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第二军团回到首都星的时候，联邦对于“和南十字座新政权”建交的事情已经批复完成。大执政官霍曼给江扬发送了邮件，表彰了他此行的收获，通知他在一周之后的建交仪式上出席，南十字座会派外交官报喜鸟前来问候。
另一则消息是亚历山大发送的，是今天晚上的退役告别仪式。史戈拉·胡操刀主办，这意味着中央军部有头有脸的人物会像开盲盒一样出现，江扬礼貌地回了个“收到，辛苦了”，随后发了一串阴阳怪气的笑脸给任知楚。
——任知楚这厮给予岚送了一枚胸针，图样是蓝色月季，镶了一圈漂亮的金色叶子。有他俩的身份问题在先，江扬很难不怀疑这个动作也是一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暗示，但是他没什么头绪。
任知楚闲得很，回消息飞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可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什么我就不来了，蛮忙的。】
本来也没指望他来。
江扬没再理他，手指一滑，点开了“我超喜欢工作的这种累得要死还没多少薪水的差事真让我着迷”的聊天界面。
他和斑鸠的消息记录寥寥三条，分别是“我试过”、拟定文件和“这份草案”。一看到这条看起来脑子和手神经共感一起抽风了的消息，江扬就回想起来那天震耳欲聋的沉默，现在一看真特么尴尬，聊天界面被他一把子关上。
本来想问问他那天来不来的……但是既然麦古来了，他估计不会。江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就是直觉。
罢了。
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公寓，现在是下午四点整。晚上还有个活动，包含一些让人疲倦的社交，他给自己冲了一杯冷萃咖啡，嗑药似的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丢进洗碗机，自己进了卧室衣帽间。
这所房子是他自己的，当初受了厄简的接济，直到前几年才把钱还清。房子位于首都星中央区域的某个隐蔽的小区，交通还算便捷；当时装修经过予岚之手，整体风格还算没那么冷清。
但是被他住了十来年，客厅的皮沙发换了一套皮，光荣地从原先温暖的米黄色变成了石膏一样的纯白，跟木调的墙纸形成了很鲜明的温度对比，整个客厅因为这张沙发大放异彩，异是异常x冷淡的异。
予岚说过这样不太行，于是他又换了一套白色的茶几和窗帘，以及储物柜。
当时的江扬送走上门装修的机器人，问予岚：“这回怎么样？”
予岚沉思良久，给出简洁有力的评价：“像一个温馨的停尸间。”
江扬对这个评价很满意，高兴地把卧室和书房也换成了白色，就这么住下了。
他最后挑了一身海蓝色正装——这是他衣柜里为数不多的拥有彩色的衣服，年龄比较大了，十来年前有人建议过，他这么穿好看，所以他买了这套。
卧室内还有一面年龄差不多大的落地镜，江扬打好了领带，用手指怼着脸颊，凹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无论如何这就是他的社交面具，他最后总能歪打正着地把它做得像模像样，当然，对方能不能看出他的勉强就另说。
他叫了辆悬浮车，独自来到举办仪式的酒店。说是什么退役仪式，其实已经被史戈拉·胡搞成了类似订婚酒宴一样的东西。江扬看着门口的白玫瑰花圈，一边庆幸自己衣服穿对了，一边对接下来的社交盛况抱有最高限度的绝望。
衣香鬓影中，他辨认着来客：军部元帅厄简，第一军团军团长史戈拉·胡，大执政官霍曼，联邦情报处处长巴斯顿……还有亚历山大为首的亲卫队，第二军团几乎所有衔级较高的军士都改头换面，身着礼服很自然地站在这里——这种场合对于联邦中央军来说并不陌生。
宴会厅中央是自助餐席，香槟塔不高，是为非军部的人准备的；军人们喝的是果汁和茶。江扬应付完门口的人，逃命到自助餐席，予岚独自站在那里。
史戈拉·胡在门口应酬，还要抽时间安排宴会其他适宜，根本没有空闲来陪她。予岚染成浅兰色的长发悉数盘起，别了个白金色的蝴蝶发饰，一眼过去，贵，那显然是史戈拉·胡的钞能力产物。她胸前别着任知楚送的蓝玫瑰胸针，白色长裙曳地，仪态端庄优雅。
江扬端了气泡水过去，跟正在走神的予岚碰了个杯。
他自顾自地喝完了一杯气泡水，苹果味儿的，没有很浓重的香精味道，气泡冒得很慢，颜色也是透亮的淡金，必然是什么昂贵的牌子。
予岚被吓了一跳，看到是他后才放下心来，嘴角弯起完美的弧度，碧色眼瞳明亮，靠近了小声说：“今天很帅。”
宴会的流程不出所料，由军部元帅厄简罗列了她的功勋，接着宣布退役，江扬代表致辞，全体第二军团的人敬酒；史戈拉·胡上台宣布订婚，以及婚礼已经筹备完毕，十天之后举行，希望大家都能赏脸出席，于是在场全体人员再次敬酒祝福。
