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雨对于弟弟近期的频繁到访表示好奇，她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公司不忙？”
忙，而且是烦人的忙。梁亦宁心道，但他不会向家人抱怨这些。
家族企业的通病，人浮于事，管理人员冗杂且不专业。要挖掉这些沉疴痼疾，光聘请职业经理人，引进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不够，还得有雷霆手段。
梁亦宁刚开掉他的亲叔叔，是的，不是调到闲职，而是彻底扫地出门，不留一丝情面。
梁叔来总裁办大闹，抡椅子砸了他的桌子，作风剽悍，宛如强盗。
梁亦宁没什么表情，言语却冰冷强硬，他劝梁叔见好就收，不然按以前的工程贪污款，他能直接将人送进去。
梁叔见他不吃硬，改走亲情路线，近日天天上他弟弟家哭，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好歹也算公司的开国功臣，哪能这么过河拆桥，其他元老看了不得兔死狐悲。
梁亦宁听完父亲的转述，冷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梁父近年已经退居二线，挂着个董事的名，实际上早已将权力全部移交给儿子。他自诩是个明白人，早些年干工程，百无禁忌，什么活都干，野蛮着来。但是现在这一套行不通了，政府也不会由着他们乱来，他自觉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不给儿子添乱。
梁亦宁为了防止一帮老亲戚到家门口堵他，到姐姐梁思雨这里来清净。顺带前阵子，帮梁思雨打赢了离婚官司。
梁思雨拿到了三岁儿子的抚养权，搬了家，目前新住址除了梁亦宁，没有别人知道。
小外甥白浩宇在梁亦宁的膝头蹿，梁思雨看着，笑笑说：“先吃糍粑……过阵子我再带小宇，去把姓改了。以后你就叫梁浩宇。”
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妈妈，我以后没有爸爸了吗？”
“你还想认他做爸爸吗？你看到他打妈妈了。”梁思雨有点伤心。
小家伙摇摇头，“我不想让他做我爸爸。”
母子两人关于“爸爸”的讨论，说了没两句就停，因为梁思雨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她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挣扎，之前没有离婚的原因主要是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这可能是所有陷在不良婚姻里女性的执念。
后来从那个令她充满恐惧的地方搬出来之后，心里好像重新照进一道阳光，豁然开朗。其实相比较于总是争吵，甚至动手的糟糕父母关系，单亲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小宇以为妈妈是不开心，他不敢继续这个话题。
想不到梁思雨收敛起笑容后，作思考状，悠悠道：“如果妈妈有了新的喜欢的人，我们结婚后，他会是你的新爸爸。”
“好呀。”小家伙的眼睛亮了，里面又闪起期待。他的手伸向红糖糍粑，出锅滚烫的热气刚消散下去。
梁思雨嘱咐道：“小心烫。”
换作之前，她绝对不可能给小宇吃这种不健康的高热量糖油混合物，还是糯米食。小宇脾胃差，肯定消化不了。但现在，她也想开了一些，亦宁说得对，孩子想吃，适当吃一点也没事，让他开心一点吧。
梁亦宁抱着小宇，觉得他轻飘飘的，身上没二两肉。不禁想起前阵子抱过的周莫琪，小女孩坐在小臂上的手感沉甸甸。
小宇品尝着红糖糍粑，这是桐城的一道传统美食。外表的糯米炸得金黄酥脆，入口时还能拉丝，里面包裹着的红糖热烫，甜滋滋地流入口腔。
他一边吃一边用手扇着，“好烫好烫……好香！”
梁亦宁也吃了一块，跟他记忆中的有些区别。他在想，上一次吃到这种小东西，还是在上高中时。
行政班没有固定教室，但他们会在吃完中饭后一起聚在体育馆休息，等待下午第一节课。各班自动划分区域，三三两两地聊天。
人群突然向某个中心聚集过去，他站在外围，看了一眼。
站在中间的是周非，她手里拎着几个大袋子，说家里送过来的点心，大家一起吃。她自己也吃，不过吃得很少。
女生们就起哄说非非心机girl，把大家都喂胖她就能一个人独瘦。
周非送给她们一个白眼，说吃去吧，那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你们的破嘴。
有男生拎着糕点过来，估计刚打完球都没洗手。
往梁亦宁嘴里也塞了一块，表示对他这个新来的转校生的友好。他被迫下咽，被糯米食糊了一嗓子。
而始作俑者周非，已经和她的小姐妹们拉着手去瑜伽垫那里坐着聊天了。
