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街上的路灯也亮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到了这时候就都疲惫。
回家的路上，我脚步沉重，像穿了一双铁鞋，人也像忽然老了许多。旋转钥匙，刚打开回家的门，一个欢快的声音喊道：“爸爸……”跟着儿子跑到玄关这朝我又说：“爸爸，我在淘宝上看到一个变形金刚，你给我买吧？”
我瞧着儿子童真无邪的脸庞，一只手脱下鞋子，一只手捏了捏他红扑扑的脸蛋儿，勉强笑着敷衍说：“过两天就买。”
妻子从厨房走过来，没见好脸色的朝儿子说：“他骗你呢！”
儿子咦的一声，说：“骗我？”跟着又脸有疑惑的朝我说：“爸爸你是不是骗我，说给我买，最后又不给我买？”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这次不会啦。”
妻子当然不会也上我的当，她瞥了我一眼，没好声气的说：“天天骗孩子，你指望他今后能长成什么样儿！”妻子见我不吱声，怨气似乎更大了，跟着她语调也上去了，说：“孩子的成长受的是父母的言传身教，当爹的什么做派，孩子今后八成也那样。这就是为什么当官儿家的儿子长大了也当官儿，农民家的儿子长大了就只能种地。”
儿子自然听不懂这是好话还是赖话，只见他喜滋滋的说：“长大了，我就要和爸爸一样。”
妻子瞪了儿子一眼，神色严重的说：“你今后要是和他一样，我就去上吊！”
儿子这回像是听懂了，一时不知所措。
我赶紧打圆场说：“好了，他才这么小，你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妻子这回转过头来，瞪着我说：“我和他说没用，那我和你说是不是就有用？”顿了顿妻子又说：“儿子的钢琴下个周续费。”
我心里一紧，说：“多少？”
妻子说：“六千，半年的。”
我想一下子掏六千块钱，是挺教人心疼的，沉吟了一会儿，我说：“这钢琴要我说就不弹了，它和考试、升学也不搭边儿啊。”
话音未落，妻子一口回绝说：“不学？不行！儿子将来要是念书不行呢？！高中要是考不上，还怎么在社会上讨生活？有一门手艺，还能多条出路，再不济也能当个钢琴老师。”她说完，瞧着我半晌，跟着语重心长的说：“这样将来总不至于饿死吧？”
妻子话里有话，我如何听不出来？我冷冷的说：“那就交。”
妻子一伸手，说：“钱呐？”
我径直往卧室走，嘴上说：“我有办法，你不用管了。”
妻子追上来，气急的说：“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你所谓的办法我不是不知道，是不是信用卡，信用卡用完了就用网贷？”
妻子的话戳中了我自尊心，我强忍怒气，只回了一句：“眼下我不也想方设法挣钱嘛。”
妻子做饭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跟着一伸手，说：“钱呐？这个月你挣了多少？”我一时无言以对，妻子见我不吱声，跟着又高声说：“眼下你才想到挣钱，之前那两年你干什么去了？嘿，不发工资的班那也叫班？你不发工资不要紧，你是不是想叫我们娘俩也喝西北风？”
我一跤躺到床上，一只手握成拳头，锤了锤脑袋，说：“公司经营困难，你撒腿就跑，那也太不仗义了。再说我不也想力挽狂澜，教公司能起死回生吗？”
妻子呦呦一声，一副轻蔑的神态，说：“力挽狂澜？还起死回生？你就不掂量掂量你身上有几斤骨头？就你这身子板儿能撑得起一家公司？要真是这样，我倒享福了，也去当个全职太太。”
我叹息一声，说：“那事儿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好在没往公司里投钱，总不算太坏。”
妻子哼了一声，说：“再说你不是个愣头青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写哪门子小说？”顿了顿她又说：“哼，你写的那个小说，狗都不爱看！”
儿子走进卧室，突然蹦出一句：“妈妈，你爱看吗？”
妻子回头一句：“不爱看！”
儿子突然天真无邪的来了一句：“爸爸写的小说，狗不爱看，妈妈也不爱看。”
妻子听了一时火起，在儿子脸上狠狠的捏了一把，跟着指着我，恼怒的朝儿子说：“你和他一个德性。”
儿子被捏的痛了，哇哇哭了出来。我见状立马从床上蹦起来，抚着儿子的脸蛋儿，小声安慰。跟着又朝妻子大声说：“你吃了火药了？这么呛！”