再之后就是舞会环节，一直保持低调的江扬高调地落了单，和同样没有舞伴的厄简元帅一齐凌乱在了角落。
“也不是第一次了。”被戏称为“军部第一AI”的厄简难得露出鲜明的表情，叹了口气。
“也不是第一次了。”江扬真情实感地附议，“然而，比起您和我凑活着摔进舞池，还是这个地方舒服。”
“正确。”厄简从侍者的托盘上端了个酒杯，江扬复制粘贴他的动作，和上司碰了碰。杯子里是樱桃气泡果汁，酸甜爽口，价格写在味道里。
史戈拉·胡和予岚手挽手在舞池摇曳，江扬的目光只流连了一圈就收回，“不小心”地和几个暗中观察他的人对上，一度以微笑回应。
他向来懒得应对这些人的揣测，中央的差事肥，肥了就有钱，有钱了就有时间，有了时间闲下来就喜欢看乐子。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给他和予岚编造了一堆怎样无趣套路化的虐恋情深故事，天知道他只是不断地确认扑面而来的荒谬感。
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记忆里那个明艳、英气的予岚变成了这样。
“还没放下？”厄简突然出声，语调一如既往地僵硬，看得出来他真的不怎么跟人聊天。
江扬一愣，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细长的杯柄：“您指什么？岚吗？我当然没有那种感情……我是衷心祝福她的，只是觉得很不真实。”
厄简摇了摇头，简短道：“邱椋。”
江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九年。”他没有回应厄简投来的目光，也没有把脑袋撇开，语气淡然，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单纯的叙述，“难为您记得。”
以厄简的手段，查到他和这位曾经的第二军团军团长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并不是不可能。但或许是因为邱椋正死于厄简的炮口，那天厄简凯旋归来后，并没有和江扬提起过一丝一毫他所掌握的信息。
之后，江扬对外的说辞变得非常统一，询问情感状况都是“有爱人，已亡故”。他并不担心有人知道他和邱椋有过一腿，联邦数千亿人口，每天死掉的人不计其数，他和邱椋明面上又几乎没有交集，就算有心人在那个时间段里，按照“死亡”这个标签去查，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很难查出什么所以然来。
厄简能够知道，也是因为他拥有元帅的官职和权限，加上他对这两人非同寻常的关注度。
至于邱椋的死……其实江扬仍然能够很清晰地记得那天。在被他反复遗忘和回忆导致渐渐淡化的所有记忆里，那是一段最为深刻的回忆。
.
他准时地在清晨六点半醒来。束迦星轮回至寒季，那年只在秋天就飘了雪。积雪的反射出晶莹的光，他在不算刺眼的晨曦之中，解锁了标示着“有未读消息”的个人终端。
最先来的消息覆盖在最顶上，发信人是邱椋。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没有犹豫地点开，接收可能到来的好消息——
【邱椋：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你……我爱你，江扬。哦，这当然是正式的表白，我没有在开玩笑。】
【邱椋：很抱歉在这个时候发给你，我只是不想留下如此深重的遗憾。】
【邱椋：今天的天气应该很不错，风中都带着一股自由的香气。天亮了的话，出门看看雪吧。】
好消息！
多么好的消息！！！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盘算着今天邱椋就要返航，可以在停泊港见见面。他要穿那件烟蓝色的衬衫，邱椋说这件衣服在他身上好看。
对方会用什么样的表情迎接他的到来？或许和往常一样，他们只在职位上有上下之间的关系，联邦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他站在人群中作为最普通的一员恭贺对方的凯旋，他们会擦肩而过，也许会有表意不明的点头致意，再正常地分道扬镳。但是下班之后，他们会换一身休闲舒适的常服，可以在衣服款式上大胆地选择一些高调的同款，晚上戴墨镜似乎有点奇怪，但只要没人认出来就可以。
他偷偷查到今天是邱椋的生日，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有辅佐的鲜花与香烛，漂亮的黑森林蛋糕，至于在谁家留宿则完全看那家伙天马行空的发挥。——他们不用分两辆车回同一个小区，在楼道里装作不熟，不用上欺下瞒他们之间轻薄荒谬的“睡眠关系”；不过他必须好好问问，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好了，有好消息在前，连工作也不那么令人心烦。厄简的消息跟在后面，让他八点到军部大厦会议厅开会，他回复“收到”时打字的手指都变得轻快。