她似乎很善于用这些小手段收买人心，永远是人群的中心，众星捧月。
男生也经常讨论她，“靠，周非的校服裙是不是改短过啊？”
“她又换男朋友了？秦子沐是第几任？”
“肥水留了外人田，她不在自己班找男朋友是吧？”
……
讨论着讨论着，就变成笑嘻嘻地比较女生的相貌。青春期的男生，那点龌龊心思，不带掩藏地就显露出来。
梁亦宁反感这类话题，带着球走了。
后面男生追过来，“唉唉，球留下啊，要么一起打！”
*
“走吧，一起带小宇下楼玩。”梁思雨建议道。
“好！”小宇抱着梁亦宁，撒娇说要舅舅当大马。梁亦宁也没有拒绝，蹲下让小男孩骑在肩膀上。他问：“坐稳抱住了吗？舅舅要站起来了。”
“嗯嗯。”小宇点头，他的手紧紧抱住舅舅的头。
梁亦宁肩宽个子高，驮个孩子不在话下。
陡然超过两米的视野让小宇非常开心，露出了最近最灿烂的笑容。到楼下后，他大声喊着，“舅舅，我们去游乐场。”
新盖的高档小区的配套非常不错，有专门的遛娃区域。
小宇钻到滑滑梯里，像只灵活的小猴子。
“嗨，小宇妈妈，你也来啦？”有人向梁思雨打招呼。小区里的遛娃党往往会在早上九点，傍晚六点两个时间聚集，因为着两个时间段既能让孩子晒太阳补钙，紫外线又不会太强烈，导致小孩晒伤。
遛娃党的话题无非围绕着孩子的吃喝拉撒，梁亦宁站在边上听了一会儿，也没说话。
过去孩子糙养，能健康养活、不弄丢就行。
就像他们姐弟俩的名字，文绉绉的，实际上就是梁父看电视剧，片尾出现职员表的时候，他看着哪个名字顺眼，就拿来当孩子名字。
梁思雨比梁亦宁大六岁，她今年刚好三十五。
生完小宇之后，想着母乳喂养，奶水不充足时疯狂补充营养追奶。那时候吃胖了十多斤，后来带孩子太忙太累，就一直没能减肥成功。
等到遛娃党散去，迎着晨光，梁思雨语气很和缓，她问：“亦宁，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她这个弟弟，好像从小到大，对谈恋爱毫无兴趣，这一窍似乎就没通。
“你催我结婚？”梁亦宁皱着眉，不可思议地问。
毕竟他姐姐刚从一段极其糟糕的婚姻中走出来。都这样了，还劝他结婚？
梁思雨一噎，她好像确实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说服弟弟。只能说：“幸福的家庭也不少。而且……有个孩子还挺好的。”
“没这么觉得。”梁亦宁道。果断结束了话题。
他的目光向不远处的小草坪望去，有几个眼熟的身影。
周非正在给双胞胎拍童装推广。
这几个单子两周前就寄到了，她一直很忙，压在手里没拍。莫黎和莫琪的衣服，她几乎没有花钱买过，都是品牌方赞助，寄过来她拍，而且要支付给她一笔不菲的拍摄和小模特费用。
周非授权照片给网店商用，也会在自己的微博和其它社交媒体上做宣传。她去年年底刚拿了母婴博主大v奖杯，算得上是头部博主。
早上莫琪有点闹脾气，因为衣服是两件套，毛茸茸的秋装外套，此时穿着已经有点热了。她不停地问：“妈妈，好了吗？”
“莫琪，再转一圈，朝妈妈跑过来，好吗？”周非举着手机，安抚孩子。拍了快半个小时了，还没有令她满意的照片，周非也有些心浮气躁。
相比较于莫琪，莫黎的配合度则高很多，她乖乖站在一边，听妈妈指挥。
周非点开摄影模式，打算用视频拍，到时候再从里面截取照片，这样的成功率可能会高一点。
“最后一次吗？”莫琪问。
周非点头，“我保证，最后一次。”
两个女孩走到既定位置站好，在周非喊一声“action！”之后，非常自然地互动，玩耍微笑着，再冲妈妈奔跑而去。
……
专注于手机屏幕的周非，并没有意识到在她后方有条没牵绳的小博美，正冲着她们跑来。
周非刚点了结束录制，稍稍松一口气，刚才那一条应该行了。
“小狗狗！”莫黎惊喜地喊，想伸手去抓妈妈身后的白色小狗。
“汪汪！”小博美非常兴奋，胡乱地舔着抓着周非的小腿。
莫黎抓住小狗的尾巴，小博美吃痛受惊，转头“汪汪”狂叫了两声，对着莫黎龇牙。
“莫黎！”周非急忙将莫黎护住，又一把拉过莫琪，让她躲在自己身后。
“别乱动。”周非说，她的冷汗都下来了，但是大声尖叫和转身逃跑都可能刺激到小狗的兴奋点。
草坪周围有不少人，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之后，有爸爸对着周非说：“你们不动是对的，别怕。”
他缓慢地上前，拍手制造声响吸引小狗的注意力。
后方的梁亦宁一个箭步过去，徒手制住小博美的脖子和后腿。
狗主人赶到之后，连声道歉。梁亦宁没再说什么，把狗还给人家，“下次记得牵绳。”
周非松了口气，向那位爸爸道谢之后，见梁亦宁要走，一把拉住他的小臂，“梁亦宁，谢谢。”
“有伤到小朋友吗？”梁思雨抱着小宇也赶到了，她刚才看着，担心死了，幸亏亦宁动作快。
梁亦宁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梁思雨特别能体会妈妈的心情，换做她，不知要多后怕。
周非的眼神在梁思雨和她怀里的小男孩脸上扫过，惊讶地张了张嘴，触电般地松开右手。