探长颔首，领着阿巳就走了。
两位探长今日都穿着警服，擦肩而过时，苏大太太特意扫了一眼他们。
出了乌公馆大门，苏大爷就拉下了脸。
“你为什么要让五妹将阿巳抱过去养？”
“五妹妹如今一人住着这么大的庄园，难免孤单，我让阿巳去陪她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就算要抱养，为什么是阿巳，我膝下又不是没孩子。”
苏大太太知道丈夫根本就不是舍不得阿巳，而是舍不得这块肥肉落到了四房手上。
“你的孩子，是说咱们出国留学的老大，正在上高中的老二，还是你那几个姨太太、又或者外家生的贼崽子？”
苏大爷被说的老脸一红，苏大太太双臂抱肩嗤道。
“要不是你跟五妹关系不好，我用的着要用四弟的孩子吗？”
见丈夫怒容中现出不甘，她又软了语气笑道。
“反正四弟是个不管事的，最后这资产都要落到你手里，是儿子还是侄子又有什么关系？”
听见这话，苏大爷果然脸色变缓，转身望向身后的乌公馆。
这本是前朝的一座大官家宅，被乌振宏买下后，几经翻修扩建，即保留了中式的典雅，又引进了西式的摩登，已然成为全沪江赫赫有名的豪门府邸。
他神色复杂道，“恐怕五妹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好说话。”
“不好说话又怎样，慢慢磨就是了。”
苏大太太也转过了身望向乌公馆，语气颇不在意。
“当年她起先也不是不愿意，最后还不是同意了么？而且，我觉得你那妹妹，”她嗤的一笑，“这么些年也没什么长进，看着比之前更软弱了。”
“就刚刚，”她斜一眼旁边的丈夫，“咱们不过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提了一嘴，她不就同意你进船厂了？”
经她这么一提，想到刚刚事情办的那么顺利，苏大爷紧绷的嘴角明显也翘了起来。
越过朱漆大门，望向后面巍峨的乔木，装着五彩玻璃的洋楼群，苏大太太微微眯起眼，已经可以想象到等到她日后住进去后，在里面逛花园、开茶会、邀请那些手帕交来看戏时的美妙场景了。
恰在这时，一个人影突兀地闯进她的美梦，苏大太太嘴巴一抿，想起了刚刚匆匆一瞥看到的那个熟悉身影。
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看错了。
毕竟，这么些年都没再听过那个人的消息了。
而且，只要不是傻子，谁还一直活在过去啊。
曾探长：这个世上总得有些傻子的
第9章 乌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