【厄简：对了。】
【厄简：会议主要是针对新的第二军团军团长的人员选拔，但是联邦一时半会儿没有很确切且合适的人选。我会报上你的名字，但你不会当选，做好心理准备。】
好，还挺善解人意……
【024：好的，长官。】
【024：……】
【024：第二军团军团长人员选拔？】
这个消息像一盆冷水泼在头上，古人的比喻诚不欺我，江扬形象地感觉一股冷意自头顶渗透到过热的各个部位。第二军团军团长不是邱椋吗？他升职了？或者犯了什么傻事被降职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厄简：……】
【厄简：没睡醒？去看看新闻。】
新闻？那家伙出什么事了？
还没等江扬打开网页，一个弹窗就冒了出来。这种弹窗是军部强制性的通知，以确保在役军人能第一时间收到重要信息。弹窗只有标题，“通知”两个字，江扬抱着疑惑点进去，然后僵在原地。
【通知：
经查，联邦时10月27日0时48分，联邦中央军第二军团军团长邱椋率其副官岑遂及部下共32人叛逃。联邦元帅厄简率军围剿，于10月27日3时25分传回捷报，叛逃者邱椋及其余人员已被击毙，死亡信息确认无误。】
叛逃？……击毙？……已经死亡？
他突然不认识字了一般，又好像他身处的地方根本不是他熟悉的房子，毕竟几天前，事件的主角在准备出发的前夕还在他这里过的夜，他还记得邱椋说第二天要早起，所以他们难得什么也没做，只是抱在一起睡了一晚。
他也记得——他也记得自己睡着前问“我们就要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吗”“我们不能再改变了吗”，邱椋第一次有了松口的迹象，不是保持沉默而是对他说：“我也很遗憾，但我给不了你长久的安全感。”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邱椋已经离开。江扬上班的时候，第二军团已经启航。
【按照规定，现撤销叛逃者邱椋、岑遂等人一切军衔与功勋，任何人不得进行为其立碑、撰写传记等追悼行为，违者将被严肃追究。由于情节严重，叛逃者名单将示众一个月。记联邦元帅厄简等军士二等军功。
以下是叛逃者详细名单：邱椋，岑遂，金嘉莉·凯特尔琳……。
希望诸位军部成员以及联邦民众引以为戒，谨记誓言，秉守勤恳、奉献、忠诚、荣耀精神，今后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
冷。
联邦太阳刚刚完全升起，下雪后的空气还冷得生雾。他穿着烟蓝色的衬衫，在雪地里把那条通知翻来覆去地读了很多遍，读到再不认识“通知”两个字。
联网之后的终端响个不停，他翻看了每一条和“邱椋叛逃”相关的新闻，从唏嘘不平的到拍手称赞的再到落井下石的，比比皆是。群众对于这种大新闻很是热衷，反反复复讨论了几万条，江扬一一看过。
然后他给自己系好领带，带上钥匙，驱车到达军部大厦，踩点进了会议厅。
他仍然穿着那条烟蓝色的衬衫，但是忘记带外套了，一路上也没觉得冷。予岚半路截获了他，从办公室备用柜子里捞出来一条制服外套，匆忙追在他后面给他披上，他轻声道谢。
他在会议厅屏幕上的备选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台上年轻的厄简元帅手边放着热腾腾的咖啡，明显一夜未眠。有不熟的同僚来跟江扬打招呼、套近乎，他客气地一一回应。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正常运转，这是联邦新生的一天，地平线从东南方吐出太阳，秋天落了今年第一场雪。
“经过商讨，我们决定让厄简元帅暂代第二军团的军团长一职，直到合适的新领导人出出现……”
满堂鼓掌庆贺，江扬缩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
首都星一天生死迭代二十二万人，从零点到此刻，已经有八万婴儿呱呱坠地，乘着新雪张开窥探世界的双眼；也有八万个躯体失活，奔赴他们心中的天堂、地狱或者虚无。
可这对你来说是什么呢？这是你所找寻的自由吗？
能量炮抵达你面前时，你的心中是不甘还是解脱？
你给我发那些信息，是早已经料到这个结局了吗？
……
他看着窗外，晴日烈艳，雪色如辉。
确实是个好天气。
对，但今天确实是邱椋的生日，祝他生日快乐。
明天没更新
改了一处数据缺失
这章点击量为什么高一点，被标题骗了吗。。。
第7章 通知（是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