妻子解下身上的围裙，一手摔在床上，说：“我吃不吃火药就不能说两句了！我养一个小的倒也罢了，我是不是还有义务再养一个大的？这个房贷我还了几年了？这两年是不是全是我一个人？你一个‘一家之主’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光由着你的性子来，想写小说就写小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妻子的话怼得我脸色通红，我火气也上来，不甘示弱的说：“我的事儿不用你管！”
妻子哼了一声说：“你的事儿我不管，那我的事儿你管不管？”
我搂着儿子，说：“你什么事儿？你要有什么事儿我一定管。”
妻子说：“我什么事儿？喝西北风的事儿！”顿了顿妻子又说：“人事上的事儿，今年的裁员弄不好就落到我头上了，到时候咱们全家去喝西北风！”跟着又说：“你说，我指望不了我自己，也指望不了你，我还能指望他？”说话间指着儿子。
这回我才明白为何今天妻子的言行如此反常，我无言安慰，只轻轻叹了口气，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妻子愤而出口，说：“黄泉路！”跟着一把将儿子从我怀里拉起来，跟着和儿子说：“走！跟我弹琴去。”
儿子仍旧哭哭唧唧，说：“我……我要我爸爸一块儿去……”
妻子拉着儿子走出卧室，跟着说：“不行！今晚上你和我睡，弹完琴就睡。”跟着门被“嘭”的一声给带上了。
莫名其妙的吵了一架，我的头忽然痛得厉害，握紧拳头轻轻在上面锤了几下，跟着一跤躺进床里。生活里的种种不顺，像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
时间往前倒退两小时。
今天是2022年11月30日，本月的最后一天。我瘫坐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样子，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业绩榜，方格：零。
业绩是零，收入也是零。这个月出勤了二十六天，收入是零是不是很奇怪？不奇怪！公司二三百号人，本月收入为零的不下七成，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一个月的收入能是十万以上。
十万的月收入是不是很让人心动？你想挣钱，不心动才怪！可挣钱不光靠本事，还得靠运气，至少贷款中介这个行业是如此。
我现在干的就是贷款中介，公司给你提供平台，没有底薪，有的只是业绩分成，工资嘛，当然也上不封顶。
这个月我的工作就此盖棺定论，嘿，白玩儿！周围乌烟瘴气的电话声如清晨的闹钟一样，吵得教人头痛欲裂。我把头埋在臂弯里，双手捂着耳朵，这疼痛才减轻了些。
不知不觉到了下班点，我双脚不听使唤的率先下了电梯，出了办公楼，似乎要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初冬的六点，夜幕早合围了上来，我漫不经心的走着。这时，一只手冷不丁拍在我肩膀上，跟着一个爽朗的笑声从背后传来：“方哥，今天走的这么早，不用加班？”
我回过头来，瞧见一张青涩的脸，这张脸我说不上怎么熟悉，但依稀也是见过的。公司里几百号人，相互间不熟悉不奇怪，但进进出出总能打个照面，自也说不上多陌生。
可令我没有好感的是，他这张脸上挂着一种笑容，这种笑容志得意满，与他这青涩的年纪格格不入。他叫的那声“方哥”，语调高扬又含糊不清，细细听来倒像是我的名字——方格。
在公司里我年纪不算小，同事间叫我一声“方哥”理所应当。可销售毕竟靠业绩说话，业绩不行，年纪统统都是浮云。“方哥”与“方格”叫起来毫厘之间，我业绩行的时候是“方哥”，业绩不行的时候是“方格”，对此我也早心知肚明。
我心里有所不快，因为不知道他名字，脸上只得略有尴尬的说：“你是小……小……”
“小王！吸烟室里咱们一块儿抽过烟。”小王口气上倒是丝毫不和我不见外。
对于这只知其姓“王”，更不知叫王什么的小王，我心里暗骂了一句：“他妈的，一快儿抽烟也算交情？！”我心里虽然着恼，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略有敷衍的赔笑说：“是，是一快儿抽过烟。”
小王又神情得意的说：“方哥，晚上急不急着回去？不急的话吃饭、唱歌一条龙，我包圆了。”这回这“方哥”二字我可听了个**不离十，似乎就是“方格”。
我嘴一撇，咬了咬牙又苦笑着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这是唱的哪一出？”
小王嗨的一声，说：“快活快活呗，挣钱不花，那活着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